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場裏,許多人得知鐵山的小舅子也在這次大爆炸中陣亡,見到鐵山時都會上前問候、安慰幾句。之後就會談起日本人,聊起他們的猖狂所為,自然是關注什麽時候能和日本人開戰,有人就問鐵山有沒有從帥府衛隊那邊聽到什麽內部的消息。鐵山苦笑著迴答:他這些天都是在忙小舅子的事情,哪有心情打聽其它的。


    在營部,鐵山向營長講訴了小舅子的事情後,問營長啥時能和日本人開戰?營長歎了口氣:“唉,聽團裏的人議論說,上邊還沒透露出和日本人開戰的意思,真是窩囊!”


    鐵山一直認為營長圓滑,其實營長的骨子裏,也有著男人的血性。營長知道,像鐵山這樣有血性的年輕軍人早就憋不住了,隻要一聲令下,他們會毫不猶豫的衝向戰場。現在卻隻能說:“等等吧,我想,為著咱東北軍的臉麵,咱們早晚也會和日本人開戰。”


    迴到家,嚴冰問他軍營裏的情況時,鐵山把從營長那裏得到的信息說給嚴冰,並說:“我們營長說的對,為著咱們軍人的臉麵,早晚也會和日本人開戰的。”


    嚴冰的心情已穩定下來,但是還沒完全走出失去弟弟的陰影,她說:“但願你說的對。”


    然而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也過去了,他們東北軍頭上的徽章也已換上了青天白日,可對日作戰的消息卻是一直沒有傳出來;一年過去了,人們似乎也忘記了這件事兒。就連被打了臉的東北軍、還有民國政府的官老爺們也不再覺得臉疼,因為他們的臉經常被打(但不是國人打的),已經麻木了。


    外國人打了臉,沒關係,疼也不會說疼,還會把另一半邊臉再湊上去,讓人再打一巴掌,以求得兩邊臉麵平衡,同樣的麻木才好。可若是國人打了他們的臉,無論是誰打的,他們都會覺得異常疼痛,也忍受不了,於是彼此打臉的軍閥們,內戰就打的昏天黑地。同時,一些窮苦的普通人還想著追求什麽民主?真是異想天開!還有那些成立了什麽赤軍的,也想要翻身做主人?真他媽的沒事找事,簡直是讓國府的官老爺們臉麵無光、肝火躁動,哪還有閑心去顧及東北的日軍?可是。。。。。。可是呢,唉——呦——,反正咱這樣的泱泱大國,土地多多,不在乎東北的那一點點兒苦寒之地。


    於是失望、憤怒至極的民眾紛紛走上大街,以各種方式去抗議政府,要求結束內戰,團結起來一致抗日。可是民眾的意願雖然合情、也合理、更合法,且代表著廣大的民意,但卻是在打軍閥們的臉,這怎麽能行?外國人打他們的臉,可以忍受,因為外國人‘高貴’,而自己又不敢惹!但是這麽多‘低賤’的國人一同起來打他們的臉,他們雖然敢惹,同時也知道眾怒難犯,無可奈何之下就隻能堵住耳朵、蒙上眼睛的不要臉了,內戰也便照打無誤。


    鐵山和嚴冰倆人雖然很失望,可是日子還是在向前過,他們的第二個孩子也在事件過去的次年出生了——是個可愛的女兒,與她的哥哥隔了兩歲半。女兒出生的那天正好是農曆的立秋,倆人就給女兒取名叫金秋。


    小金秋長到一周歲時,鐵山和嚴冰帶著一雙兒女迴了趟老家。已經四歲的小金鳴格外的興奮,坐在火車上像個猴子似的動個不停,招來好多旅客戲謔的目光。倆人黑著臉輪番教訓了他,可是沒過一會兒,他又偷偷竄了出去,氣的鐵山把他抓迴來後,在他的小屁股上“啪啪”打了兩下,他才咧著嘴、忍痛躲在媽媽的身後消停一會兒。好在最危險的錦州至家裏的一段路途沒發生意外,他們順利到了家。


    二哥的二兒子金寶也滿地跑了,寶加夫婦看著眼前的孫子孫女,聽著他們能把屋頂吵翻的玩笑聲,高興得眼角的皺紋都在輕輕抖動。小金鳴就像是來到了天堂,有了爺爺奶奶的庇護,還有小哥哥、小姐姐的照拂,他是如魚得水,連家裏的花貓也被他蹂躪的躲的遠遠的。


