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奉天後,鐵山依舊是每天在訓練場和家之間往返,偶爾有個什麽意外情況,幾天迴不了家時,他都會打電話告訴嚴冰。而嚴冰呢,雖然擔心著鐵山,也不得不慢慢適應這樣的現實。她也是每天在醫院和家之間奔波,有時獨自迴家去看父母,她也是來去匆匆,隻有與鐵山一同帶孩子迴家時,她才會覺得心情特別的放鬆。她看出來爸爸媽媽正在走出失去弟弟的陰影,可她在獨自麵對爸媽時,心中最柔弱的那道坎,卻是一直沒能邁過去。


    鐵山不知道嚴冰這樣的心理,他覺得現在這樣平靜的日子很好,自己雖說是軍人,但是遠離關內的內戰戰場,不必去戰場上拚命。隻要迴到家,看到聰明漂亮又能幹的媳婦,金童玉女般的一雙兒女,他就覺得十分的滿足。每天晚飯過後,他都會在院子裏打一會拳,活動活動身子,小金鳴也會跟在他的旁邊,學著他的動作比劃一番。


    日子就這樣平緩的向前過著,慢慢的,小金秋也能拉著哥哥的手在院子裏追逐嬉戲。鐵山打拳時,已經有了些模樣的金鳴身邊,就多了個小金秋,她也學著哥哥的動作,邁步、揮舞著小手。每當看到女兒笨拙的動作,嚴冰就忍不住舒心的笑出來,身體上和心理上的疲倦也便都一掃而空。大姑也被小金秋的動作逗得笑起來,她看著眼前侄女一家人幸福的情景,昏花的眼神裏充滿著對後輩的羨慕之情。


    但是這樣平靜的日子,在這一年的九月十八日被打斷了。這天夜裏,一束束炮火劃過奉天城寧靜的夜空,隨後刺耳的炮彈爆炸聲在城內四處響起,驚醒了城裏酣睡中的人們。


    鐵山醒來後就聽出是炮彈的爆炸聲,好像還不止一處。黑暗中鐵山快速的穿好衣服,這時兩個孩子也被驚醒了,鐵山急忙點著油燈,抱起“哇哇”大哭的女兒:“別怕,別怕,爸爸在這兒呢,不哭,你看哥哥都不哭。”


    嚴冰邊穿著衣服邊問:“這是炮聲嗎?咋還響個不停呢?”


    鐵山說:“是炮聲,聽著像是有許多處——好閨女,不哭了,讓媽媽抱。”他把女兒遞給嚴冰:“我去房上看看。”


    鐵山扶著梯子上到廂房頂,就見到夜色下的城市裏,一處處閃閃的火光分外的刺眼,火光過後是炮彈爆炸引起的火球衝天而起,再隨後是一陣緊過一陣的爆炸聲傳過來。鐵山心一沉:難道又打仗了,和誰?最近也沒聽說過有戰爭的跡象啊!莫不是軍隊在演習?但是演習哪能向城裏發射炮彈啊?


    帶著滿腹的疑問,鐵山迴到屋子,見大姑也起來了,正拍著金鳴想哄他睡覺。嚴冰問:“看到啥了?你還去訓練場嗎?”


    鐵山臉色凝重,他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迴答道:“隻看到有不少地方落下了炮彈,也沒聽說哪裏有演習呀?再說演習也不能向城裏開炮?難道是日本人。。。。。。”


    嚴冰說:“有可能,你沒聽說嗎?南滿鐵路的日本兵越來越多。”


    鐵山戴上帽子:“我去訓練場,要是情況嚴重,晚上不一定能迴來。”走到門口他又停了下來,迴頭對大姑說:“大姑,我姑夫年紀也不小了,您讓他過來和咱們一起住吧,有啥事也好有個照應。”鐵山想,看炮聲這麽猛烈,情況好像很嚴重,真要是和日本人打起來,他們就有可能參戰。自己不在家,讓姑夫過來一起住,家中有個男人,他也能放心。


    嚴冰也說:“是啊,大姑,您家有啥舍不得的?姑夫一個人在家,還得自己做飯,讓他過來住吧,白天我不在家,您和我姑夫還能說說話。”


    大姑眼淚掉下來,她說:“好、好,小冰,你和姑爺都是好人,還想著你姑夫。。。。。。”


    大姑話音未落,外麵響起敲門聲,鐵山急忙走出屋門,院外就傳來小齊急促的聲音:“連長,我是小齊。”


    鐵山跑過去打開院門,看到小齊靠在牆上,還在大口的喘著氣,顯然是跑著來的。他說:“連長,日本人可能要進攻奉天,營長讓你馬上迴去。”說完抹了把臉上的汗水。


    嚴冰趿著鞋跑出來,鐵山和她說了幾句話就和小齊向訓練場跑去。


    訓練場裏一片漆黑,不過,士兵們已經是整理好了行裝,等待著出發的命令。在營部,鐵山被告知營長和連長們都去了團部,他又跑去團部。在團部門前,營連長們聚在門外低聲議論著,有吸煙者,臉前會不時的有煙火閃現。


    鐵山找到營長,營長向他點了下頭,擺著手,意思是聽著身邊人的談論:“上邊遲遲不下命令,到底是打還是不打?真是急死人了。”


    “日本人真是太囂張了,我看這一次上邊不會再忍,估計現在正研究怎麽打吧。”另一人說道。


    先前說話的人接上說:“有啥可研究的,再研究下去天就亮了,到了白天,日本人有飛機、坦克,咱們可就沒有一點優勢了。”


