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昏暗中。隱約看到一點白光。

    一個白衣男子的背影隱約可見。

    是蕭雪君吧。冥雪茫然地想,他想張口問他救了雪心沒有,喉嚨卻火辣辣地痛,發不出任何聲音,就這麽眼睜睜看著他一步步走遠。

    黑暗中,有誰的哭聲,隱約傳來。

    白衣男子好象聽到了,偏了偏頭,頓了一頓,然後笑了起來,毫不猶豫地向前走去。

    他走得很慢,很優雅,很寂寞。

    他是迴俠王府吧。冥雪迷迷糊糊地想。

    耳旁的哭聲漸漸小了下去,白衣服男子也已經消失,冥雪卻突然開始痛,痛徹心扉,痛得他猛地驚醒。

    映入眼簾,是女孩子的容顏。

    再那一瞬冥雪幾乎要感謝他從來也不信的老天。

    雪心。他試著開口,一開口便牽動著渾身劇痛。但他不管不顧,像是要確定什麽一樣,又重複了一遍。

    雪心。我聽到他在喚。

    我呆呆地看著冥雪。

    少年便安靜了下來,隻是睜著眼睛,看著我,嘴邊帶上了安心的笑容。

    我看到他的笑容,心中隱隱的刺痛終於彌漫到全身,伏在他的懷裏,痛得想哭。

    可是,我已經發不出聲音,流不出淚,我就這麽無聲無淚地哭著,像是這樣就能減緩那些無窮無盡的傷口一樣。

    “怎麽了?”冥雪低聲問道。

    我不說話。

    冥雪不知所措地把手放在我肩上,猶豫了半天,才道:“是不是趙靈兒……”

    我搖頭,啞聲道:“我成功地啟動了祭壇。靈兒姐活了過來。然後,孤救了我。”

    冥雪不知孤是誰,他也不問,疲倦地閉上了眼睛,手放了下來,握住了我的手,笨拙地安慰道:“能活著,就很好。”

    我抬起頭,不語,望向窗外,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冥雪,蕭大哥死了。”

    伏在我身上的手瞬間變得冰涼。

    冥雪茫然地盯著我的臉,像是沒有聽懂我的話。

    我仰起頭,忍住喉中哽咽,機械地重複道:“蕭雪君死了。”

    冥雪越過了我,看向窗外。

    窗外,有雪色的花朵翩翩的飛舞,如優雅的精靈。

    少年突然笑了起來,清淺地近於透明,他道:“他騙你們的。”

    我幽幽地看著他。

    冥雪握緊了我的手,幾乎把我的手攥得出血,他低低道:“他一定沒死。他是個騙子,別相信他。”

    我望著冥雪,勾了勾嘴角,想笑,可是,卻笑不出來,想哭,可是,卻已無淚。下午,蕭雪君的靈柩下葬。

    冥雪不肯來,我便一個人來了。

    暮雪也從莊外趕來,雙眼紅腫,在蕭雪君的靈柩前怔怔地站了許久,卻倔強地不肯掉下眼淚。

    我驀然想起,冥雪認識了蕭雪君十年,暮雪一直在冥雪身邊,應該也認識了蕭雪君許多年了吧。

    逍遙和靈兒也來了。

    我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靈兒一裘白衣,閉目為死者祈福,突然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似乎至今都不敢相信,她已經活了過來,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麵前。

    然而,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又明明白白地告訴我,這就是她。

    就是那個善良心軟的少女,就是那個甘願為無辜之人赴死的傻瓜,就是那個會為素不相識的蕭雪君誠心祈福的姑娘。

    我四下望了望,隻有零星幾個熟人,再沒有旁人。

    倉月說,小蕭很早就說過,若他死了,不要告訴任何人,悄悄將他葬在梨花旁便是了。

    倉月笑了笑,有幾分歎息:“當時,小蕭笑著說,怕那些正義之士掘了他這個不孝之子的墓,讓他睡也睡不安寧。”

    我淡淡一笑,抬頭望向頭頂上飄揚的梨花,無聲而寂靜地湮滅在風塵中,像墜入深海的流星,終於得到了真正的寧靜。

    耳旁傳來淒婉的哀樂。

    魂兮歸來,去君之恆幹,何為四方兮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兮。

    墓中人一生孤獨飄迫,而後又自逐於俠王府,縱是聽到了,他的魂魄又該歸向何處?

