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庚白從出門遊曆至今,就沒有參加過如此荒謬的聚會。


    成平王世子,捏著酒杯說:既然離大人不想成親,要不考慮下斷袖一途?


    自己的準妹夫,結結巴巴地說:紅袖香,琵琶彈得好,就約你聽聽,沒,沒別的意思,我也不常來。


    唐王殿下,大冬天裏故作風雅地扇著扇子,說:多謝你那日送沐姐兒迴府,不過以後不需要了,有我和她哥哥照應,你是外男,會生閑話。


    離庚白心想,要不勸說自己祖父,把和溫家的婚事退了吧!和這三個人綁在一條船上,怎麽看都是命途多舛。


    這三個人,未來還要從晉王手裏奪天下,就這?!


    離庚白長身而起,冷笑著:“恕在下掃興,先走一步。”


    三人頓時沉默不語,溫徐清使了個眼色,紅袖香帶著樂班子都出去了。


    葉垂雲合上扇子,擲在桌上,沒有生氣,但口氣淡淡:“今日本就是替沐姐兒謝你,至於旁的事,一則你妹妹尚未正式嫁入侯府,二則你入京多年,與我等鮮少往來,大概也不是一路人。”


    離庚白默不作聲,離家到他這一代,才算真正有了一個高品級的京官,而且他少小離家遊曆,與家中長輩的情分淡漠,是以家中不提結盟結黨之事,而他又愛惜羽毛,就算知道自己的妹妹一早許了溫家,也隻在上京時拜見過一次溫侯,就連溫徐清,都隻是臉熟,從未深交。


    可是,官場上哪管這些,從他踏入京城的那時起來,他就被視為了唐王一黨,若不是這樣,他的升遷速度也不會這麽快。


    這道理,離庚白不是不明白,他其實一早就該去向葉垂雲納上投名狀。


    離家是漸北道上最有錢的世家,前朝時原本掌管金銀場局,太祖起事,是靠著離家掌管的金銀鐵礦囤下的兵馬糧草,太祖統一南北,幾十年仗打下來,離家從最有錢變成了最貧窮,所以太祖和離家約定:葉家不倒,天下金礦,離家獨占一分。


    就是這一分,讓離家富貴至今。


    離家有天下之財,誰擁有了,誰就可以複製太祖的傳奇。


    就是深刻地知道這一點,離家才限製子弟出仕,限製女子外嫁高門。


    離庚白和妹妹離黎黎是兩個例外。


    一個打小體弱多病,被道士帶去雲遊四方,一個要去還溫侯對祖父的救命之恩。


    他們,被視為離家結盟的信號。


    他們,沒得選。


    離庚白道:“是不是一路人,都是要殊途同歸的。”


    葉辰瀾搖搖手指,放浪笑道;“那可不一樣,便是同歸,也是分早歸或者是晚歸,顯然若不是因為有樁婚事,離大人恨不得不歸。”


    葉辰瀾親自為離庚白斟了一杯酒,忽然收斂笑意,道:“不過離大人可能沒有想過,離家家財萬貫,就算溫侯偶爾救了離老太公,老太公想報答的方式多得很,為什麽會主動提出要把嫡長女嫁到溫家來?”


    離庚白不是沒想過,他還打聽過,妹妹婚事定下前,祖父其實已經在京裏住了好些年,朝中什麽形勢他再清楚不過,宸妃已經過世,葉垂雲堂堂一個皇子,卻被寄養在侯府。


    當時,離家上上下下都反對過這門婚事,但老太公一意孤行,溫侯答應的第二天,就將此事宣揚得天下皆知。


    離庚白還知道,自己的父親被叫到祠堂,在老太公親眼見證下,發了毒誓,要一輩子忠於葉垂雲。


    “我沒有不歸,我隻是在看。”離庚白沉穩得像一尊雕像,“離家本來就是殿下的劍,隻是什麽時候出鞘罷了。”


