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無名牌位


    孫氏去珍饈閣叫了席麵,一行人很快迴到了江州老家守著。


    到了傍晚,很快就有專門報榜的報喜人來家裏報喜,他們騎著高頭大馬,高舉彩旗、旌幌,帶上嗩呐,一邊高聲喊著“恭喜江州郡德化縣桃林村蘇明時蘇老爺解試榜上有名”,一邊吹吹打打,鳴炮奏樂,熱熱鬧鬧地往蘇家老宅而來。


    隨著報喜人一起送來的還有表示解試錄取的“通知書”——金花榜子。


    金花榜子是仿照進士錄取通知書金花帖子設計的。


    金花帖子采用素綾為軸,再在素綾上貼上金花。考生的名字以及名次,都要用灑金粉的“黃花箋”書寫。金花帖子的大小尺寸也有具體規定,須“闊三寸,長四寸許”。種種細節,皆以表示進士及第,金榜題名時的隆重和喜慶。


    而金花榜子則簡單些,寫在一種木板上,但這非普通木板,是經過精細加工的,“綠地、金花緣邊”。“高一尺半、寬六寸”,上頭寫著被錄取學子的姓名、鄉貫、三代姓名。


    進了門,為首的報喜人笑著看向候在門口的蘇家人,先是高聲祝賀:“貴府有喜,恭喜貴府蘇明時蘇老爺金榜題名。”


    接著又問:“哪位是蘇舉人蘇老爺?”


    蘇明時笑著應道:“在下正是蘇明時。”


    報喜人再次道喜:“恭喜蘇舉人蘇老爺,這是您的金花榜子。”說著,便將手中的金花榜子遞了過去。


    蘇明時接過,道:“辛苦諸位前來報喜,家中已備酒席,不若留下吃餐薄酒?”


    報喜人搖了搖頭道:“酒便不喝了,後頭還有舉人老爺等著某前去報喜呢。”


    “諸位既還有事,那便不耽誤諸位了。”蘇二叔說著,遞過去一個紅封,“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那報喜人接過紅封,捏了捏,發現裏頭塞了個銀錠子,估摸著得有個二三兩的銀子,臉上的笑意頓時更深,嘴裏繼續說著吉祥話,“多謝蘇老爺,某在這裏預祝蘇舉人明年春闈金榜題名,進士及第。”


    一行人說著,吹吹打打離開了蘇家,他們要去下一家報喜了。


    這報喜可是個美差事,衙門公差搶破頭,不管去哪一家,主家都要給些喜錢,這是慣例,主家給的也是心甘情願。碰到家裏有錢的,給得大方,幾兩銀子,幾十兩的給,就算稍微窮點的,也能安排上一桌,討些酒喝。


    他們走這一遭,已經得了差不多三十二三兩銀子,五個人一分,也能分到六七兩。這可抵得上他們兩三個月的月銀呢!


    蘇二叔接過蘇明時手中的金花榜子,仔細看了看,笑道:“明天,不,後天開祠堂敬告祖宗,咱們家又多了一位舉人了。”


    明天蘇明時要參加鹿鳴宴,後天才有空迴鄉祭祖。到時就將這金花榜子供奉在祠堂,以供族人瞻仰。


    蘇家祠堂裏目前珍藏著兩份金花榜子和一份金花帖子,分別是老太爺解試中舉和蘇慎解試中舉及進士及第的榜貼。


    現在又多了蘇明時這份金花榜子,待到明年,二侄子若能考中進士,蘇家便能稱得上一句官宦世家。


    若是下次三郎能榜上有名,這日子就越來越好了。蘇二叔想著,看著手中的金花榜子,嘴角翹了起來。


    第二日,蘇明時穿戴一新,前往府衙參加鹿鳴宴。


    秋闈放榜第二日,州縣的長官會在府衙舉辦鹿鳴宴宴請新科舉人、正副主考官、學政、內外簾官等。開宴後,即歌《鹿鳴》之章,作魁星舞,故名鹿鳴宴。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古人認為野鹿在發現美食時不忘呦呦叫喚唿喚同伴一起進食的行為有君子之風,是為美德。


