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檀為自己爭取了自由演奏權,開心得快要冒泡。而看見竹務被噎住的表情,快樂的泡泡冒得更快了。他快活地掃了掃琵琶弦:“咱們也別輪流了,一人八支箭,慢點投正好夠一支曲子,誰先來?”


    “我來我來,”燕闐興高采烈,“我可擅長這個了!”


    屏肅摸出自己的小紫砂壺喝了一口,興致勃勃:“將軍要上,這不得給個好曲兒?”


    “肯定是好曲兒,”黎檀見燕闐站定,又說:“反正不至於是什麽浪曲兒。”


    隨著燕闐第一支箭投出,琵琶聲也響了起來。


    屏肅“謔”了一聲,連忙喊道:“老燕慢點兒投,這孫賊彈的《陽春白雪》!得有半柱香呢!”


    箭落在了壺外。


    燕闐啐了屏肅一口:“亂喊什麽,影響我發揮。”


    “這不是難得嗎?”屏肅往後靠了靠,“黎老三平時嫌我們一幫大老粗沒品味,老是彈個什麽‘掛枝兒’打發咱們,今兒沾你的光聽兩首名曲,總得讓我們也熏陶熏陶不是?”


    “什麽‘掛枝兒’?”燕闐來了興致,“我怎麽沒聽過?”


    “你平時那麽忙,在公案旁邊壓根走不開,肯定沒聽過啊。”屏肅搖頭晃腦,“你別說,老黎一把粗嗓子,唱起詞兒來可嬌俏了……”


    “怎麽唱來著?月兒高,望不見我的乖親到。猛望見窗兒外,花枝影亂搖,低聲似指我名兒叫。雙手推窗看,原來是狂風擺花梢……”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了屏肅的得意忘形,他往旁邊一看,那個娃娃臉的藍衣青年正一邊咳一邊用眼瞟旁邊的葳蕤。


    屏肅訕訕地閉了嘴。


    被忌憚的葳蕤嫌棄地翻了個白眼。


    還以為你們聊的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這麽如臨大敵的,結果就一個“花枝影亂搖”?當年和他合租的那個搞晚清民俗研究的室友學瘋了,半夜趴在客廳可是拉著二胡唱《xx摸》呢!


    就你們這尺度,放他第一世,連小學生都不惜得多看一眼。


    “鶴鳴止。”嵐止懶洋洋地提醒。


    沒頭沒腦的,燕闐沒聽懂。


    “東皋鶴鳴是倒數第二段。”還是葳蕤給了他解釋。


    “鶴鳴之後,由慢漸快,”葳蕤指了指燕闐手裏的一把箭,“你大概還有八分之一的曲子,用來投這七支箭。”


    燕闐:?!!!!


    哪怕他最後急得把四支箭一起投了出去,也還是隻中了一散箭,兩貫耳,和一有終。


    有終甚至還是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當中的那支就是四支箭裏最後的一支,強行算上的。


    他用慘烈的成績告訴我們,投壺這種細致活兒,真的急不得。


    嵐止無情嘲笑:“這曲子不錯,燕闐將軍確實陽春白雪,一看平時就不太玩這種下裏巴人的遊戲。”


    “那你來!”燕闐一張老臉又紅又黑,惱羞成怒。


    嵐止也不推辭,起身往線邊晃去。


    “老黎,嵐止營令遠道而來,咱們羅浮不得招待一二?”有人拱火。


    “嘿,您瞧好吧。”


    琵琶聲起,戈戟鏗鏘。


    《十麵埋伏》。


    甚至還是加速版,光聽著都讓人懷疑,如果黎檀的琵琶不是銅的而是木質的,這會兒大概得燒起來了。


    嵐止“嘖”了一聲:“一把年紀了,脾氣還挺爆。”


    他也不在意這小小的為難,等曲子走到了末尾,才壓著那點餘音,姿態散漫地抬手將八支箭一起扔了出去。


    驚起一片疑聲。


    疑聲中,八支箭卻像有導航似的,乖順地落在了壺裏。


    一雙貫耳,餘者全壺。


    燕闐卻突然站了起來:“你作弊!”


