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切轉,影片的筆墨揮毫向了胡君帶領的救災隊伍。


    成隊列的車隊艱難開進,戰士們懷著恐懼、急迫的心情煎熬了一路,堪堪抵達塘山城郊。


    曾經家鄉的形貌已經被徹底顛覆,煙塵彌漫著久久不散。


    仿若有一層厚重的灰色麵紗罩在麵上,讓所有人都感到陌生和窒息。


    再往裏走,斷壁殘垣像猙獰的怪物,垂著惡涎向他們伸來煉獄的觸角。


    原本平坦的路麵變得千瘡百孔,裂痕如蛛網般向四周蔓延,有的地方高高隆起,有的地方深深塌陷,幾乎沒有一塊完好。


    給胡君開車的塘山籍戰士孫超帶著哭腔:“營長!這裏哪裏啊!我找不到家了啊!”


    胡君紅著眼搖頭,他在這裏生活了幾十年,熟悉這裏的一切。


    可現在眼前的一切,叫他看了也覺得無比的陌生。


    孫超像瘋了一樣踉踉蹌蹌地從駕駛艙下車,還沒來得及心如死灰,旁邊已經有個焦急的聲音傳來。


    “解放軍同誌!能救救我女兒嗎?他就在那邊的廢墟裏!”


    一個麵色慘淡的老父親差點要跪在孫超的麵前,眼睛裏布滿了血絲,雙手已經血肉模糊。


    稍縱即逝的特寫劃過屏幕,繼續摧毀著觀眾的淚腺。


    “老鄉!我們還要繼續往震中開拔,請你等下後麵的其他隊伍!”


    孫超強行按下心裏的悲慟,迴身準備上車,轉身看到營長已經被嫂子拉住了胳膊。


    周訊顯然也是被眼前的場景深深地刺激到了。


    她死死地拽著胡君不撒手,突兀的指節,暴起的青筋,血紅的眼眶。


    周訊幾乎是一字字地泣訴:“結婚這麽久,我從沒想著沾你什麽光,從沒求過你什麽。”


    “我隻想你派人去救救我爸爸。”


    “就這一次,行嗎?”


    胡君是個極度大男子主義的性格,皺著眉頭剛想說些什麽,突然通訊員小跑著過來。


    “報告!”


    “上級命令,讓我們即刻趕往陡河水庫,有決堤風險!”


    “你注意安全。”胡君一絲遲疑也沒有,撂下一句話,轉身就上了軍車,馳援塘山西北部的陡河水庫。


    陡河水庫形狀近似三角形,北麵和東南方向為燕山餘脈,西南方為人工修築的大壩。


    大壩長約2390米,大壩一邊有鎮水鐵牛和泄洪口,另一端遙望塘山發電廠。


    現在大壩已經出現裂縫,一旦水庫破裂,後果不堪設想。


    由於通訊設施和電力控製設施都在地震中遭到破壞,隻留下位於絞車房中的手搖絞車。


    唯一可能啟動兩扇重達40噸閘門的手段,就是人工搖動絞車。


    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了胡君所屬營部和北平軍區直屬高炮團8連的戰士們。


    周訊一臉絕望地看著他走遠,隻留給自己不輕不重的一句安慰。


    她心裏好恨!已經剪得極短的指甲深陷在掌心。


    小安徽處理完了路障,招唿大家上車。


    周訊不得不麵對現實,跟著部隊繼續往震中開拔,父親李雪建還在那裏。


    還有小嘉夫妻倆和孩子。


    仿佛失了魂一般,周訊隨著軍車一路顛簸,車廂裏是此起彼伏的抽泣。


    不知道走了多久,小安徽突然停車。


    周訊雙眼無神地看著路邊一個嘴唇龜裂的老頭,身上還背著一具屍體。


    她之所以知道那是具屍體,是因為他的一條腿似乎都沒有了,卻躺在肩頭一動不動。


    小安徽跑過來:“大爺,你去哪?”


    老頭麵目模糊不清,黑灰、鼻涕、眼淚混合成一片:“迴家,迴家。。。”


    “這是你兒子嗎?”