    於是上行下效,天子宴群臣,地方官宴請同僚、當地舉人和地方豪紳,用此舉來收買人心,展示自己禮賢下士。


    後漸漸形成定例,規定秋闈放榜次日才能舉辦鹿鳴宴,用作對新科舉子的獎勵。


    當然,也是官員和未來可能的官員結交人脈的時候。


    蘇明時辰時出發,亥時才醉醺醺地迴來。


    按理說像他這樣的倒數第二名,去了也是坐冷板凳,不會有什麽人關注。


    三年一度的秋闈,有那麽多解試舉人,但真正能成為進士的,寥寥無幾。蘇明時這樣將將才趕上解試錄取末班車的舉人能考中進士的可能性更是幾近於無。


    但誰讓他有一個在翰林院為官的親爹呢,所以不管的郡守還是學政,都把他單拎出來問了問。


    這讓蘇明時不免受寵若驚。


    但他心知,自己水平有限,別說進士及第,能擦著末尾考個同進士他就很高興了。畢竟他爹蘇慎可從沒讚過他寫的文章,他一直覺得他們幾兄弟寫的東西都是狗屎。


    然而蘇明時不知道的是,蘇慎評價他們幾兄弟用的衡量標準是他自己。蘇慎二甲第二名,全國統考第五名的名次,水平自然遠超一般舉人。


    換句話說,蘇明時沒有他爹妖孽,但也沒有他以為的那麽差。


    次日一早,蘇二叔蘇三叔帶著幾個子侄迴鄉下祭祖開祠堂。


    蘇虞沒去,沒意思,姑娘不讓進祠堂,她去了也隻能和二嬸三嬸以及鄉下那些堂叔伯家的嬸娘們一樣候在祠堂外頭曬太陽。


    倒還不如在家收拾收拾行李,等祭完祖,他們也該迴汴京城了。


    蘇明時要準備明年二月的春闈,蘇虞也要迴家備嫁。她那身嫁衣,到現在還是一匹布呢。


    *


    一路車馬兼程,蘇虞和蘇明言二人終於在十月前趕迴了汴京城。


    十月初一,寒衣節。


    一夜北風唿嘯,晨起時,屋梁上已經起了霜。


    蘇虞是被凍醒的。


    聽到動靜,小丫鬟阿鹿忙把放在火籠上烘著的棉襖冬衣拿到房裏,蘇虞鑽出冰涼的被窩,將夾襖馬麵裙穿上。被炭火烤得暖烘烘的衣物一上身,讓她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


    蘇虞舒服地吐口氣,阿鹿將暖水釜裏的溫水倒出來,伺候她洗漱。


    豬鬃毛做的牙刷,沾上蘇虞自製的中草藥牙粉,刷完牙,口腔裏還有淡淡清新的草藥香。蘇虞接著洗臉,最後塗上豬胰子做的保濕麵霜,裏頭還混合了白術白芷等具有美白功效的中草藥。