    “那你覺得現在是出鞘的時候了?”葉辰瀾笑道。


    “我以為我們不會在這種隔牆有耳的地方來討論這些事。”


    “沒關係,這裏信得過。”溫徐清笑笑,“但是我真的就是來聽曲的。”


    離庚白不去搭理溫徐清的俏皮話,隻望向葉垂雲,他懶懶斜靠著,英俊的臉半隱在陰影裏,讓人看不清楚,就像當下的局勢,明明已經水深火熱,他卻依舊信步閑庭,令人捉摸不透。


    “我覺得是時候了。”離庚白道。


    葉垂雲抬眼看他,離庚白給他的感覺很奇異,像府裏夏天做的糕點,外麵軟糯柔和,內裏冰冷堅硬,很熱的天融了吧,太過火熱壞了外頭的造型,大冷天裏看著外頭好好的,裏頭卻又下不得嘴。


    絕大部分人,都會被他欺騙了。


    離庚白,絕對不是一個好打交道的人。


    “所以你正好借著沐姐兒的事,和溫家名正言順地往來?”葉垂雲輕描淡寫地問。


    “嗯。”離庚白笑笑,酒窩顯得他愈發溫柔起來,“我尚未娶親,溫離兩家本就是秦晉之好,我娶了溫家女,離家就是旗幟鮮明的唐王一黨,我這個投名狀,納得可是大張旗鼓。”


    “很好。”葉垂雲唇角微翹,“溫家三姑娘未議親,我可以同溫侯替你說親。”


    “我不要溫雲婉,我要溫雲沐。”離庚白望向溫徐清,聲音中充滿了充沛的情感,令溫徐清霎時聯想到離庚白正在迴味與溫雲沐的相見,“我對你令妹,一見鍾情,兩府親上加親,再好不過。”


    溫徐清微微挑眉,溫雲沐的婚事,父親挑過許多人,卻從來沒有動過離家的念頭,他們這樣的門閥,兒女的婚事多多少少都有些結盟的考量,離家已是同盟,就沒必要再犧牲一位女兒的幸福。


    “難道,我不配嗎?”


    溫徐清打量著離庚白,怎麽會不配?人品、才華、家世,簡直是十萬裏挑一,而且看沐姐兒的架勢,也不厭惡這位離大人。


    “此事需要稟明——”溫徐清話剛說了一半,葉垂雲的手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話也被打斷了。


    “不行。”葉垂雲冷冷道:“沐姐兒這兩年都不會議親,這件事休要再提。”


    “我可以等。”離庚白緩緩道,“等她兩年。”


    “那也不行。”葉垂雲亦緩緩道:“休要再提。”


    “殿下——”離庚白忽而笑道,“便是殿下不想要我這個投名狀,但婚事也是我同溫家的事,殿下是以什麽身份來傳達自己的觀點?若是以唐王殿下,那臣絕無二話。”


    唐王殿下,臣。


    離庚白清晰地劃出了道來。


    葉垂雲微抬眉角,道:“以哥哥的身份。”


    離庚白淺淺笑了,“那就得溫二姑娘自己拿主意了,畢竟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同哥哥,尤其是殿下這樣的哥哥,沒什麽相幹的。”


    葉辰瀾歎口氣,置身事外看戲似的感歎,“我說離大人,你這麽聰明一個人,又不打算另投晉王,幹嘛非要惹他?”


    離庚白也替葉辰瀾親自斟上一杯酒,徐緩地道:“有些人,你隻要看一眼,就會知道,是你要窮奇一生尋找的人,世子,你該深有體會才是。”


    這一下,連能說會道的葉辰瀾也閉嘴了。


    溫徐清瞧著席間詭異的氣氛,忍不住道:“你們,會不會都想多了,以為你們想讓沐姐兒嫁誰,她就會安安分分嫁給誰了?”


    話落,葉垂雲唇邊,忽然轉瞬即逝地上揚了。


    “離侍郎——”葉垂雲似笑非笑,道:“你大可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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