    “嗯。”


    “他。。。”


    “死了。”


    小安徽忍住悲慟:“大爺,上車吧,我們要往市區去。”


    老頭雙眼這才恢複了些神采:“好,走吧。”


    他的話語平靜地可怕,也催淚地可怕,這是最真實的災後人群的麵貌特征。


    沒有哭天搶地,沒有歇斯底裏,隻有行屍走肉一般地去往心中那個錨點。


    這一路走走停停,車廂裏越坐越滿。


    有帶著死去的親人迴家的,有自主前來救災的好心百姓,有附近縣裏的幸存者。


    生死無論,所有人現在隻有一個想法。


    迴家。


    台下的韓山平早年間也是峨眉廠的導演出身,這些年浸淫電影一道,自然看得出這部作品的三線敘事。


    路寬版《塘山大地震》的三條線中,宋嘉線的主題叫災難,周訊線的主題叫迴家。


    胡君線的主題是什麽呢?


    三條線將會如何交織呢?


    鏡頭切轉,即將給他帶來答案。


    胡君率部前驅,馳援陡河水庫,眼見就要抵達陡河大壩附近。


    卡車開上大橋,突然又是毫無征兆的劇烈晃動。


    手持攝影帶來的司機的主觀視角,在4k大屏幕和體育館現場的巨幕上晃得觀眾一陣心驚肉跳。


    在場隻有熟悉那場災難的觀眾知道,這是後來那個高達7級的餘震到了!


    畫麵進入一段平行蒙太奇,同時交待這塘山震中和陡河大壩前冒死行軍的胡君營部。


    極度逼真的特效畫麵,把餘震下像地毯一樣起伏抖動的城市纖毫畢現,震中的塘山人民又一次陷入痛苦的掙紮。


    另一邊,鏡頭特寫給到副駕的胡君,他從在電影中出場以來第一次麵目猙獰,差一點喪失理智!


    “踩油門!使勁!使勁!”


    大橋在餘震下搖搖欲墜,孫超差點把油門部的車底踩漏,軍車像喪失理智的瘋牛,在大橋斷裂、軍車墜河前驚險逃生。


    在場有懂行的觀影者,看出這就是所謂的主旋律的精神內核,和好萊塢大片的表現手法相結合了。


    陡河救險是曆史上的真實事跡,隻不過在觀眾們歎為觀止的特效和驚魂奪魄的鏡頭語言下,即便是不知道這段曆史的外國人,也完全可以看成是一部優秀的災難大片。


    下車的胡君長舒了一口氣,額頭的冷汗和上下滾動的喉頭,將這位軍漢麵對天災的一絲怯懦展示出來。


    這部分在審查時曾遭到過質疑,認為有醜化軍人形象之嫌,不過最後還是艱難過審。


    劇組給出的理由是影片要真實地描摹人性,即便是舍生忘死的英勇戰士,也應該允許他們具備麵對天災展示出來的,人性中難以抗拒的恐懼。


    沒有絲毫遲滯,胡君帶著軍車上跳下來的十幾名戰士奔赴絞車房。


    鏡頭拉至俯瞰角度,陡河大橋已經完全損毀,剩餘支援部隊隻能掉頭繞路。


    而胡君率領的十幾位戰士,已經沒有退路。


    在這個意味深長的鏡頭語言下,路老板的老影迷們似乎都體味出了什麽。


    絞車房在泄洪水道正上方,腳底就是巨閘。


    但現在擺在戰士們麵前的是巨大難題,是絞車房的外牆麵已經層層龜裂,似乎隨時都有垮塌的風險。


    再不進去搖動絞車,陡河水壩決堤會淹掉整個庫區,塘山電廠也會癱瘓,這對後續的救災和生產恢複是極為不利的。


    但如果進去搖動絞車,按照目前的架勢,絞車房隨時有坍塌的風險。


    雖然隻是平房,砸下來似乎不是太致命,但絞車房腳底就是四十多米的大壩,所有人麵臨著掉進這無盡深淵的危險。


    鏡頭頓了幾秒,這是給到觀眾思考局勢的時間,但鏡頭中的胡君沒有絲毫猶疑,果斷地轉身下令:


    “四人一組,力竭就換人。”


    他沒有講垮塌了怎麽辦,戰士們似乎也已經忘記考慮這迴事,隻是眼睛通紅地看著第一組的袍澤們進了絞車房。


    胡君當頭。


    老塘山人和熟悉這段地震曆史的觀眾都知道,最終陡河水庫被強行救險,是一個美好的結局。


    但劇情走到這裏,觀眾們依然揪心無比,屏氣凝神地看著那搖搖欲墜的危房,隻覺得自己心跳劇烈,唿吸急促。


    “一二一!”