    二營長歎氣說道:“咱們說啥都沒用,還是等上邊的命令吧。”


    眾人沉默下來,黑暗中,隻看見抽煙人臉前一閃一暗的煙火。。。。。。


    遲遲的命令終於下來了,不是和日本人開戰,而是撤往山海關,團長宣布完命令後,立刻引來一陣嗡嗡的議論聲,幾乎所有人都驚訝不已。待議論聲小了些,團長高聲說:“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是咱們是軍人,執行命令吧。”是啊,他們是軍人,執行上級長官的命令是他們的天職,盡管上級長官的命令是多麽的荒唐透頂,盡管他們的心裏是多麽的難以接受。但是有什麽辦法呢?上級長官的命令是必須要服從的。


    這等於是大撤退,所有的物資和彈藥都要帶走,全團有三分之一的人將坐不上卡車。團裏把這一些人編入鐵山他們營,由劉營長帶隊,徒步撤往山海關。


    鐵山不知道其他的營連長是怎麽想的,他在聽到撤往山海關的命令一瞬間,極度的失望讓他幾乎跳起腳來罵人,隻是心中殘存的一絲理智壓製著他沒能罵出來。走出團部時,他的心裏隻剩下憤怒和深深的無奈,想到嚴冰和一雙兒女,心中不由的掠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他驚出一身冷汗,使勁搖了搖頭,努力不讓這可怕的念頭清晰起來,進而影響自己。


    劉營長和手下的連長們,本來就對撤退的命令十分的抵觸,聽說又要他們徒步去往千裏之外的關內,心中更是憤怒的幾欲發狂。劉營長還算是理智,他和團長談完話後,迴到營部就安撫還在發著牢騷的手下,最後無奈說道:“咱們是小胳膊擰不過大腿,執行團長的命令吧,違抗軍令是要付出代價的。都迴去準備吧,天一亮咱們就出發。”


    鐵山對於乘車還是徒步撤去關內無所謂,因為命令已經下達,無論是乘車還是徒步,他們都是離開奉天,而不是去迎擊日本人。他現在最最關心的是媳婦嚴冰,還有兒子閨女,於是就趁著早飯前的空隙,匆匆迴了趟家。他告訴嚴冰,他們將要撤往山海關,囑咐嚴冰:情況不好就別再去上班,或是迴家和父母住在一起,他也能放心。。。。。。望著熟睡中的兒子和女兒,他心中充滿了無限的留戀和不舍,最後在他們的小臉上深深的親了一口後,走出門去。在院門外,他和嚴冰緊緊的擁抱在一起,久久不願分開。。。。。。


    天亮後,鐵山他們離開了訓練場,向奉天城北方向撤去。走出奉天城,他站在一處土坎上迴望著城裏家的方向,眼神中充滿了無限的留戀。此刻看那遠處的奉天城,就好像是長在了青紗帳上,那城市的上空,氤氳的煙雲在朝陽照射下,灰蒙蒙的給人以沉重之感。幾年來,鐵山已漸漸的融入到這座城市裏,並慢慢的變成了它的一份子。這座城市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也給了他太多美好的記意;這裏有了他的家,也有他的妻子兒女,現在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它被日本人侵占,心中對日本人的憎恨也就越來越強烈。同時,一股失望——是對這個國家和他的那些高官們的深深的失望。。。。。。


    營長與警衛騎著馬趕上來,他在鐵山身邊的土坎下跳下馬,把韁繩交給警衛後登上土坎。鐵山向營長敬禮後,營長率先開口說:“是不是很不甘心?”也不等鐵山迴答,營長又說:“我二十歲出來當的兵,真快啊,十四年啦,其中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這裏度過的,唉!不知道還能不能迴來。”


    營長的話讓鐵山心情更加的沉重,心底裏那個可怕的念頭又浮了出來,臉色也隨之變得一片茫然。默默站了一會兒,營長拍了下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很不甘心,不想離開這裏,知道嗎?我也不甘心。走吧,咱們邊走邊說。”鐵山看到營長的臉上滿是憂愁之色。


    倆人隨著隊伍沿著青紗帳中的土路,向青紗帳深處走去,小齊和牽著馬的營長的警衛,遠遠的跟在後麵。走著,營長突然說了句:“我兒子也在奉天城裏。”便沒有了下文。


    鐵山驚訝的看向營長,張了張嘴卻沒找出合適的話來問。走了一會兒,營長解釋說:“我在當兵前就結了婚,大兒子十五歲了,在城裏文華中學讀書,前幾天我還去學校看過他。”


    鐵山醒悟過來,關切問道:“營長,您兒子是住在學校、還是親戚家?”


    營長說:“我在城裏沒有親戚,他住在學校。”


    鐵山停下腳步:“營長,要不你派個和他認識的人,我讓小齊跟著把他接去我家?”


    營長搖著頭說:“來不及了,他那個學校離你家很遠,再說也沒人認識我兒子,現在城裏是啥情況咱們不清楚?派人迴去怕是很危險,唉!他也不小了,但願他能平安吧!”


    營長說話聲音十分的低沉,語速很慢,鐵山聽出營長是在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但是他心中的哀怨之意,是怎麽也抑製不住的。感同身受般,鐵山也隻能在心裏為媳婦和孩子祈禱,祈願她們平安的等到自己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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