夜深了。


    秦氏攏了攏火苗,把一張薄薄的紙放在燭火上燒掉了,她望向了對麵,她的兒子身著一襲黑色的鬥篷,坐在暗處,像謀定江山的國手。


    “衛府的事定了,讓雲秀安然地嫁過去吧,別再生事,下月我就迴去主持婚嫁事宜。”秦氏輕聲道,“你姐姐是少女心事,哭上幾場也就好了。”


    溫徐銘嗯了一聲,“國公爺想通了?”


    “想不通也得想通,國公府家大業大,這種時候別人需要他,他才能賣個好價,隻可惜雲婉沒有嫁進去,雲秀是個不聽話的,的確少了光明正大往來的機會。”


    “娘親覺得雲秀可用嗎?”


    “已經晚了,她同溫雲沐走得太近了。”


    “但這次的事不是二姐作梗,姐姐去看過了,的確是腳腫得厲害,雲秀身後怕是另有高人,她若不可用,進了衛府不如早些除掉為好。”


    “是,所以叫你不要輕舉妄動,人進了衛府,下手的就該是衛府,風險和失誤自然也是衛府的。”


    秦氏站起來,她知道自己這幾件事沒辦好,如果再這麽下去,就會失了別人對自己的信任,一旦信任坍塌,她就是一個毫無價值的人。


    毫無價值,就是棄子。


    “現在陛下已經準了換防的事,主要是東軍和南軍換防西北軍,你父親抽調去換防的人手應該已經出了名單,我們需要拿到這份名單,提前做準備。”秦氏道:“按照你父親的性格,不會留在府裏,應該是在東軍署衙——”


    “父親不會留,不代表大哥那裏沒有,與其冒險去署衙找,不如先在大哥院子裏找找。”溫徐銘道:“這件事我去安排。”


    “嗯,找到就直接交給淩霜書院的徐先生。”


    “這位徐先生——”溫徐銘目光輕輕掠過自己娘親的麵上,看她保養得宜,容顏姣好,心裏的疑惑消了一些,該問的話也沒有問出口,畢竟徐先生也太老了些,縱然娘親同他關係好些,也不過是昔日教授之誼。


    當然,這麽想的,不僅是溫徐銘。


    不起眼的馬車停在淩霜書院山門處,和眾多馬車混在一起,一眼望去毫無異常。


    溫雲沐挑了簾去看送客的徐聞,花白頭發,穿一件寬大麻衫,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派頭。


    “這人得有五十來歲了吧?”


    葉垂雲嗯了一聲,“每次秦氏來,都是他接待。”


    “他們看起來很熟悉的樣子。”


    “是,玢州傳來的消息說,徐聞是秦家家塾的先生,也是秦氏的開蒙先生,一直伴著她長了十年,直到出閣前一年才離開秦府。”


    “他們之間有私情嗎?”


    “不好說,還要等下次秦氏來的時候,才能弄清楚。”


    “我覺得——”溫雲沐停頓了一下,隨後毫無半分害羞之色地道:“他們之間有過肌膚之親。”


    “何以見得?”


    “你看他們並排而行,無人之處,肩膀不留縫隙,方才徐聞替秦氏撥動鬢發,秦氏一點也沒躲開,兩人之間必然對彼此是毫無防備的,隻有過肌膚之親,才能這麽親密。”


    葉垂雲眉間微沉,“你與人有過肌膚之親?”


    溫雲沐一愣,翻了個白眼,“說什麽胡話?”


    “既然沒有,又如何信誓旦旦說這麽一籮筐的話來?”葉垂雲話鋒一轉,“去滿運樓。”


    溫雲沐被噎成了個沒嘴的葫蘆,的確她沒辦法解釋自己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是如何能知道肌膚相親的事的,總不能跟葉垂雲說她是重生的,上輩子嫁給了盧家安吧?


    可重點是這個嗎?難道不應該是徐聞和秦氏之間的關係嗎?


    溫雲沐沒好氣地問:“我哥又去哪了?”


    “趁著這次換防,我們在禹城做了幾個點,你哥出去了半個月,先把網鋪開了。”葉垂雲倒也不瞞她,把禹城、遂城、曆城幾處的人手安排都告知了她,溫雲沐這才知道原來父親在東軍中,早就開始秘密為葉垂雲選拔和訓練人手,祖輩三代清清白白,身手高強、心思縝密的人才能入選,一路從小兵恩威並濟地提拔著,最後以戰死的名義,徹底拋棄掉世俗關係,成為葉垂雲的暗衛。


    十數年下來,竟然有四五百人之多,他們直接聽命於溫徐清,但忠於葉垂雲。


    “你們是想先把這批人——”溫雲沐在脖間比了個手勢。


    葉垂雲點點頭。


    西北軍報上來的軍報,他和溫徐清細細看過,篩了五六個人出來,都是核心要務且有才華的人,一個個調查著,鐵了心跟晉王的,就隻有死路一條。


    人死了,誰頂上?


    後來的自然是可用之人,威脅家人性命開路,金子隨即跟上,也不一定是自己人,隻要不死忠於晉王就行。


    溫徐清跑這一趟,為的也是名單上的兩人。


    “每次都是我哥哥親自動手嗎?”


    上輩子,溫徐清之死的其中內情她並不知曉,想來也是因為替葉垂雲做事而死,並不是戰場上真正的戰死。


    “不需要,你哥哥隻是過去坐鎮,下麵辦事人綽綽有餘。”


    “那他每次帶衛隊嗎?”


    “你似乎很擔心?”葉垂雲好奇道,“你哥哥好歹是軍中一把好手,你爹又親傳了溫家槍給他,很少有人是他的對手。”


    “可是淹死的不都是會水的嗎?”溫雲沐正色道:“殿下,你能不能替我哥哥找一個武功高強的貼身護衛保護他,他要是不同意,就不要告訴他。”


    “你——”葉垂雲正要說話,卻被溫雲沐牽住了手,她雙目微紅,眼中有微微蕩漾的水光。


    “殿下!”溫雲沐打斷了他,“我隻有這一個哥哥,你不想和他君臣相伴嗎?”


    她的手,指尖冰涼,明明是很柔軟的,甚至新生的繭子也是柔軟的,可又能傳遞出澎湃的力量,讓他的血瞬間從指尖湧上了頭頂,連唿吸都滯後了。


    他的手沒有動,仿佛手裏停著的是一隻蝴蝶,隻要一動,它就會受驚飛走。


    可是,溫雲沐終究還是動了,她抽開了他的手,就在手掌離開的刹那,葉垂雲反手握住了她,神色那麽自然,宛如一樁再平常不過的事。


    “你放心。”葉垂雲道,“我會派人在他身邊的。”


    “嗯。”溫雲沐輕聲應了,從他的手中脫開。


    溫度離開的瞬間,葉垂雲的情緒迴來了,他忽而莫名其妙地抱怨:她怎麽能堂而皇之地色誘完之後,就毫不留情地離開?


    馬車裏,葉垂雲閉目養神,但溫雲沐楚楚可憐的模樣卻似烙在眼珠上,那麽清晰,她這個樣子,就是色誘吧?


    小小年紀,學什麽狐媚子樣!成何體統!


    葉垂雲氣不打一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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