    “一二一!”


    酷暑天氣讓所有人瞬時汗流浹背,連胡君在內的四個戰士,竭盡全力,一口氣隻能搖上二十圈。


    而絞車每搖六十圈閘門才往上抬升1厘米,照這個提閘速度,最快也要6個小時才能將閘門完全開啟。


    四人一組輪換了三組,所有人幾乎都陷入了力竭狀態。


    再次輪換進入絞車房的胡君帶著大家喊起口號。


    “大戰平型關,嘿呀!敵寇心膽寒,嘿呀!”


    “跨過鴨綠江,嘿呀!碧血灑鄰邦,嘿呀!”


    “血染戰旗紅,嘿呀!威名天下揚,嘿呀!”


    這些都是被稱為萬歲軍的三十八軍在曆史上的輝煌功績,特別是抗美援朝時期的德川戰役、三所裏和龍源裏的穿插狙擊。


    戰士們悍不畏死,極其優秀地完成了艱苦卓絕的戰略部署。


    一聲聲口號和呐喊,響徹在體育館的現場。


    那在寒風中迴蕩的熱血和激昂,引得無數觀眾震撼落淚。


    路寬的剪輯似乎妙到毫巔地掐準了觀眾的脈搏,還沒等他們激動的心緒平複,又是一頓兜頭蓋臉的驚險情節!


    絞車房房頂的水泥板塌陷了!


    胡君下一聲口號還沒喊出口,右側肩膀連同後脖頸都被砸得血肉模糊。


    戰士們目眥盡裂地迴頭。


    “營長!”


    “營長!”


    胡君的麵色極具痛苦了那麽一瞬,手上的動作依舊不停:“繼續!死不了!”


    “血染。。。戰旗紅!嘿呀!”


    絞車房內外的三名戰士們死死壓製著劇烈起伏的情緒,淚水混雜著鮮血,繼續跟上胡君的口號。


    “威名天下揚!嘿呀!”


    屏幕又是一陣猛烈抖動,視聽效果最大化的前排領導、嘉賓、井甜和周訊等人都情不自禁地坐直身體,麵無血色!


    再是鐵打的漢子也扛不住接二連三的重擊,胡君右小腿被碎石砸中,猛得跪倒在地上。


    黑臉營長和另外一名戰士雙雙慘叫後,旋即倒在了一片血泊中。


    孫超三人忙將他們拖出來,七手八腳地撕下布條包紮傷口。


    其餘四人流連地看了一眼敬愛的黑臉營長,又前赴後繼地衝進了絞車房,即便那搖搖欲墜的牆體已經不忍卒睹了。。。


    台下的井甜再也堅持不住,哇得一聲痛哭出聲,涕泗橫流。


    沒有人看她,沒有人關注她,因為整個體育場已經湮沒在一片淚海中了。


    此刻神州大地上的一塊塊銀幕前,沒有人再能免於淚腺的崩潰。


    鏡頭拉遠,在塘山的震中、在陡河水壩下遊、在已經七零八落的絞車房、在無數廢墟和殘垣斷壁前。


    65式草綠色軍裝的身影綽綽,絡繹不絕地奔忙在救災現場的各處。


    絞車房前,胡君猶然生死不知地躺倒在黃土地上。


    這一瞬,所有參加過《塘山大地震》劇組在抗震紀念碑前的發布會的觀眾們,腦海中不約而同地想起那一段碑文。


    十餘萬解放軍星夜奔馳,首抵市區,舍死忘生,排險救人,清虛建房,功高蓋世!