    他看見了箭脫手那一刻,在箭頭和壺口同時閃過的淡黃色微光。那是嵐止獨有的命途能力,隻要被標記,就一定會射中。


    “你也沒說不讓用能力啊?”


    燕闐噎住了。


    可、可是也沒說能用啊!


    嵐止是會打開思路的。


    自他之後上場的人紛紛各顯神通,到最後除了未上場的葳蕤外,燕闐成了場上成績最差的。


    “這下好,就剩咱倆了,”燕闐唿嚕了一把葳蕤的頭毛,對其他人指指點點,“我沒用能力,你無能力可用,咱倆得墊底了。”


    “那可未必。”葳蕤活動了一下肩,站到了那條線前。


    “小孩兒,”黎檀卻突然叫住了他,“第一次見麵,沒帶見麵禮,你的曲子就自己選吧。”


    “我?”


    葳蕤驚訝地指了指自己,得到黎檀的點頭後,他看了看旁邊正看著他的人們。


    燕闐一臉摻雜著懷疑的期待,宿銘滿臉對其他人的不讚同和嫌棄,竹務緊張裏還帶著些擔憂,黎檀彈了太久的琵琶,一身汗水,滿臉疲憊,眼裏卻燃著爽快和執著。


    都是不太純粹的表情呢。


    唯一的例外是嵐止,他攫取了現有的勝果,仿佛穩坐王座,臉上寫滿純粹的困倦。


    他看起來快睡著了。


    啊啊,瞧瞧這些人,不完全抱有期待的位高權重者,試圖伸張正義的自我犧牲者,擔心一切的寂寂無名者,點燃了執念的執著狂信者,以及……


    這寰宇注定的、慵懶倦怠的外王實囚者。


    葳蕤心有所感。


    這是什麽?命運嗎?那此刻已是後世佚失的史詩,是交匯處,乍看平平無奇,細品來驚心動魄。


    如何不給此刻配上一曲慷慨悲歌?


    葳蕤突然有了主意。


    “《霸王卸甲》。”他說。


    黎檀的眼神驟然發亮,像是“騰”地燃起的火焰。


    葳蕤重複了一遍,“我要《霸王卸甲》。”


    “好好好!”黎檀拍了一下琵琶的琴頸,發出悶悶的聲響,“那就《霸王卸甲》!”


    然後是金戈鐵馬般的樂聲。


    嵐止笑了下。


    “好好一個宴會,淨是金鐵之聲。”


    “自然!”黎檀興奮而自豪,“我這銅琵琶,可奏不出紅牙板清唱!”


    “那最好。”葳蕤仔細看了看手中箭頭,“銅琵琶,正好奏霸王。”


    “群營鼓起,燈火聯營,王升帳整隊。”


    第一箭,有初。


    “點將出陣,與酣戰垓下。”


    第二箭,連中。


    “四麵楚歌起,整軍淋淋淚。”


    第三箭,再中。


    “鼓角甲聲,絡繹遝來。”


    第四箭,貫耳。


    “霸王末路,衣血別姬。”


    第五箭,再貫耳。


    有人深深歎了口氣,不知在歎什麽。


    葳蕤沒理會,撚起下一支。


    “出圍,卻遇追兵。”


    第六、七箭,雙貫耳。


    琵琶聲愈發急促,黎檀的指尖甚至泛起了紅絲。


    “逐騎,自刎,霸王卸甲。”


    第八箭,入壺,忽返。


    葳蕤捏住彈迴他手中的箭,笑著說出了最後一句。


    “霸王授首,眾軍歸裏。”


    八箭返,再入,驍箭。


    一聲脆響。


    黎檀指尖濺起血花。


    他生生彈斷了一根弦。


    他卻全然不顧還在流血的手,定定看著對麵,眼睛卻亮的嚇人。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葳蕤舉起了手。


    接住了一張薄薄的卡片。


    一張光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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