    鐵香也成了兩個孩子的媽媽,聽說三哥一家人迴來,就和二貴抱著一兒一女趕過來。於是屋子裏又多了兩個孩子的吵鬧聲,而在吃飯時,不得不在炕上加了一張炕桌,女人們就都坐到了炕上,照看孩子們吃飯。由於擠不下這麽多的孩子,大一些的金珠就被招唿著和爺爺坐在一起。小金鳴拿著飯婉喊爸爸,也要和哥哥坐在一起吃。一頓飯下來,除了還未斷奶的金秋和鐵香的兒子,五個孩子吃得小肚子鼓鼓的。等到她們的媽媽想吃時,就隻能揀食孩子們的殘羹剩飯,但是媽媽的臉上卻是沒斷過笑容。


    晚上,小金珠一直是和爺爺奶奶睡在一起的,金鳴也要和大哥一塊睡,就被奶奶樂嗬嗬的抱過去。這一夜,寶加夫婦沒能睡下多長時間覺,圍繞著孫子,他們有著聊不完的話題。即便睡著了,隻要有個動靜醒過來,他們的眼睛也會立刻落在孫子身上。從他們那已經蒼老的臉上,始終映現著慈祥的笑容,略顯混濁的眼神裏透著的也是柔情的光彩。


    次日是黃家灣集市,媽媽對鐵山說:“你舅舅想你了,總打聽你啥時迴來,今天正好是集日,你們倆帶金鳴去舅舅家看看。”金秋還小,媽媽沒讓倆人把她帶過去。


    鐵山迴來前就曾經想過,今後自己迴來的機會會越來越少,這次得去舅舅家看看,去學堂看看黃先生。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媽媽,便和嚴冰領著兒子隨二哥去了黃家灣。


    在集市上購買了兩份禮物,便和嚴冰抱著兒子先來到了舅舅家。舅舅舅媽看到外甥、外甥媳婦帶著孩子來看他們,高興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兩個表哥聽說鐵山來了,也都先後趕迴家來,大表哥進屋就說:“我在集上聽人說有個軍人像你,跑到鐵梁那兒一打聽,還真是你迴來了。我告訴你嫂子去買肉了,晌午咱們喝點酒樂和樂和。”


    鐵山答應表哥後,指著買來的兩份禮物對舅舅說,他要去學堂看看老師黃先生,一會兒就迴來。說完提起一份禮物去學堂,正在上課的黃先生見到鐵山進來,吩咐了學生幾句,就出來把鐵山讓進了自己的屋子。黃先生很激動,覺得鐵山能來看他,說明還沒忘記他這個老師,心中就感覺十分的欣慰。


    鐵山放下禮物:“先生,我有三年多沒迴家了,也沒過來看您。”鐵山不知該說啥好。


    黃先生說:“你能過來看我,我就高興,為啥非買禮物?哦,我聽說你有孩子時,把你媽媽也接去了,現在孩子不小了吧?”


    鐵山笑著迴答:“我現在有兩個孩子了,大的已經四歲了,我和媳婦帶孩子來舅舅家,怕影響您上課,就沒讓她們過來看您。”


    黃先生感慨道:“是嗎,你都兩個孩子啦?好像一晃兒似的,時間過的真快,唉,歲月催人老啊!”先生說著摸了下白發漸多的頭發,問:“你這次迴來能多呆些日子吧?”


    鐵山:“能呆個六七天,我媳婦他們醫院給了她十天假,我這邊。。。。。。軍隊嗎,也不知道啥時有事,不能多呆。”


    黃先生立刻問:“你們軍隊——去年張大帥被日本人炸死後,你們軍隊就一直這麽平靜?”