    三條敘事線中的兩條,主人公都生死未知。


    鏡頭切換到周訊,將以她為核心敘事視角,三線交匯,進入影片最後三十分鍾的大結局、大高潮。


    在胡君率部馳援陡河水壩的同一時間,周訊跟著軍車一起抵達了震中的市區。


    她瘋了一樣往父親所在的衛生所跑去,迎麵被一塊碎石絆倒。


    小姑子宋嘉眼中無比豔羨的白皙手臂頓時血流如注。


    她顧不得疼痛,也完全喪失了往常雲淡風輕的姿態,躲著斷壁殘垣和往來的傷者,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往前走。


    市區的大路上,綠色的解放牌卡車排成了一條車隊,偶有指揮車拉著警報通過,指揮行進。


    市中心的大喇叭不住地播報各類稿件。


    “爸爸!”


    周訊聽得心裏一驚,這是父親的聲音!


    她四處詢問打聽,踉踉蹌蹌地跑到了播音室外,被兩名戰士攔下。


    “幹什麽的!站住!”


    李雪建一瘸一拐地紅著眼眶衝出來:“小訊!”


    “同誌,這是我女兒,請讓我出去一下。”


    周訊抱著父親痛哭流涕,壓抑了近二十四小時的情緒猛然間爆發,聽得人心下愴然。


    “爸爸,你逃出來了?”


    李雪建奇道:“胡君呢?你不知道?”


    “什麽?”


    “地震發生的時候我正在衛生所值班,我們一堆人在院子裏等救援,街道的孫主任就找到我。”


    “應該是胡君給他打了電話,知道我腿腳不好,讓他照顧我。”


    有細心的觀眾迴想起胡君在營部接到上級指令後,又迅捷無比地打了幾個電話。


    雖然鏡頭沒有交待具體的內容,此刻算是解惑了。


    周訊蹲下身子,心疼地輕撫著父親在拾年中被打得留下殘疾的右腿,哭得泣不成聲!


    他原來早就安排好了。。。


    那個不善言辭的黑臉漢子,那個極度大男子主義的冷血營長,那個自己曾經一度認為看不起自己出身的新婚丈夫。


    屏幕中的周訊,完全丟掉了過往名門淑女的雅致溫婉,麵目含糊糾結,像個孩子一樣癱坐在地,抱著父親的右腿哭泣。


    此刻的她還不知道在十幾公裏以外的絞車房外,在被太陽炙烤地滾燙的黃土地上。


    她眼中的冷血丈夫,也失去了自己的右腿,正生死不知地接受命運的審判。


    淚眼朦朧的觀眾們隱隱覺出,被周訊哭濕的父親的這條腿,就是絞車房前的胡君。


    隻不過李雪建殘疾的右腿是被周訊抱在懷裏,胡君的身影,第一次走進了這位新婚妻子的心扉。


    家國大義和兒女私情,以一種極端撕裂和催淚的方式交織呈現。


    曆史和災難的大幕下,很難說觀影者們此刻在懷著何種心情,去條分縷析這段極具衝擊力的劇情。


    他們隻覺得在前90分鍾的血淚橫流,精神刺痛下,開始有一股暖流和熱意在心間流淌。


    這也是青年導演在拍攝之初就定下的基調,不以刻意煽情的悲慘催淚,給予生活和命運以希望。


    愛就是希望。


    周訊嚎啕大哭了一陣,猛得站起身來!


    “小嘉!孩子!”


    “爸,我要去救小嘉和孩子,你自己保重!”


    李雪建聲音嘶啞,卻怎麽喊不住奔逃出門的周訊,隻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一位綠色軍裝戰士和跑下樓梯的周訊錯身,遞來一張條子。


    “李大夫,這是剛剛犧牲的三名塘山籍的三十八軍戰士的名字,麻煩你播報一下,通知家屬來認領。。。”


    ——


    “讓讓!”


    周訊被兩聲焦急的叫喊吸引,幾十米開外,幾個戰士抬著個孕婦奔跑在主幹道上,十萬火急地送往臨時醫療駐地。她被擁擠的人群擋住去路,心急如焚地摸索著往小姑子家的方向擠。


    此刻的小資女郎再也顧不得風儀和姿態,直接上手扒拉開嘈雜叫嚷的人群。


    好容易經過醫療駐地的營房,突然傳來了一聲嬰兒的哭喊。


    那充滿蓬勃生命力的啼哭像是一道驚雷,讓麻木的人群微微動容。


    又似乎更像是雛鳳的一聲清鳴,給生機殆盡後的世界帶來了涅槃的希望。


    周訊繼續往前趕,手臂上的傷口又綻開,鮮血汩汩。


    “啊呀!”