    洗漱完,蘇虞先去後罩房給老爺子老太太請安,順道在這兒吃個朝食。


    朝食有栗子糕、胡餅、油條、雞蛋羹以及小米粥。雞蛋羹和小米粥是廚娘早上現做的,其他如栗子糕、胡餅油條之類的則是在街市上買的。


    蘇虞起得晚,其他人早就吃過了。等她吃完,一家人收拾收拾,帶著香燭紙錢及紙紮的寒衣,坐上馬車去大相國寺祭祖。


    寒衣節,又名十月朝、祭祖節、冥陰節,是大熙傳統的祭祀節日。


    民間常將寒衣節與清明節、中元節並稱為三大“鬼節”。人們會在這一天祭掃祖先,燒送衣物,謂之送寒衣。


    蘇家祖籍江州,族地和祖墳自然都在江州。如今車馬慢,迴鄉祭祖不易,蘇家便在大相國寺供奉了幾個牌位,逢年過節就會去大相國寺給先祖們上上香祭拜一下。


    至於為什麽不把牌位供奉在家裏,一來家小拘束,二來牌位供奉在寺廟,平日裏也有僧人打理,算是兩相得宜。


    許多和蘇家一樣祖籍外地家境一般的京官都是如此做的。


    周家也是如此。


    周家祖籍在巴蜀,距離汴京城足有千裏之遠,一路崇山峻嶺,來去不易。


    按理說周邑解試應迴到巴蜀考試才對。


    但在太~宗時期,有士子因故沒能在本地參加解試,又不願意失去這一次機會,於是向上請求,太~宗於是下詔特許京兆府解試。


    後逐漸演變成國子監解試,除本地戶籍外,有鄉裏遐遠,久居京師者,特許於國子監取解。不過仍然需要得到本地命官的允許和舉保。


    兩家人都在大相國寺供奉了自家的祖宗牌位,因此即便兩家沒有相約,但還是在大相國寺遇到了。


    到了大相國寺,蘇家人先去專門給信眾供奉自家祖先或者先人牌位的功德堂祭拜先祖,給完香油錢,和守殿的僧人交代幾句,一群人轉道去正殿給佛祖上香還願。


    迴江州前,一家人曾來大相國寺許願,若蘇家有兒郎能中榜,定會為佛祖金身貢獻一份力量。現二哥既已中榜,他們也該來還願。


    還完願,一家人各自分開。


    二哥走得最快,說是遇到了書院的同窗好友,要和好友聊聊。


    祖父和父親要去拜訪智吾大師,小五性子靜,跟著去了。


    祖母和阿娘想去芙蓉園芙蓉園看盛開的木芙蓉花,就把剩下兩個小的。


    至於蘇虞,她要去趟藏經閣。


    到藏經閣時,門是開著的,裏頭卻空無一人。


    蘇虞上樓梯走到二樓,她要去的是藏金閣三樓。


    藏經閣有三層,第一層包括講經看書的大殿和兩側的藏書區,僧侶香客都能來看書。


    第二層則用來存放一些更為珍貴的經文卷軸,平時大門緊鎖,還有人把守,除了清掃除塵外,一般不讓人進來。


    至於第三層,隻有一個小佛堂。


    據說這裏原本供奉著一個貴人的牌位。但蘇虞來看過,是空的。


    後來,這裏就被她偷偷征用了。


    沒看到守門的師兄,蘇虞也沒多想。


    藏經閣二樓不對外開放,一般不會有人上來。師兄偶爾也會偷懶,溜出去玩兒。


    蘇虞熟門熟路地從門旁的綠植盆底找到鑰匙,正要開鎖,門輕輕一推就開了。


    蘇虞有些奇怪,難不成師兄沒去偷懶,而是在二樓整理書籍?


    “師兄?”蘇虞喊了一聲,沒有人迴應。她在書架間轉了兩圈,也沒看到人。


    奇怪,門開著,人卻不在。


    蘇虞奇怪了一瞬,但也沒有多想,拎著東西上了三樓,熟門熟路地走進小佛堂。


    小佛堂裏供著一尊玉雕的佛像,佛像前有一個香爐,地上有一個圓癟癟的蒲團。


    佛像香爐還有蒲團上都有一層厚厚的灰塵,蘇虞放下手中的籃子,從裏頭拿出一個沾水的抹布,開始擦佛像上的灰塵。


    蘇虞一邊擦一邊好奇道:“菩薩啊菩薩,你怎麽沒有供奉在那香火旺盛的大殿裏,反而躲在這僻靜無人的小佛堂裏呢?”


