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途遇情絲,曖昧漸朦朧


    暮色將青石板染成鐵灰色時,李明站在會館二層的雕花槅扇後,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算盤珠。


    三寸長的紫檀木珠棱角分明,那是昨日平準倉賬房先生在火場廢墟裏挖出來的。


    他垂眸望著庭院裏往來仆役,發現那穿褐布短打的雜役第三次經過東廂房,腳步卻在青苔最厚的磚縫前驟然放輕。


    \"李參議,這是新到的武夷岩茶。\"侍女捧著兔毫盞進來時,李明正俯身調整博古架上的水運儀象台。


    銅壺滴漏聲裏,他餘光瞥見對方襦裙下露出半截牛皮靴尖——這可不是尋常婢女該有的裝束。


    \"且放著。\"李明用袖口抹去銅圭表麵的薄塵,指尖觸到幾不可察的刮痕。


    昨夜觀星時他就發現,這具本該精準報時的儀器,日晷刻度竟比實際慢了半刻。


    他忽然轉身望向侍女:\"聽聞泉州港的番商,最愛用錫蘭肉桂配武夷茶?\"


    侍女指尖微微一顫,茶湯在盞中蕩起細小漣漪。


    李明盯著那圈泛著金邊的茶沫,想起市舶司賬冊裏夾著的半張錫蘭商船貨單。


    當啷一聲,銅壺突然傾倒,滾水潑在青磚上騰起白霧。


    等霧氣散盡,那抹褐布短打的身影已消失在月洞門外。


    翌日卯時三刻,城南騾馬市剛支起第一批貨攤,流言就像沾了桐油的紙撚子在商戶間竄燃。


    賣老陳茶的王掌櫃攥著發黃的賬本,手指在\"每擔抽三分利\"的字跡上發抖:\"聽說李參議要把咱們這些老字號都充作官營......\"


    \"可不是!\"布販老周將榆木尺子拍得啪啪響,\"昨兒海龍幫的兄弟說,市舶司要征用所有貨船!\"他身後那筐靛藍棉布突然歪斜,藏在底層的暹羅綢緞露出半截金絲滾邊。


    幾個挑夫模樣的漢子互相使個眼色,抬腳踢翻了臨近的菜攤,鮮嫩的蓴菜混著泥水濺在青石板上。


    騷動像瘟疫般蔓延時,李明正蹲在米市巷口的餛飩攤前。


    他舀起一勺蝦皮紫菜湯,對著晨光眯起眼睛:\"陳伯,您這湯頭要是加些胡椒,能多賣三文錢。\"賣餛飩的老漢剛要答話,突然被遠處飛來的爛菜葉砸中笸籮。


    \"官老爺倒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人群裏不知誰吼了一嗓子。


    李明站起身,玄色披風掃過滿地狼藉,袖中滑出的銅錢卻精準地落在打翻的菜筐邊。


    他拾起半片碎陶碗,蘸著醬油在青石板上畫起來:\"諸位且看,若將碼頭貨倉改作三層......\"


    日頭攀上旗杆時,石板已布滿炭條勾勒的線條。


    李明指尖點在\"倉儲聯運\"四字上,幾十個腦袋不自覺地湊近。\"好比陳伯的蝦皮。\"他突然指向縮在角落的老漢,\"若是與漁船約定收購時辰,何需每日寅時起來搶貨?\"幾個漁販手裏的算盤珠突然不撥了。


    當李明說到\"錢莊願為聯保商戶押借本錢\"時,布販老周突然擠出人群。


    他顫抖著解開腰間褡褳,嘩啦啦倒出二十幾枚私鑄的\"至正通寶\":\"李參議,這些......這些是海龍幫逼我們用的劣錢!\"銅錢落地聲未歇,米市深處突然傳來瓦罐爆裂的巨響。