    轉角處,一個小女孩不知道從哪裏衝出來,髒汙小臉上綴著兩顆黑寶石一樣的眼珠,我見猶憐。


    “阿姨!我找不到媽媽了!”


    周訊心急如焚,又不忍心就這麽撇開她:“你叫什麽?媽媽叫什麽?”


    “我叫小燈。”


    “我媽媽就叫媽媽。”


    小燈就是那個小演員小楠,這裏路寬用了《餘震》中的劇情,女角色方登小名就叫小燈。


    愛是希望,燈也是希望。


    孩子的清澈純真是永遠能治愈一切的,孩子也是國家和民族的未來。


    周訊無能為力又不忍拋棄,隻有帶著小燈一起往家的方向趕。


    疾行了約莫半個小時,她終於迴到了三十多個小時前,自己最後一次離開妹妹妹夫家的樓下。


    “阿姨?怎麽不走了?”


    周訊撫著她的頭:“到家了。”


    “這裏是你家嗎?”


    “對,我的家人在下麵。”


    周訊強忍住三十多個小時沒怎麽合眼的疲憊,中間也隻是在軍車上吃了些軍糧。


    她知道小嘉、妹夫、孩子就在腳下,就在眼前。


    “小燈,你站在一邊別動。”


    周訊麵無表情地四處尋了些工具,強行驅使著麻木的身體開始一磚一瓦地挪移著眼前的廢墟。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過去了。


    小燈也開始幫忙,不住地拿襤褸的袖口給周訊擦汗,又去救助站找來水和食物。


    “嫂子!”


    “嫂子!”


    從天亮到天黑,已經搖搖欲墜要倒下的周訊驀然迴首,是幾名三十八軍的戰士,打頭的正是開車帶他們迴來的小安徽。


    “你們?”


    “這是營長妹妹家嗎?”


    “嗯!就在我站的這個位置,他們住在二樓。”


    戰士們麵麵相覷,似乎想說些什麽,機靈的小安徽連忙招唿幾人上前幫忙。


    一個瘦弱嬌小的女人帶著個孩子,加上五名戰士,就這麽一言不發地開始挖掘生命的希望。


    如果此時的鏡頭拉高俯瞰,這一刻,這樣的情景發生在塘山的無數角落中。


    四天過去了。


    再次出現在屏幕中的周訊和戰士們指甲剝落,血肉模糊,隻剩最後一點苦苦堅持的意誌撐起一次次揮動的雙手。


    周訊麵色可怖,顴骨聳起,雙眼血紅,涕淚在臉上混著煙塵的髒汙。


    拍攝這一段的周訊已經按照路老板的要求瘦到了幾乎不到85斤,加上淩厲淒苦的妝容,看起來著實揪心得很。


    “嫂子。。。”


    “嫂子!”


    “嫂子你不能再挖了!你堅持不了的,你看著我們挖行嗎?”


    小安徽似乎比周訊還要多淚,死死地拽住周訊的胳膊不撒手,後者有些無力地想要甩開他。


    “這裏。”


    小燈在三米開外,突然表情誇張地對著大家指了指自己麵前的一片殘垣斷壁。


    “這裏!我聽到有人哭!”


    戰士們當即不管不顧地衝過去,小安徽死死把右臉貼在斷裂的水泥板上,所有人都屏氣凝神,不敢發出一丁點動靜。


    “有!有聲音!”


    小安徽機靈,神色振奮道:“我去找連長帶人來,你們先挖!”


