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金堆粉砌的豪客們中間,四人走過一扇月洞門。


    月洞門後是滿目的翠色,白牆烏瓦盛滿一片蓊鬱的竹林。風穿過竹林的間隙,本以為逃脫升天,卻又撞上芭蕉寬大的葉子,到底隻留下微微的一動。清淺的池塘映著滿目的綠,幾尾白魚在綠中穿梭,不知穿梭的是葉影還是青荇,但它們的速度很快,令人眼花繚亂,目眩神迷。


    若不是幾人身上還殘留著豪客們身上香粉的味道,幾乎要以為眨眼間已是另一番天地。


    林中隱隱傳來了樂聲,其聲鏗鏘,卻帶著月露的韻味,正好彈到尾聲,緊接著就是此起彼伏的喝彩。


    “肯定是黎老三在彈琵琶,”燕闐確信,“他可自豪他那一手琵琶了,每次聚會都彈,尤其是這首《奔月》,也不怕別人聽膩。”


    雖然刻意作出嫌棄埋怨的表情,他語氣裏的高興卻掩不住。


    看起來離聽膩還久得很。


    幾人循聲探去,走過幾個轉彎,峰迴路轉,山重水複,最終呈現的是一小塊林間空地。


    看起來像是什麽練武的場地。


    地麵鋪著磨平的青石磚。大概是為了這次宴會,青石地被灑水仔細掃過,石縫間的土壤上還留著竹枝掃帚掃過的痕跡。空地邊緣三三兩兩地放著十幾個大小石墩,有的甚至隻是高低錯落的景觀石,此時其中高度合適且平整的石頭上連青苔都沒有,展示出一種被水洗過的潔淨。


    一群或年輕或年長的男性在空地邊就坐,彼此交談,就像一場小雨灑在這片青石的荷葉上,三三兩兩的水珠在葉麵滾出的形狀。這群人衣著不一,單看外表簡直風馬牛不相及,但湊在一起卻莫名和諧,無人能否認他們來自一處也將歸於一處。


    葳蕤覺得這種和諧有點眼熟,但死活想不起來。


    直到嵐止和宿銘走上前加入了他們。


    那姿勢自然得像一滴水落到海裏。


    葳蕤恍然,知道這些人都來自於哪裏了,也就不再好奇,而是將目光放在了空地中央更熟悉的東西。


    那裏放著一個葡萄紋的銀壺。


    作為比之鑄劍弟子也算有天賦的一個,葳蕤確實在很長一段時間將鑄造作為安身立命的根本,即使在惡人穀沉迷掐架,他也沒有放任自己的才能荒廢,甚至在成為禍世魔君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炎獄山,借地焰起了一個劍廬。


    沉迷鑄造的十幾年,給葳蕤帶來了豐富的經驗,和一雙一望就可以將尺寸丈量得分毫不差的利眼。乃至如果是熟悉的材質,連重量都可以估得相差無幾。


    那壺頸長七寸,口徑兩寸半,壺高一尺兩寸,容量無升,壺腹五寸。


    今天是什麽死去記憶襲擊專場嗎?


    葳蕤下意識在周圍看了一圈,然後在石桌邊上看見了一捆箭矢。


    果然是這個。


    “所以健康、優雅且高互動性的活動就是指這個嗎?投壺?”


    葳蕤的信心又膨脹了起來。他不太喝酒,但無論是在藏劍山莊還是在惡人穀,他玩酒桌遊戲可是真的未嚐敗過。


    藏劍山莊也就算了,名門正派,儒風君子,根本不會整花活。惡人穀裏可是實在的三教九流無所不包,每次聚眾酗酒的時候,那可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足以讓任何人都大開眼界。即使這樣,葳蕤依舊保持著他的不敗戰績,每每都在混亂的酒場成功存活,成為滿桌唯一清醒的人。


    燕闐“嗯”了一聲,正要接著迴答,琵琶聲突然又響起來了。


    這次的曲子相當柔情,卻沒奏完。因為奏樂的人後腦勺挨了一巴掌。


    “你幹嘛啊竹小五!”抱著銅琵琶的高壯樂師不滿,“不是說了我彈琵琶的時候別碰我嗎?”


    “你才是在幹嘛啊黎老三!”出手的人聲音顫抖,驚慌極了,“你瘋了嗎?你對著老燕頭彈《李延年歌》?!”


    葳蕤:?


    燕闐:?


    “噫!講出這句話你也不嫌惡心!”黎檀滿臉嫌惡,“說了要你把眼鏡帶上,我明明是對老燕頭旁邊那個小孩兒彈的。”


    “那沒事兒……了?”竹務反應過來又拍了黎檀一巴掌。


    “不對啊!你對著未成年彈還不如對老燕頭彈呢!你是變態嗎?”


    “你才變態,”黎檀相當理直氣壯:“你看看那小孩兒的臉!我這叫應景!”


    竹務聞言,也把目光放在了葳蕤的臉上。


    葳蕤和他對視,眼睜睜看著他的表情從驚慌,到疑惑,到釋然,最後甚至讚同地點了點頭。


    葳蕤:??


    葳蕤抬頭看燕闐,想確定到底是自己瘋了還是世界瘋了,卻看見燕闐居然也讚同地點了點頭,旋即又搖了搖頭。


    他在葳蕤驚悚的目光裏,揚聲朝黎檀喊:“彈什麽《李延年歌》,彈《山鬼》!”


    黎檀讚賞地朝燕闐豎了個大拇指,又“鐺鐺鐺”地彈了起來。


    葳蕤:???


    葳蕤:好的,我就知道這個b世界瘋了。


    不過好在這幫人雖然神經,但還是有點底線的,黎檀隻是彈了《山鬼》的第一小節就停了手。他扛著琵琶走近了些,然後又坐下了。


    “老燕頭迴來了,是不是就可以開始了?”


    散落的人們也陸續聚了過來。


    “杜鬆去哪兒了?”燕闐找了找,沒看見自己的謀士,“他不是說要當主持人的嗎?”


    “剛剛來消息,康居城說要派人來替碎葉城參加慶典,老杜趕迴去處理了。”旁邊藍衣的娃娃臉青年聳聳肩,“走的時候罵罵咧咧的,還挺髒。”


    “正常,慶典和康居城有什麽關係啊,”宿銘接話,“他們歌民自己內部不合,結果害得仙舟這邊加班,換我去處理,我罵得估計比他還髒。”


    燕闐倒是沒在意康居不康居,他相信杜鬆能處理好,他現在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杜鬆不在,怎麽開始?”燕闐撓頭,“投前的禮請禮辭我不會啊?”


    眾人麵麵相覷。


    “要不就算了?”有人小聲提議。


    竹務大聲反對:“怎麽能算了!”


    “投壺可是仙舟的古老禮儀!隻有完整流程才能保留其教化的意義!去除禮請禮辭就失去精髓,變成普通遊戲了唔唔唔唔……”


    “得了吧書呆子,再掃興下次訓練掉隊被罰掃校場,你就自己去。”


    黎檀阻止了竹務繼續掉書袋,確定竹務不會繼續說下去後,才撤開了捂住他嘴的手。


    “那待會兒比賽開始後,請奏《狸首》伴曲,節奏要平緩,始終如一。”竹務還想掙紮一下,又對黎檀說。


    “誰要給你彈《狸首》,”黎檀發出洪鍾般的一聲笑:“彈什麽聽什麽,哪兒來那麽多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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