    我恍恍惚惚地想著,望向來路。

    冥雪,自始至終都沒有來。

    而我沒有想到,到了夜深,所有人都離開後,冥雪會提了一壺酒,獨自到了蕭雪君墳前。

    至了墓碑前,他蹲下身,靜靜地看著碑上的名字。

    蕭雪君,他默念了一遍,竟有種冰冷的陌生。

    冷寂的夜,安靜的夜,涼風習習。

    冥雪拍開酒壇封泥,仰頭喝了一大口,傾灑出的酒水順著喉嚨流進了衣襟,冰涼冰涼,浸到了骨子裏,寒到了心底。

    酒喝下去應該是熱的,為什麽,他會覺得那麽冷。

    他看著墓碑,喃喃地念著一些破碎的字句,連他也不清楚是什麽意思。他本是個寡言的人,此刻卻覺得想要說很多話。

    喃喃著低語著,不知為何,一直壓抑著的洪流慢慢滾了上來,冥雪突然怒了,把手中的酒壇狠狠砸在墓碑上,猛地站起。

    “騙子!”他低吼,“你要騙我到幾時?”

    他咬緊牙,轉頭環視著周圍,吼道:“騙我很好玩麽?出來啊!”

    “我知道你沒有死。給我滾出來!”

    吼聲撩過滿地落花,迴響在墓畔上空,被風傳到了遠處,沒了聲息。

    冥雪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他死死地盯著墓碑上的名字,抬手便一掌打去,到了離墓地幾寸,終是轉了方向,撩起了一地殘破的落花。

    他頹然坐倒,突然有些倦了,便靠在了墓碑上,仰頭望著夜空,倦倦道:“我再等你一次。”話未畢,有股腥味從嘴邊流出,該是剛才那一掌,又牽動了真氣,毒傷複發。

    他模模糊糊地想起早上的夢,不禁想知道那白衣男子最終走向何方。

    於是在恍惚間,開始迴憶。

    迴憶在石洞內白衣男子蒼白的微笑。

    迴憶十年前稚嫩的少年眉宇間的狡黠。

    迴憶起他的話。

    “把靈劍給我,明日午時連解藥一起奉上。”白衫少年信誓旦旦。

    謊話!

    “啊,冥雪也至多不過是個脾氣暴躁的臭屁小孩。”白衣青年勾了勾嘴角,欠扁地笑。

    混帳!

    “你自己,也要保重。”

    聽了這話,蕭雪君笑了起來。

    騙子!

    冥雪忿忿地想著,意識愈發混沌起來。

    依稀是十年前的景象,隻若初見。

    白衣少年探過身來,眉目清俊,打量了下自己,微笑了起來,溫聲問道:“出了什麽事麽?”

    時光就在那一刻凝住。

    “冥雪,冥雪。”我喚道。

    墓畔的男子緩緩睜開了眼,茫然地看著我。

    我蹲下身,輕聲問:“你是不是見到蕭大哥了?”

    冥雪扶著石碑試圖站起,身子一直,便無數梨花落地繽紛如雪。

    昨夜可是這些梨花覆在身上替他抵擋寒氣?

    他茫然四顧,四周除了他們,空無一人。

    蕭雪君終是沒來。

    他慢慢站直了身,衣上梨花紛紛墜地,覆在墓上,仿佛是誰披了件袍子安然沉睡。

    他知道他不會來了,但他,卻連罵他騙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轉過頭,眸裏是冷定的墨色:“雪心,走吧。”

    我怔怔地看著滿地梨花,最後還是隨著黑衣少年離開。

    最後一朵梨花,在我身後飄落,劃下一道悠然的痕跡。

    那個白衣如雪的男子,等過了漫長的冬天,最終,卻死在了梨花盛開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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