    然而菩薩並不會說話,所以蘇虞沒有得到任何迴應。她也不在意,擦幹淨佛像後,蘇虞接著把香爐還有蒲團都擦了擦。


    做完這些,蘇虞才從佛像後拿出一個鬆木做的靈牌。


    她把靈牌擦幹淨,放在了佛像旁邊。


    “菩薩,你一個神在這裏應該也挺孤單的吧。我把她放在你這兒,你們兩做個伴。她那麽小,要是有神鬼欺負她,麻煩你多照顧照顧她。”


    蘇虞說著,從籃子裏拿出糕點,擺在佛像和牌位前。然後又把帶來的香燭點燃,插在了香爐裏。上好的檀香,緩緩散發出溫暖馥鬱的甜香氣。


    蘇虞聞著香氣,一屁股坐在了蒲團上,一邊燒紙一邊嘮嗑:“我有好長時間沒來,你會不會覺得很孤單?


    前段時間我迴了一趟江州,二哥考中了舉人。是倒數第二名,二哥有些不好意思。不過能榜上有名就已經很厲害了,對吧。


    還有我現在在家住,不能經常來看你。等明年三月出嫁後怕是更不能常來看你了。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你現在應該投胎了吧。沒去也沒關係,你就跟著這位菩薩,祂這麽慈眉善目的,一定能庇護你。”


    蘇虞燒完了紙錢,接著開始燒紙紮的小裙子,以及一些小玩意兒。


    ——陶響球、鴆車、竹馬、竹蜻蜓、紙鳶、投壺、陀螺、蹴鞠、撥浪鼓、兔兒爺、磨喝樂、布老虎、魯班鎖、九連環……,都是兒童喜歡的小玩具,全都是用紙剪出來的。


    江州有剪紙文化,蘇虞也會一些,這些小玩意兒,都是迴汴京時無聊,坐在馬車裏親自剪的。


    燒完玩具,蘇虞小心把火滅了。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的灰塵,等香爐裏的香燭徹底熄滅,確定沒有火花殘餘不會引起火災後,這才把牌位又藏到佛像後,帶上剩下的東西離開。


    蘇虞離開不久,小佛堂背麵的暗門裏緩緩走出兩個男子。


    麵色陰柔的男子主動走到佛像前,把蘇虞藏在佛像後麵的牌位拿了出來。


    他看了一眼,有些奇怪:“主子,靈牌上沒有名字。”


    皇帝伸手接過牌位,看了看,發現底下有一個暗格。摳開開關,裏頭是中空的。晃了晃,裏頭掉出一個小木牌子。


    牌子上刻著一些字,那字雖然缺胳膊少腿的,但還是能看得出這是一個人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而且還應該是一個年幼早夭的小姑娘。


    畢竟那姑娘燒了許多小裙子,還有一些孩子愛玩的玩意兒。


    皇帝看完,又把小木牌塞到了牌位裏,對馮進忠道:“放迴原位吧。”


    馮進忠有些詫異,要知道這個小佛堂可是皇帝為自己生母,已經去世的孝懿純皇後設立的。玉雕的佛像也不單單隻是個佛像,裏頭還藏著孝懿純皇後的靈牌。


    這樣一個來曆不明的牌位,皇帝居然允許它留在已逝皇後的靈牌旁邊。


    皇帝接過馮進忠遞過來的檀香,恭敬地對著佛像拜了拜,他將立香插到香爐裏,看著佛像道:“阿娘,兒子把這個小姑娘留在這兒,有她陪著你,應該就不會孤單了吧。”


    每年的十月初一,皇帝的心情都不是特別好。旁人不知緣由,但馮進忠是知道的。


    這一天是皇帝真正的生辰,也是孝懿純皇後真正的忌日。


    孝懿純皇後是難產去世的,皇帝又生在了十月初一,鬼節這天。


    先帝忌諱,覺得他命硬刑克父母。便把皇帝的生辰改到了六月初六,還把孝懿純皇後的忌日改到了十一月初三。


    所以皇帝慶生慶得不是真正的生辰,皇室給孝懿純皇後辦的追祭也不是真正的忌日。


    皇帝幼時在大相國寺帶發修行過一段時間,知道這件事後,便悄悄地在這座藏金閣裏設立了一個小佛堂祭祀先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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