    俞通源的鐵胎弓就是在這時撕破空氣的。


    三棱箭鏃釘入磚縫的刹那,七八個蒙麵人正撲向李明。


    為首的漢子掄起包鐵哨棒,卻見青衫文士旋身錯步,手中算盤珠激射而出,正打在他曲池穴上。


    圍觀人群爆發出喝彩,賣魚郎抄起扁擔架住斜劈來的樸刀,賣花婆子的銅盆已扣在偷襲者頭上。


    暮色再臨時,李明站在修繕一新的平準倉前。


    他望著最後一車銅錢入庫,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環佩叮咚。


    轉身的刹那,晚風卷起某位姑娘的藕荷色披帛,金線繡的纏枝蓮紋在夕陽下晃得人眼花。


    人群忽然騷動起來,不知誰撞翻了裝銅錢的推車,滿地滾動的方孔錢在青石板上映出細碎金光。


    滿地銅錢滾動的脆響中,李明伸手托住女子手肘的力道比打算盤時還要精準三分。


    藕荷色披帛掃過他腰間玉帶銙,金線纏枝蓮的繡紋在暮色裏忽明忽暗。


    那女子發間銀簪垂下的流蘇晃成一片碎星,露出耳後新月狀的朱砂胎記。


    \"姑娘當心。\"李明正要鬆手,忽然察覺掌心多了枚硬物。


    低頭看時,卻是塊雕著波斯文字的瑪瑙令牌,邊緣還沾著未幹的船漆。


    女子抽迴手的動作像受驚的雀兒,頸間瓔珞隨著急促唿吸起伏:\"民女蘇氏,在城南開著胭脂鋪......\"話音未落,巷口傳來駿馬嘶鳴。


    五匹棗紅馬潑剌剌衝散人群,當先騎手揚起的馬鞭梢頭,分明係著海龍幫的藍綢標誌。


    俞通源的笑聲就是在這時破空而來的。


    他反手將鐵胎弓掛迴馬鞍,玄鐵護腕磕在鎏金馬鐙上叮當作響:\"好個算無遺策的李參議,倒叫個胭脂幌子晃花了眼。\"說著故意抬腳踢飛顆銅錢,那錢幣旋轉著掠過李明鬢角,正落在蘇娘子繡鞋尖前。


    李明耳根發燙,彎腰拾錢的瞬間瞥見蘇娘子裙裾下若隱若現的牛皮短靴——與晨間那個\"侍女\"的製式分毫不差。


    他借著起身的動作貼近半步,果然嗅到對方袖口若有若無的硝石味,那是火器營匠人才會沾染的氣息。


    \"俞將軍說笑。\"李明將銅錢輕輕放在蘇娘子掌心,指尖似有若無地劃過她掌紋,\"蘇掌櫃的胭脂鋪,上月可是納了雙倍商稅。\"他故意把\"雙倍\"二字咬得極重,滿意地看著女子睫毛微顫——這正是他新政中針對可疑商戶的稽查條款。


    暮鼓聲從鍾樓傳來時,三輛裝滿暹羅香料的牛車吱呀呀駛過石板路。


    蘇娘子退進陰影裏的步伐看似慌亂,實則恰好避開牛車上垂落的苫布繩結。


    李明裝作整理披風,袖中暗袋裏已然多了張字條,火漆印上的海龍紋正在暮色中猙獰。


    \"報——!\"驛卒的驚唿撕裂了漸沉的夜色。


    渾身濕透的傳令兵撲跪在青石板上,懷裏緊抱的防潮竹筒裂開細縫,鹹腥的海水正順著裂紋汩汩外滲:\"稟參議,戌時三刻潮信突變,三艘福船在鹿耳門觸礁......\"


    李明展開急報的手指穩如握筆,但俞通源瞧見他頸後青筋突地一跳。


    沾了海水的桑皮紙上,原本工整的貨品清單被暈染成模糊的墨團,唯有\"錫蘭肉桂二百擔全損\"幾個字清晰得刺目。


    晚風卷著鹹味掠過屋簷,白日裏茶盞中浮動的金邊茶沫突然閃過腦海。


    \"即刻點二十輕騎。\"李明將急報按在俞通源掌心,轉身時玄色披風掃過蘇娘子來不及收迴的指尖,\"勞煩將軍隨我去......\"話到半途突然頓住,他望著空空如也的陰影處,青石板上隻餘半片枯萎的波斯菊花瓣——那不該是這個季節出現的異域花卉。


    更夫敲響二更梆子時,城南胭脂鋪的後院井口突然探出個濕淋淋的腦袋。


    蘇娘子擰著滴水的發梢,對著銅鏡將耳後胎記輕輕擦去。


    鏡中倒映著打開的瑪瑙匣子,十二枚刻著不同商幫徽記的令牌,正隨著地麵傳來的馬蹄聲微微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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