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青磚地上流淌成河,喬伊伊染血的掌心貼著饕餮門環。


    銅綠簌簌剝落時,院中那株枯死的老桃突然抖落積雪,枝頭綻出幾點粉白。


    "小姐快看!"翠兒指著桃枝輕唿,話音未落就被門軸轉動的吱呀聲打斷。


    破敗門扉後站著個裹灰鼠皮襖的婦人,懷中銅手爐映得她麵色青白。


    她驚疑的目光掠過主仆二人襤褸的裙角,突然瞪圓眼睛:"您、您不是......"


    "張嬸是吧?


    我們想賃這院子。"喬伊伊指尖輕撫門環,牆根積雪下頓時鑽出幾簇嫩綠。


    她將荷包裏的碎銀盡數倒出,"這些是定錢。"


    婦人像被燙了似的後退半步,手爐哐當砸在石階上。


    遠處傳來打更聲,她哆嗦著撿起滾落的銀角子:"三更天最忌破土動木,這院子邪性得很......"


    "再邪性能邪得過人心?"喬伊伊突然握住婦人手腕。


    掌心傷口滲出的血珠滴在石階縫裏,一株紫藤突然破冰而出,蜿蜒纏住院中那口枯井。


    張嬸的驚唿卡在喉間。


    井欄青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轉眼開出細碎的藍花。


    夜風卷著花香撲在臉上,她恍惚看見十年前丈夫栽下紫藤的模樣。


    "這院子我租了!"張嬸突然轉身抽出房契,"但醜話說在前頭,王府的人若來鬧事......"


    話音未落,巷口傳來馬蹄踏碎冰淩的脆響。


    玄色披風掃過殘雪,趙護衛馬鞭直指喬伊伊:"賤婢也配住三王爺的產業?


    張寡婦,你是不想要舌頭了?"


    紫藤突然劇烈抖動,花瓣暴雨般砸向馬匹。


    那畜生受驚揚起前蹄,將趙護衛掀翻在結冰的汙水溝裏。


    喬伊伊倚著門框輕笑:"趙大人摔跤的姿勢,倒比平日作揖好看些。"


    看熱鬧的街坊從門縫裏探出頭。


    賣炊餅的老漢憋著笑遞上汗巾:"趙爺擦擦臉,您後腦勺還沾著爛菜葉呢。"


    "都給老子滾!"趙護衛劈手奪過汗巾,陰鷙目光鎖住喬伊伊,"你以為逃到這裏就安全了?


    王爺讓我帶句話——"他故意提高嗓音,"被休棄的婦人若肯跪著爬迴王府,或許還能賞口剩飯吃。"


    翠兒氣得要衝上去,卻被喬伊伊拽住。


    月光漏過桃枝在她臉上織就金網,她突然對著趙護衛身後福了福身:"給安平郡主請安。"


    趙護衛下意識轉身作揖,額頭重重磕在紫藤架上。


    藤蔓突然活過來般纏住他發冠,幾叢狗尾草從牆縫鑽出,齊刷刷搔他鼻孔。


    "阿嚏!"驚天動地的噴嚏聲裏,發冠啪嗒落地。


    趙護衛捂著散亂的發髻暴跳如雷,卻見喬伊伊正俯身撿起他的腰牌。


    "永寧三年,西市賭坊。"她輕撫腰牌上的蟒紋,一株蒲公英突然從石縫鑽出,絨球噗地散開,"趙大人那夜輸掉王府半年的例銀時,也是這般披頭散發的模樣吧?"


    看熱鬧的人群響起噓聲。


    更有人學著趙護衛的腔調喊:"披頭散發可比作揖好看!"


    "賤人!"趙護衛搶迴腰牌時指甲劃過喬伊伊手背,血珠滾落處,青石板縫隙突然鑽出帶刺的蕁麻。


    他縮迴的手撞上紫藤架,整個木架轟然倒塌,揚起雪沫迷了眾人眼。


    等雪霧散盡,巷子裏隻剩個狂奔的背影。


    不知誰家孩童拍手唱起童謠:"趙鐵槍,慌又忙,丟了帽子光屁堂......"


    張嬸突然死死抓住喬伊伊的衣袖:"姑娘快走!


    那殺才眼神要吃人......"


    "不妨事。"喬伊伊抹去手背血痕,院中桃樹無風自動,抖落的花瓣在她周身形成淡粉漩渦,"勞煩張嬸明日送些炭火來。"她轉身掩門的刹那,蕁麻叢突然瘋長成牆,尖刺在月光下泛著幽藍。


    翠兒撥亮燭火時,發現窗欞縫隙爬滿忍冬藤。


    喬伊伊正對著銅鏡梳理長發,鏡中映出她脖頸處漸漸浮現的淡金紋路——那是過度使用自然之力的反噬。


    "小姐,趙護衛會不會......"


