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垂眸看著麵前的女子,她的唇色慘白,說話聲音也不如從前中氣十足。她從一個十足有生命力的姑娘變成了現在這般病病殃殃柔弱的模樣。


    可對方進宮也不過才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想到這裏,皇帝心底被人拒絕的憤怒化為心軟和酸澀,他道:“起來吧。”


    “是。”蘇虞站起身,抬起頭,無意間對上對方滿是疼惜的眼神,蘇虞下意識垂下眼眸,並不敢多看對麵的男人。


    她不是未經世事的小姑娘,看得出對方眼裏的情愫。


    皇帝對她有意,有心疼,也有愧疚。


    但她注定不能迴應對方的感情。


    在宮裏這些天,給那些宮女內侍診治時,除了收集各宮貴人的消息外,陸陸續續也聽到了很多關於皇帝的消息。


    皇帝是先皇後之子,自幼被送到了大相國寺帶發修行,為先帝祈福。


    和蘇虞不同,蘇虞是因為體弱多病,蘇家人愛護她,希望她能平安健康地長大,這才無奈地把她送到大相國寺以遮蔽天機。


    但皇帝卻不一樣,雖是元後之子,卻生而喪母,更不得父親疼愛。自幼隻有大長公主這個姐姐疼惜嗬護。


    他被送往大相國寺,名為祈福,實則是避禍。否則,大長公主出降後,年僅五歲的皇帝留在宮中都未必能安全長大。


    後來更是為了北疆的安全,皇帝換下僧袍,穿上戎裝,去了邊疆帶兵打仗。


    十年征戰,他應該吃了很多苦,卻意外地保留了人性裏的善意。


    宮人們都說,自從皇帝登基後,底層宮女內侍們的日子好過了很多。


    為了整頓宮廷亂象,皇帝登基後讓人製定了一係列頗為嚴格的宮規。


    其中一條就是嚴禁各宮隨意動用私刑。


    宮人犯錯,各宮主位不得隨意處置,可將人送到宮刑司,由宮刑司審判後處理。若有人膽敢違禁,受害者可報與宮刑司,查明屬實後,或板棍伺候,或梟首示眾。


    剛開始也有人不當一迴事,心理變態,肆意欺辱底下的小宮女。把她折磨得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好皮,那小宮女實在忍無可忍,抱著必死的決心撞死在宮刑司門口。


    後來那名大太監直接被拉到了宮刑司,打了一百二十大板,打到最後那人下半身兩條腿都被打爛了,骨頭粉碎,血肉成泥。


    更可怕的是那人一直都沒有死,他是硬生生挨到了第一百二十板落下,才咽下最後一口氣。


    那一次,皇帝同樣要求所有宮人都去觀刑。


    很多人都被嚇到了,有好些還生了病。可後來大家就發現,他們隻要好好幹活,不犯錯,再也不用擔心被人隨意欺辱。


    另外,皇帝還要求宮裏每隔半年都要統計一次宮女內侍的名冊,若有意外或者死亡,必須查明死亡原因,登記在冊,不能隨便糊弄過去。


    不像先帝後期,後宮一片混亂,有宮人落井,死去大半年直到屍體發臭,才被人發現。


    宮人們再也不用擔心莫名其妙丟了命。


    大家這才發現,陛下手段雖然狠辣,卻暗藏著好心。


    蘇虞也是在聽說了這一係列的事情後,才敢在選秀時出言拒絕皇後。


    因為她知道皇帝不是弑殺之人,就算他被拒絕後會生氣,大概率也不會因為這點生氣遷怒她,殺她。


    而皇後,不管她仁善的名聲是真是假,隻要她對皇帝還有期待,就不會隨隨便便做出違反人設的事情。


    因為那樣,會影響皇帝對她的看法,影響她生育嫡子的計劃。


    蘇虞很幸運,她賭贏了。


    否則,若當今陛下是個好麵子的弑殺之人,她再愛自由,也不敢擼胡須,出言拒絕。


    要自由,首先得保住自己的命不是?


    蘇虞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沒有說話,霍珹也沒有開口。


    蘇虞低著頭,看著自己粉色鞋頭上沾到的灰塵,想著迴家後要把鞋子好好刷一刷。霍珹則遙遙看著太液池,目光悠遠。


    兩人默契地保持著沉默。


    許久,霍珹才道:“不後悔嗎?”


    蘇虞疑惑地抬起頭。


    霍珹卻沒有看她,而是道:“妻以夫為貴,朕是這世上最有權勢地位的男子,進了宮,你就是帝婦,世間女子見到你,都應行禮問安。


    如果你放棄這個機會,出宮後你就隻是一個七品編修家的女兒。你入宮前的未婚夫雖然是狀元,授予了從六品修撰的官職。


    但男子官至五品,才有機會為其妻、母請封誥命。依據慣例,夫人的誥命比其丈夫(兒子)略低一級。


    然而官員升職,六品至五品是一道門檻,多少人當了一輩子的官,直至頭發花白乞骸骨,都沒能進入五品的行列。


    宮裏不一樣,後宮份位最低的才人,也有五品。更何況朕喜歡你,自是不會讓你屈居於才人之位。”


    蘇虞啞然。


    霍珹接著又道:“更何況你還中了蛇毒,於生育不利。當家主母,容貌可以不是絕色,家世也不要求絕佳,卻必須要有為夫婿生育子嗣的能力。”


    “你出了宮,頂著這樣的身體,如何能確定之前的未婚夫,還能如約來迎娶你?之前的未婚夫不娶你,其他男子就更不會要這樣的妻子,除非為妾。可話說迴來,給一般男子做妾,倒還不如做我的妃嬪。”


    皇帝的話未必沒有道理,可——“女子難道一定必須要有誥命嗎?”


    霍珹一怔。


    世間哪個女子不在乎誥命?


    “或者說,女子就一定要嫁人?難道女子的價值,就隻能依附於丈夫或者子女嗎?”


    就像她前一世,沒有父母支持,沒有身家背景,但她依然通過自己的努力,從一個普通的住院醫,成長為大城市三甲醫院的主任醫師。


    周邑打動她的,是他的理解,他的開明,他的承諾。


    如果他因為她的身體而放棄她,對蘇虞而言或許是一件好事,因為她通過最小的代價看清了一個人。不至於等到遍體鱗傷後,才發現枕邊人是無情人。


    “你——”霍珹看著蘇虞,眼裏滿是驚愕,“你居然有這樣離經叛道的念頭。”


    君臣父子夫婦,儒家倡導的三綱五常,是這個時代運轉的基石。可她,居然妄想打破這條規則,獨立於世間。


    霍珹此刻才終於明白,蘇虞要出宮,或許不像他所想的那樣,是因為情愛。情愛於她也許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顆不想依附男子的離經叛道的心。


    蘇虞苦笑:“是啊,臣女就是這樣離經叛道的一個人。”否則,她不會穿上男裝,遊走在鄉民之間。


    霍珹想起曾在大相國寺發生的事情,終於有些看懂眼前的女子,通透善良是她的品性,卻也掩藏了她心底的離經叛道。


    霍珹內心悵然,卻又明白自己留不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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