    此時距離地震當天已經快五天過去了,震中的廢墟被清理了大半,無數傷員死難者都被妥善處理。


    聽說這裏還有幸存者,附近的軍民當即狂奔而至,連長經驗豐富,指揮若定,開始組織有序挖掘。


    周訊麵色枯槁,眼看一陣風好像都能把她吹倒,被“勒令”待在一邊。


    訓練有素的戰士們效率極高,很快周圍的人都能聽到嬰兒的啼哭,這平凡日子裏似乎讓大人們煩擾的聲音,此時卻是最美的仙樂。


    周訊掙脫了小安徽的攙扶,情不自禁地走近了哭喊:“小嘉!保強!”


    連長突然下令:“好!停!下麵開始徒手!”


    嬰孩的啼哭聲減大,戰士們開始赤手空拳地掘地三尺。


    這時候李雪建也一瘸一拐地趕來了,他這幾天也來看了女兒幾次,生怕她傷心過度遭遇不測。


    “先停!”


    “這裏已經到磚土層了,沙塵太大,萬一被吹進去會嗆到孩子無法唿吸。”


    醫學教授的經驗見識還是豐富,他讓人取了水來,均勻地澆在已經被鎖定目標的洞口,把周邊的灰塵潑濕。


    “哇!哇!”


    嬰兒的啼哭聲越來越大,屏幕上、銀幕前的所有人都在熱烈地期盼著,一直到小安徽拿血肉模糊的雙手,搬開了最後一塊水泥板。


    一幅震驚世人的畫麵呈現在眾人眼前。


    天空陰雲籠罩,淒切的蟬鳴,黏膩的空氣,到處充斥著的灰、白和血色。


    在眾人圍攏的這一方廢墟之中,周訊步履蹣跚地走上前,無助地趴在堅硬尖銳的石板和鋼筋上,伸手去觸碰眼前的一家三口。


    一對夫妻身體呈弓形相互依偎,緊緊地護著懷裏的嬰兒,呈三角形狀構築起一個安全的空間。


    周圍倒塌的建築碎片、扭曲的鋼筋和飛揚的塵土所代表的壓抑和絕望,似乎無法滲透這種溫暖和安心。


    周訊小心地伸手去抱孩子。


    似乎是哭累了,似乎是感覺到了親人的味道,嬰孩在母親懷裏吮吸著,恬靜地閉上雙眼,進入睡眠。


    周訊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手麵青筋暴起,整個人都不能自抑地顫抖,不敢哭出聲來。


    淚水滴在嬰孩肥嫩的小臉上,讓他起了幾分癢意,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撓。


    周訊伸手撫著小嘉的臉頰,倏然見到她耳邊的一綹發絲淩亂,按著她喜歡的辦法,小心地伸手幫她理順。


    傻妹子,一直在學自己呢。


    李雪建忍不住出聲:“小訊,帶孩子去檢查吧?”


    周訊點頭,小心地抱著嬰兒踏出廢墟。


    戰士們一擁而上,把這對悲天感地的父母抬了出來。


    小安徽湊了過來:“嫂子,她手裏有張紙。”


    周訊單手接過,有些訝然地打開,是歪歪扭扭的一段文字,甚至能看出來是兩個人的筆跡。


    姐:


    俺哥不是壞人,他隻是不知道怎麽說,你去部隊找俺哥吧,俺不需要人照顧。


    如果你去了,有空記得迴來看俺,俺看到你,心裏就歡喜。


    一滴淚幹脆地砸落在信紙上,周訊恍惚間轉向小安徽。


    “胡君呢,你們營長呢?”


    包括李雪建在內,周邊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因為剛救出一個小生命的喜悅頓時蕩然無存。


    周訊生來聰慧,環顧了一周,哪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她淡定地把信紙疊好裝進口袋,雙手環著孩子往臨時醫療駐地走。


    步履蹣跚間,周訊突然有些後悔,那個下午小嘉把孩子遞過來,自己應該去抱的。


    至少能先熟練熟練。


    是吧,孩子?


