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處有一大片烏青,卻沒有撞擊的痕跡,甚是可疑。


    他如饑餓的野狼般奮力刨挖著女子的手臂肌膚,三下五除二地將皮肉卸去大半,露出一截森然白骨。尋常骨質應是稍顯渾濁的白,可眼前這一具除了泛黑的肌膚外,尺骨和橈骨上明顯有一層黑色的物質附著,若說是與生俱來,絕無可能。


    空氣中濃鬱的腐敗氣息湧入口鼻,以排山倒海之勢侵入肺腑,已不是一方錦帕可擋。


    小雪頓了頓,屏息沉氣,撤了手帕,從懷中掏出一瓶藥來,仰頭倒了一顆進口中,方敢動手用匕首刮蹭屍身的白骨,將其上一層黑色物質存入棕色瓶中。


    明月皎皎,星河西流。


    ……


    “我把他還給你了。”大寒無力地迎上珈蘭的目光,漆黑的瞳孔中依舊倒映出她清秀嫵媚的麵容,於半邊火光映照下愈加嬌豔欲滴,“蘭兒。”


    珈蘭眼睫一顫,眸中那一絲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被他這一番話徹底激亂,絲絲點點地沒了方向,口中原備好的話亦支離無方,隻餘下半邊身子尚能感覺到火場的滾燙餘溫。她默然伸出手去,潔淨的掌心亦沾染了許些灰塵,如此攤在大寒麵前,欲扶他起身。


    火光熠熠,奪去了他眼中的星點光芒。


    “多謝。”珈蘭清淺地笑著,滿懷歉意道,“兄長。”


    他迎著珈蘭似古井無波卻暗潮洶湧的瞳眸,內心巨大的掙紮和歉疚撕裂般刺痛了咽喉,一時不知當接什麽為好。他們本是過命的隊友,茶肆之事已讓大寒自責多時,可此刻對方的眼中,分明都盛滿了悔意。


    大寒不應豪賭,更不應將楚煜的安危置於楚恆之上,即便軍令如山,亦不能違背兒時對珈蘭的那句諾言。


    她去楚國前,大寒答應過,會照料好楚恆的安危。


    可他沒做到。


    熊熊燃燒的火光在少女身上跳躍,墨色長發在夜風中微亂,如綢緞般柔軟光滑,絲絲縷縷卷亂了肩頭。她的掌心細膩如美瓷,五指修長纖細,在橙紅的火光映照下透出一種柔和的光澤,即便是塵埃帶走了些許光亮,也帶不走她的溫和笑意。


    珈蘭不應獨自行動,更不應以身犯險,不予商榷便找上了二公子,造就如今無法收拾的局麵。


    更不應,將茶肆的過錯都歸於大寒。


    灰撲撲的少年郎無聲地抬了手,迴握住少女,掌心熾熱如熔岩,似乎要將所有的熱情都傾注其中。


    “你這般心急來找我,”大寒撐著馬車的邊沿起身,下意識地迴身撣了撣身後衣袍上沾染的塵泥,“是那顆保心丹亦不能起效?”


    “他的脈象……保心丹怕是徒勞無功。”


    “連你都這麽說,”大寒頓了頓,眸色一沉,顯然是瞥見了遠處指點著眾人遠離寨子的楚煜,“隻好直奔平城了。”


    “火勢蹊蹺,二公子這裏不能離了人。”珈蘭借著抹淚的動作,目光作勢在山寨方向一掃,使眼色道,“有人要殺主上。”


    “不是二公子?”大寒的語氣中難免帶了一絲訝然。


    “他沒有機會。”珈蘭稍滯,淡道,“二公子與我算是盟友,暗衛之中無林氏之人,這火焰來的毫無根據。山匪驟然失蹤,卻留下了那些老弱婦孺,此人痛恨林氏,不惜窮數十名老者性命,亦要將其罪責坐實……斷不會是欲為二公子婦脫罪的楚煜。”


    “如此,此事錯綜複雜,容後再迴稟主上便是。”大寒頷首,明了地翻身上了馬車,拾起搭垂在一側的馬韁,“蘭兒,你要做什麽,我絕不攔你,且安心去便是。大路平緩漫長,我與小寒先行,稍後平城相會。”


    “好。”珈蘭利落地後退了一步,心中感念,作揖送別道,“兄長小心。”


    大寒抿了抿唇,抬手牽緊了馬韁,將繩在手背上繞了一繞,小心地控製著馬匹行進的速度和方向。珈蘭目送著馬車走遠,這才安心迴過身去,仰頭望向空中依舊因熱浪扭曲的天幕。


    山寨的火勢早已無可救藥,為防殃及山林,楚煜已著手安排了人砍去周遭臨近的樹木,並派遣人手依次去瀑布處打濕了衣衫再迴來,想得倒是十分周到。不說裏頭火焰的來勢洶洶,且談那些橫飛倒塌的房梁,就足以壓死所有年邁體弱的老者。


    如今不等火焰盡熄,怕也無計可施。


    楚煜是何等精明之人,忙碌之餘,又怎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聰明人之間,自也省去了些氣力。


    珈蘭緩步向楚煜走去,儀態端莊,神色肅穆平淡,仿佛身著華服貴冠,而非輕便玄衣。


    “二公子。”


    “姑娘如今,想來心安不少。”楚煜擺了擺手,示意身旁的這一隊暗衛速去速迴,攤出一個標誌性的笑容迴道,“所願已成,何苦在這醃臢之地同我一道善後?”


    “我一向信守諾言,”珈蘭答道,“公子所求怕要橫生枝節,我自要留下同你商榷。”


    說是商量,實則……


    楚煜會心一笑,並未揭穿珈蘭的真實意圖,婉言拒絕道:“姑娘聰慧,想必知曉我身畔耳目眾多,已是曝露在明麵之下,想再迴到暗中行事,怕是力不從心。”


    “公子清以廉潔,乃大楚之幸,又豈會行背信棄義之事。”


    眼前少女眸中的篤定和自信不可一世,雙唇微抿,夾雜著似笑非笑的情緒瞧著楚煜。


    “我時而豔羨三弟,能有你這般賢內助相伴於側,同他一心。”


    楚煜十分不喜珈蘭這等咄咄逼人的模樣,分明先達成心願的是珈蘭,卻反過來冷嘲熱諷地相逼於他。他本想借此行稍贖些自身罪責,雖說楚王如何評判亦是未知之數,可他好歹已救出了山寨中被劫走的一夥書生,也算能交得上差。


    是以,珈蘭逼迫,他自然要以她在意之事爭口舌之利。


    “主上乃帝王之子,自有九天之凰來配他,我不過卑賤之軀,怎敢肖想。”珈蘭淺笑,心中刺痛,卻搬出了白姨曾同自己說過的這一番話,不顯山不露水。


    “你若是想,我自信有千萬種法子。”


    “法子再好,於心何益?”


    “這世上真心本就十不存一,”二公子笑麵虎般透露出一絲狡黠,“姑娘追求此等虛無縹緲之物,難保將來不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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