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安靜的遊廊上,陡然亮起一道光。這光在黑暗裏遊走,迅速向宴會廳靠近。


    和光一起靠近的,還有一陣腳步聲。


    明緣改換了一下手勢,將燈杆握得更高了些,想讓燈光穩定更穩定地照亮前路。


    在她身後,華服的婦人拽著裙擺,將厚重的下裙提高了些。


    茜夫人依舊是那副溫和的表情,隻是眉宇間不可避免的流露出幾分焦急,本來一絲不苟的頭發都散了幾縷在額前,她也顧不上管。


    她一邊往前走,一邊反思自己。


    當年丈夫死後,她放心不下腹中幼子,咬牙作做下了一個堪稱離經叛道的決定。


    她將多年跟隨自己的侍女扮作自己,要求她以自己新寡婦人的身份歸家,然後暗中傳信給父母,求他們將侍女找個由頭處死,以此舍棄了自己的身份。


    轉而改為夫姓,以因故未上族譜的同支族人身份收養了自己的兒子玄桓,作為養母在玄家紮下了根。


    玄家家主看到了茜夫人為兒子留在玄家的決心,同時也礙於茜夫人丈夫遺留的力量,默認了這件事,也默許了茜夫人在一定範圍內為玄桓打算。


    茜夫人能以旁支之身高嫁大世家的嫡係子弟,在丈夫死後狠下心拋棄自己用了數十年的身份,果斷將自己由外姓人變為玄家人的同時還抓住了亡夫的勢力轉為己用,本就說明她極其善於抓住機會,也極其善於籌謀。


    這十幾年裏,茜夫人不斷用手中勢力蠶食擴大著“一定範疇”,時至今日,茜夫人已經從名不正言不順的邊緣人變為了玄家稱得上重要的角色。


    一切都太順利了,以至於茜夫人逐漸飄飄然。


    她以為這次不過是給玄桓的一次曆練,成了,會收獲他第一個親自招攬的手下;不成,也不過是退迴來再作打算。


    但她多年高踞雲端,忘了不是所有人都是玄家的附庸。即使是,在是附庸之前,也是個獨立的人。


    而人,是最不可預料、不可控製的存在。


    那個叫葳蕤的少年拿刀挑起那顆該死的果子時,透過饕餮雕像注視著愛子的茜夫人汗毛倒豎。


    她轉頭看向明緣,明緣表情凝重地搖了搖頭。


    明緣也沒有看清葳蕤的動作。


    看都看不清,自然也沒有本事攔住。


    茜夫人原本以為葳蕤再如何張狂,也不至於在玄家的地盤對玄家人動手。但她看見了葳蕤那個笑。


    那個笑的確很好看。


    如果不看葳蕤的眼神的話。


    極度驚嚇的玄桓分不清情緒,隔岸觀火的茜夫人和明緣卻看的很清楚。


    葳蕤的臉有多明豔,眼神就有多寒涼。


    而幾句話的功夫,玄桓就跌坐在了地上,葳蕤撲了上去,揚起了刀。


    茜夫人當即就站了起來。


    不過還好,葳蕤沒有真的給玄桓捅一個透心涼,隻是割開了他的衣服。


    茜夫人悲哀地發現,自己竟然還有點慶幸。


    更悲哀的是,她連慶幸都沒有慶幸多久。


    一道紫光襲來,那塊屏幕就黑了下去。片刻後,拍著葳蕤背影的屏幕也黑掉了。


    其餘的機位都不太好,要麽是角度不對,要麽是被人隔絕。除了黑掉的兩個機位外最好的是一個二樓向下俯瞰的視角,卻不知被哪個賓客放下的琉璃杯擋住了,現在隻拍得到被杯子花紋扭曲出的色塊,和杯子裏的半杯葡萄汁。


    茜夫人徹底坐不住了,她沒想到葳蕤這麽瘋,瘋到真的有可能在玄家動手弄死玄桓。


    而整個宴會廳裏,沒有能保住玄桓的人。唯一有可能攔住那個瘋子的明緣,還在自己身邊。


    她提起裙子就往宴會廳小跑而去。


    雍容的長裙和優雅的發髻是崇古的玄家人所推崇的。玄家人都是那個德行,好美服,好珍飾,行從緩,語從隱。


    除了那位【崖下玉書】。玄玉不蓄長發,不穿寬袍,連濃豔的顏色都拒絕上身,言不帶笑,語不留情,在人均長袖善舞的玄家,和她那個傲慢的堂哥一起,活得像兩個異類。


    茜夫人為了融入玄家,這些年也是那麽要求自己的。那些琳琅的飾品和繁複的長裙,在此刻成了拖累腳步的枷鎖。


    可它們已經和茜夫人融為一體。


    茜夫人隻能拖著這一身沉重,竭盡全力地盡快往宴會廳去,往她的孩子身邊去。


    杯水車薪。


    多年養尊處優,的確養出了她一身氣度,也讓她失去了少女時期的靈動輕快。


    她的速度比快走高不了多少,身邊提燈的明緣甚至隻是小跑。


    茜夫人一狠心,脫下了精美的夾絲綿繡履,站在了冰涼的地麵上。


    白綢的足衣根本抵擋不住來自地麵的涼意,寒氣順著腳底往上攀升,刺激得茜夫人打了個寒顫。


    她咬牙前行,還一推明緣:“你先去!”


    “務必要保我兒平安,等我到了再做打算!”


    明緣遲疑:“小姐……”


    小姐這些年動了不少人的利益,主支尚好,有不少旁支對小姐頗有微詞……今日玄家設宴,正是不少旁支和外姓人在宅內停留,若是有人此刻對小姐動手……


    “去啊!”


    見明緣遲疑,茜夫人紅了眼:“若沒有他,我又何必留在玄家!”


    明緣渾身一震,抬腳就往前跑了兩步,又想起來什麽,折返了迴來。


    “你還在等什麽?!”


    茜夫人氣急,抬手拍在一邊的圓柱上,保養得宜的掌心迅速紅了起來,染著寇丹的指甲都斷了幾根,她卻全然顧不上,厲聲嗬斥。


    明緣卻隻將提燈掛在了旁邊的欄杆上,確保茜夫人伸手就能夠到。


    掛完,明緣向茜夫人一禮,小聲道:“天寒,小姐還是穿上鞋慢行。”


    “明緣去了。”


    說完,明緣轉身,一瞬間便消失了。


    隨著明緣的離去,整條長廊都好像更黑了一點。茜夫人抖著手想穿上繡履,卻屢次失敗,出了一身虛汗。


    有風吹過長廊,吹得她渾身冰涼,脫力地靠在欄杆上,繡履也從她手中滑脫。


    她想在提燈上汲取一絲暖意,卻摸不到一點熱度,才反應過來提燈裏亮著的是擬造火光。


    再崇古的家族,終究還是向時代屈服,選擇了假造的光焰。


    安全,但冰冷。


    “寒從腳底起,這位夫人,還是盡早穿上鞋比較好。”


    沉穩的女聲響起,驚得茜夫人一抖,被她捧在手裏的燈隨她的動作一顫,地上的火光蕩出層層紋路。


    黑衣絨裘的女子施施然從黑暗裏走出,火光照在她的皮草上,流淌下黑紫色的弧光。


    在寒涼的夜裏,她捧著銀色的手爐,爐蓋上是水波似的芙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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