    以後我就是你的媽媽了。


    鏡頭從圍攏的眾人過肩給出去,周訊低著頭,噘嘴逗弄著剛剛睜開雙眼的嬰孩兒,臉上泛著溫婉的笑。


    陰雲之中籠罩住的金光乍現,似乎隨時都要捅破這層陰霾,再次將輝光播撒人間。


    鏡頭中,周訊瘦小的身影越走越遠。


    畫麵黑白定格,像是一幅畫卷從上下向中間收起,首尾唿應。


    王非演唱的《心經》響起,銀幕前,全世界的觀眾們卸下了心防,跟著這空靈的曲樂澄澈身心。


    此刻神州大地無數影院中的觀眾們剛想抹淚退場,突然一段彩蛋出現。


    正是那一場由幸存者和罹難者後代擔綱群演,拍攝的震中戲份。


    銀幕上,坐在導演椅上的路寬拿起步話機說了句話。


    隨即起身,向著剛演完一場激烈的雨戲,彼此攙扶的市民們微微鞠躬。


    “感謝大家,這條過了。”


    那一瞬間,所有演員都精疲力盡地委頓於地,攙扶著彼此,安慰著彼此,卻又齊齊地痛哭流涕。


    他們趴伏在彼此的肩頭,抽動戰栗的身軀訴說著對親人的思念和委屈。


    壓抑了三十年的悲痛欲絕,和埋葬了三十年的故土難安,在這一刻得到徹底的釋放。


    不出所料得,這一幕彩蛋的效力甚至要比正劇還來得震撼人心。


    一萬多人的體育中心裏,從第一聲清脆的掌聲伊始,瞬間像是人浪一般都開始起身鼓掌。


    空曠的體育館內迴音陣陣,海嘯般的聲浪直衝雲霄!


    他們哭著舞動雙手,臉上卻是帶著笑的,大家都從電影中看到了希望。


    是啊,幸存者們和罹難者們的後代,共同演繹出了這樣一部震撼人心的力作,去告慰這片土地上的先靈。


    這不是希望是什麽?


    12月的冀北大地,溫度已經達到了零下。


    寒風料峭中,沒有提前組織過的觀眾們仍在自發地鼓掌,不願退場。


    路寬無奈帶著周訊、胡君等人再一次返場,在台上不斷鞠躬、伸手致意,感謝這片土地上的觀眾的認可。


    台下的趙書記仿佛也拋卻了自己高官的身份,就像個普通觀眾一樣不吝自己的掌聲,雙手拍得通紅。


    於他而言,剛開始跟問界談合作是不大順利的。


    路老板的姿態、性格都極為強硬,要控股、要主導劇本,一幅不容他人置喙的模樣。


    索性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一次的合作,塘山方麵是坐享其成的。


    他身邊的韓山平今天也是格外的激動。


    按理講他跟青年導演關係密切,對於他這部電影的水平和質量應該是深信不疑的,這會兒看起來卻跟旁邊的井甜一樣雀躍了。


    其實小平頭是拿自己的分散性思維做了延伸。


    原來主旋律電影可以這麽拍?


    不是所有人都是偉光正的正麵形象,麵對災難一點怯弱和猶豫都不會展露。


    這種把小人物放在時代洪流中去雕琢和剖析他們的際遇,再主題進行傳遞和升華的敘事和拍片模式,可以說在當今國內是開創性的。


    韓山平突然想起了即將到來的60周年國慶,局裏已經開始吹風,屆時必須要有優秀的文藝作品為祖國母親慶生。


    可不可以用同樣的辦法,再請他路寬導演來一遭呢?


    而台下貼滿了暖寶寶的井甜,很自然地把目光都集中在了弱不禁風的周訊身上。


    她被周訊的表演深深地震撼到了。


    再看向她身邊微笑鼓掌的青年導演,井甜不禁長歎了一口氣。


    如果自己也能被路老師指導就好了。。。


    史上最浩大的首映禮圓滿結束,但今天這場從開幕到放映、結束的盛大活動,還沒等到第二天,已經在網絡上引起了熱議。


    普通觀眾們都抑製不住激蕩的心情,登錄博客、問界視頻、豆瓣話題進行評論。


    “我的女友是洗衣機粉絲,非要拉著我來支持他,但平心而論,電影是極度出色的,一包紙巾女友用了一張,我用了剩餘的所有,上一次這麽哭還是在《媽媽請在愛我一次》!”


    “洗衣機這個人一直給我很強的割裂感,他的私生活風評之惡劣、對我的神仙姐姐之殘忍令人痛恨,但他從《返老還童》到《塘山大地震》的兩部電影卻無一不充滿著極具力量的家國情懷,奇了怪哉!”