    "他此刻應該忙著抓癢。"喬伊伊指尖拂過妝台,裂縫裏立即鑽出朵顫巍巍的二月蘭,"我故意讓蕁麻沾了他衣領。"


    寒風突然撞開窗扉。


    忍冬藤簌簌抖動中,隱約傳來瓦片碎裂的輕響。


    喬伊伊吹熄蠟燭,在黑暗中握緊從趙護衛身上順來的火折子——那上麵沾著硫磺的味道。


    趙護衛的刀鋒割破夜風時,喬伊伊正用腳尖輕點著青磚縫隙。


    三寸外的忍冬藤突然暴長,蛇一般纏住男人腳踝。


    他踉蹌著劈斷藤蔓,卻見牆頭垂落的淩霄花枝簌簌抖動,橙紅花瓣化作利箭直撲麵門。


    "妖女!"趙護衛揮刀亂砍,刀刃劈中老桃樹的瞬間,整株桃木突然迸發淡金光芒。


    樹皮龜裂處滲出琥珀色的樹脂,眨眼間裹住精鋼打造的刀刃。


    喬伊伊扶著井欄喘息,脖頸金紋已蔓延至鎖骨。


    她咬破舌尖保持清醒,染血的指尖劃過石壁上斑駁的苔痕:"諸位草木精靈,請再助我一次。"


    霎時間,整個院落沸騰如煮。


    蕁麻從趙護衛褲腳鑽入,狗尾草搔弄他的耳蝸,紫藤枝條抽打他握刀的手腕。


    更駭人的是那株老桃樹,裹著刀刃的樹脂竟順著刀柄攀上他手臂,將他整個人粘在樹幹上動彈不得。


    "放開!"趙護衛額頭青筋暴起,掙紮間發冠徹底散落。


    幾粒蒼耳子趁機滾進他亂發,細小的倒刺勾住發絲,疼得他齜牙咧嘴。


    巷口賣炊餅的老漢突然敲響銅鑼:"快來看啊!王府的狗發癲啦!"


    原本緊閉的門窗陸續推開縫隙,七八個街坊舉著油燈圍攏過來。


    賣豆腐的孫娘子提著銅勺驚唿:"這殺才前日還踹翻我的豆腐擔子!"


    "可不是麽!"打更人王伯抖著花白胡子,"上月收例錢時,把我祖傳的梆子都砸了!"


    張嬸原本縮在門後發抖,此刻突然抓起掃帚衝出來。


    她閉著眼朝趙護衛方向亂揮,竹枝卻精準地抽在他屁股上:"叫你嚇唬孤兒寡母!


    叫你往我院子裏扔死老鼠!"


    翠兒機靈地遞上把蓖麻籽,老婦人接過來劈頭蓋臉砸過去。


    趙護衛被粘在樹上躲閃不得,黑籽順著衣領滾進後背,刺癢得他渾身亂顫。


    圍觀人群爆發哄笑,幾個孩童拍手唱起新編的童謠:"癩皮狗,樹上掛,蓖麻籽兒背上爬......"


    喬伊伊趁機咬破指尖,將血珠彈向桃樹根部。


    樹脂突然軟化脫落,趙護衛收勢不及,仰麵摔進昨日廚娘傾倒的餿水桶裏。


    酸腐菜葉掛滿他頭頂,兩條黃花魚骨正巧卡在護肩甲片上。


    "三日之後,我要這院子片瓦不留!"趙護衛扯下魚骨擲在地上,靴底打滑險些又摔個跟頭。


    他狼狽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時,不知誰扔了個臭雞蛋,正中他後心。


    張嬸顫抖的手還攥著掃帚,忽然轉身撲通跪下:"姑娘是活菩薩轉世啊!


    這院子......這院子白送您住!"她哆哆嗦嗦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這是房契,當年我當家的從雲遊道士手裏買的,說是什麽......什麽靈脈交匯之處。"


    喬伊伊扶起老婦人時,瞥見房契邊緣繪著古怪的符文。


    她正要細看,翠兒突然輕扯她衣袖。


    小丫鬟眼睛亮晶晶的:"小姐快看東廂房!"


    順著她手指方向,塌了半邊的屋頂縫隙裏,竟鑽出幾株晶瑩的冰淩花。


    月光經過剔透的花瓣,在地麵投下星子般的光斑。


    更奇的是歪斜的窗欞上,枯萎多年的爬山虎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綠。


    "這屋子要修繕還需些時日。"張嬸搓著圍裙邊緣,"明日我讓侄兒送兩床棉被來,西牆根那口井雖然枯了,但砸開冰層或許......"


    話音未落,喬伊伊已走到井邊。


    她將滲血的手掌按在轆轤把手上,鐵鏽斑斑的鎖鏈突然嘩啦啦自行轉動。


    井底傳來汩汩水聲,清冽的濕氣混著桃香漫上來,驚得翠兒手中的燈籠差點落地。


    圍觀人群發出驚歎,孫娘子突然擠到前麵:"姑娘若不嫌棄,我家裏還有些剩的梁木。"她粗糙的手指向北街方向,"我男人是瓦匠,明日就喚他來補屋頂!"


    更有人捧著熱騰騰的烤紅薯和棉絮,往翠兒懷裏塞。


    喬伊伊望著突然熱鬧起來的院落,眼角有些發酸。


    她沒發現,頸間金紋已悄然蔓延至耳後,在月光下流轉著詭異的光澤。


    待人群散去,翠兒摸著咕咕叫的肚子輕笑:"沒想到張嬸還留了半袋粟米......"她突然頓住,看著喬伊伊踉蹌扶住桃樹。


    "小姐!"


    "無妨。"喬伊伊抹去唇角血絲,指尖拂過樹皮上被刀砍的痕跡。


    樹脂立即湧出填補裂縫,開出一簇雪白的梅花。


    她望著滿手淡金紋路苦笑,"明日你去當鋪,把我那支鎏金簪......"


    話音被夜風卷走,破窗漏進的月光照著斑駁牆麵。


    翠兒鋪床時,發現黴爛的草席下竟生著絨毯般的青苔。


    她驚喜地迴頭,卻見喬伊伊靠著桃樹昏睡過去,發間別著的枯枝正綻放出淡藍的鳶尾花。


    遠處打更聲又響,王府最高的觀星閣上,有人將硫磺火折投入銅爐。


    跳動的火光映出鳳紋密信的一角,上書"靈脈已現"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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