    鐵山:“剛開始緊張過一段日子,後來麽。。。。。。就像現在這樣。”


    黃先生皺起眉頭:“咱們國家呀,唉!不說了,你舅舅還在家等著你呢,我也該上課了。記住,下次迴來一定要過來看我,不過不能帶禮物,你隻要來了老師就高興。”


    迴到舅舅家,兩個嫂子在忙著飯菜,舅舅舅媽和嚴冰坐在裏間的炕上嘮嗑,幾個孩子和金鳴每人手裏拿著桃子在吃。看到鐵山進來,金鳴立刻跑上前:“爸、爸,你帶我去逗狗玩,媽媽不讓我去。”


    鐵山蹲下來:“媽媽是怕你被狗咬了。”


    金鳴露出委屈的神情:“狗不咬人的,我看見大哥哥和狗玩,狗就沒咬大哥哥。”


    鐵山:“狗不咬大哥哥,是和大哥哥熟悉,和你不熟悉就會咬你。”


    金鳴:“那。。。。。。爸爸,你帶我去熟習。”說著去拽鐵山。


    舅舅舅媽和嚴冰都笑了,鐵山愣怔了一下,沒想到合適的理由說服兒子,便抱起金鳴說:“咱不逗狗玩了,爸帶你去集上找大爺好不好?”說完看著表哥的幾個孩子:“走,都跟叔叔上集去。”幾個孩子看到爺爺奶奶沒有反駁,跟著鐵山高興的向外跑去。


    集市上的人已不多,二哥和兩個表哥正收拾裝車,鐵山向他們打了個招唿,拿起一個籃子就帶孩子們尋找賣水果的。此時正是農曆七月,蘋果和梨子還沒有成熟,集上賣桃子的居多,走了一圈,鐵山發現了一份出售葡萄的,這可是稀罕物。品嚐過後談好價錢,鐵山便讓賣者把餘下的葡萄都稱一稱。賣者眉開眼笑,稱過重量後爽快的說:“小兄弟成全我,零頭就不要了,給個整數就行。”看到鐵山把整錢和零錢都遞過來,賣者數過整錢,把零錢放進鐵山的籃子裏:“我說過不要零頭,可不能說了不算。”


    鐵山看到賣者真誠的笑臉,彎腰說了聲:“謝謝,”之後帶著孩子們又買了兩斤紅紅綠綠紙包的糖果,給每人發了一塊後返迴。孩子坐在驢車上,有說有笑的,大表哥的女兒吃完了糖,不敢向鐵山要,就喊:“爸、爸,你看我的糖吃沒了。”說著張開嘴讓爸爸看。


    鐵山打開糖果包,取出一塊遞給她。其他孩子見了,就都嘎嘣嘎嘣的嚼碎糖,咽下去後張著嘴說:“我也吃完了。”沒辦法,鐵山給他們一人又發了一塊,說:“這迴吃完就不給了,糖吃多了可不好,牙會生蟲子的。”


    迴到舅舅家,飯菜都已做好並擺滿了桌麵,舅媽把洗過的葡萄摘成一粒粒,裝了一大婉給他們喝酒做涼菜。舅舅十分高興,酒就多喝了一些,他感慨著對鐵山說道:“你姥姥要是能多活幾年,看到你這樣出息,不知會有多高興呢!”


    舅媽聽了立刻埋怨舅舅:“你看看你,喝糊塗了吧?孩子來看你,你說那個幹啥?”


    鐵山聽了心中一動,心想今天是不行了,三天後下一個集日再和二哥過來,去姥姥的墳上填填土,燒一些冥錢送給姥姥。對姥姥,是外孫子的一份祭奠,對自己,是求得一份心安。


    二哥難得的心情放鬆下來,與兩個表哥都喝了不少的酒,鐵山就不敢多喝,因為看二哥的樣子,迴家時得他來趕車了。果然,從舅舅家向外走時,二哥已是腳步虛飄,一副隨時要倒的樣子。鐵山扶著二哥坐在車上,待嚴冰抱著已經睡著的兒子坐好後,便和送出來的舅媽、兩個表嫂告別,趕起驢車向村外行去。


    還是這條熟悉的小路,路邊也還是沒有一絲變化的風景,甚至某一處的某一棵樹也隻是枝葉繁茂了一些,樹蔭向外擴張了一點兒,隻是鐵山看著這風景依舊的心情卻是變了。他對嚴冰說:“以前從這裏走過時,感覺特別的荒涼,現在卻沒有那種感覺了,隻是覺得比以前更熟悉、更親近了。”


    嚴冰看著有些傷感的鐵山:“你沒感覺到嗎?你最近變了很多。”


    “是嗎?”鐵山看向嚴冰,隨後目光就移向遠處的山峰。嚴冰一直在看著鐵山,此刻心玄忽然一動,從她的角度看過去,丈夫鐵山的身影也像遠處的山峰似的,透露出一種說不出的淒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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