    “我今年五十多了,電影中中的很多場景和道具都勾起了觀眾對那個年代的迴憶,比如冰棍是用紙包著的、暖壺、茶缸子、電風扇、縫紉機、自行車等,這些細節令人感動。對於經曆過那個時代的人來說,影片不僅僅是一個故事,更是一段珍貴的時代記憶。”


    “看了《塘山大地震》的前半部分,我是後悔的。不是電影不好,而是不應該在這個時候來看,太殘忍太傷感。但到了最後四十分鍾,就像是廢墟中開出的小白花,影片在不斷地向觀眾傳達著希望,這一點令人激賞。”


    “北平土著,16號花了60塊錢在國貿的問界嘉禾看了場《無極》,有如吃屎。今晚狠狠心又花了80在巨幕廳體驗了把4k高清,除了牛逼無話可說,就當我140看了場《塘山大地震》吧!”


    當然,來自評論界的聲音少不了,隻不過是褒貶兼有之。


    路老板的電影深得草根影評人的追捧,顧小白、魏君子、周黎明等人都是他的忠實擁躉。


    【顧小白】:我不知道這部電影應該怎麽去定性?


    一部在敘事和情節上都能與優秀故事片媲美的主旋律電影?


    還是充滿人文精神與家庭關係反思的特效大片?


    亦或是傳達了溫暖而不是冰冷絕望的災難片?


    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要比一周前的《無極》好上一萬倍!


    【魏君子】:曾有幸作為影評人代表到問界的補天映畫參觀過,大地震前後的這些特效流程,請大家關注問界視頻,屆時將會有官方的花絮放出,非常震撼,代表了國內甚至現在亞洲的最高水平。


    從這個角度看,我認為郎鹹平老師給補天映畫的估值是不準確的,再加10億!


    【周黎明】:路導在業界有多種稱唿,譬如路老板、路總、路大師(不知道怎麽來的)、路導、路校長。


    剛剛看到最近那位花了1500萬買下畫作的路導擁躉,才發現她喊的是路老師。


    對此本人深表同意,你是周訊、劉伊妃這些演員的老師,但我覺得你更應該做某些國內導演的老師,好好教教他們怎麽講故事。


    幾天前吃的那口《某極》的屎,我至今沒有緩過這口氣!


    。。。


    但同時,他也深受朱大珂、黃世賢等原體製內的嚴肅文藝評論家的抨擊。


    自奧運和《塘山》,以及大屠殺電影的消息公布之後,楠方係和豢養的公智們也盯上了他。


    《楠方》某社評:胡編亂造的狗血橋段,扁平粗糙的人物塑造,為了拚湊出這麽一個感人的故事,想必我們的第六富豪先生也是絞盡了腦汁的吧?


    深夜,心浪網上有一位生麵孔出現對電影發表評論。


    博主是擁有100萬粉絲的華清大學哲學係教授,肖英。


    以往路寬導演的電影,我一向都是從藝術角度進行評論,那我今天不妨就從另一個維度來發表意見。


    什麽維度?良心。


    作為一名中國人,我衷心地勸告這位內地富豪,不要再打著愛國的幌子去吃這些人血饅頭,你銀行賬戶上那一長串的零,是建立在無數塘山人民的痛苦之上的!


    路老板的黑粉頭子看來今晚還第一時間買票進場,貢獻票房了。


    隻不過他的博客短時間內就被各種看不下去的粉絲和路人攻占。


    “人家電影還沒上映,就捐了8000萬給地震帶的孩子們蓋樓,你是眼瞎還是心瞎?”


    “我就是塘山人,我今晚在現場看電影,全場一萬個塘山人看完都不舍得走,誰告訴你我很痛苦?滾你媽的。”


    肖英看著短時間就蓋起來的千樓冷笑不已。


    雖然被痛罵,但小鬼子的錢收的的舒服啊。


    不但能漲粉,還是帶彩頭的蹭。


    紛紛擾擾不足為慮,翌日,問界控股總部。


    高駿、陳芷希等所有相關業務人員齊聚,看著九點多剛出爐的票房,數字不是非常樂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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