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款待崔綰綰用了盞茶,便道:“崔姑娘因有故人引薦,受父親相邀,今日前來敝莊做客,不料父親臨時有變不能相見,由我代為陪同,如有招唿不周之處,還望姑娘莫怪。”語氣親切柔婉,有如春風拂耳。


    崔綰綰可當不起這番客氣,這樣明顯的推脫借口,她豈能聽不出來?老莊主大約是礙於高先生的臉麵,請他們來一趟,進了莊子,賞個景吃個飯也就算盡了情誼,至於見與不見,就是願不願意賞臉的事兒了!這是唐代,世家大族哪兒有真正完全不計較身份尊卑的?她終究是以歌舞娛人的舞優而已,三夫人話已至此,便是逐客令了。


    想到師父的殷殷期盼,心內不禁有些失落,卻也並不十分在意,這樣的美事,又豈能強求?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麵上倒也神態自若,隻笑著應道:“三夫人客氣了!承蒙老莊主相邀,又有三夫人盛情款待,綰綰不勝榮幸。既已賞玩過貴莊的園子,又享用了午膳,綰綰也該告辭了。”


    “崔姑娘,敝莊的園子大著呢,你今日所見僅園中一隅而已,若有興致,不妨再逛逛去,這時節天長,再晚一個時辰趕迴城裏也來得及。”三夫人依然麵若春風帶笑,隻是這說出的內容,卻叫人一時不知如何體會。


    “多謝三夫人挽留,貴莊的園子景致極好,怕是再逛三日也不夠的,隻是綰綰卻不敢貪戀,也須早些出去,以免師長掛懷,就此拜謝三夫人的美意,綰綰告辭了。”崔綰綰說著,已然含笑起身,落落大方的向三夫人深屈膝行禮告辭。這三夫人的言詞,真叫人捉摸不透,且不管她是真心挽留還是場麵上的客套,自己到底是陌生來客,須有自知之明。


    “既如此,崔姑娘請慢行。如意,你送崔姑娘。”三夫人也不再多客氣了。


    “是,崔姑娘請隨婢子來。”領她進來且又侍候她用午膳的婢女,對三夫人躬身應諾,又轉身對崔綰綰做了請的手勢。


    原來她叫如意,崔綰綰笑道:“謝如意姐姐。”便跟著她出了香雪堂,往莊園外行去。


    到了鳴泉山莊大門處,已用過午膳,正在閑話歇息的高先生和陳上師等人,已有幾分心焦。


    如意領了崔綰綰來,便含笑施禮道:“崔姑娘已用過午膳,此時掛懷師長,便要告辭了。”


    陳上師聞言道:“多謝貴莊主盛情款待,叨擾這大半日,我等這就告辭了。”


    幾人出得門來,仆人已將他們來時的馬車套好拉來候著了,一位管事模樣兒的中年男仆上前恭敬的拱手行禮道:“家主人特吩咐小的轉告,幾位貴客受邀來到敝莊,家主人原應該盡地主之誼,幾位貴客的心意,家主人心領了,至於這些厚禮,就無功不敢領受了。”


    馬車拉過來時,陳上師隻略瞥一眼,便看出他們帶來的幾個匣子原封不動的還迴來了,此時聽仆人這麽說,麵上一派雲淡風輕,微笑婉言道:“貴仆言重了。我等無端叨擾,甚是過意不去,本想聊表寸心,卻不成想落入俗套,辱沒了貴莊的清雅之名,是我等之過。”


    那仆人隻負責將話傳到,因此並不多客套,再一拱手,說聲“幾位貴客請慢走”算是相送。


    幾人上了馬車,便就離開鳴泉山莊迴長安城了。


    馬車裏,不待陳上師多問,崔綰綰便將在莊內的所見所聞一應際遇一並說了,且盡量詳盡。


    說完,有幾分愧疚的垂首不語。


    高先生聽完,先歎息道:“是我莽撞了。照此情形看,溫老莊主的行事風格倒真是難以揣度。那個三夫人,當是溫三老爺的妻子楊氏,我並不相識,隻聽聞她出自書香名門,脾性卻頗為乖僻,深得溫老莊主夫婦喜愛,隻是,在莊內卻是不大管事的。老莊主竟然隻讓三夫人招待了午膳,此事,想是無望了。倒是我平白讓你等失望,甚為慚愧。”


    “先生說哪裏話!先生一番美意,我隻有感激的,先生無需有半分愧意。”


    ,沒想到陳上師麵上當真並無半分失望的樣子,卻是語氣溫婉,笑容一如平日,安撫了高先生,又轉而對愛徒道,“綰兒,你不必介懷,這事,原是師父貪慕了。初時想著能有這樣的機緣,為師確實多有籌謀,期許甚高。如今這樣,也就是盡人事由天命罷了,無需氣餒。”


    “上師心胸豁達,真教淑儀自愧不如。”高先生由衷讚歎,“能遇到上師這樣的東主,又得綰綰這樣的女學生,卻是我的福氣。日後必對綰綰傾囊相授,且但凡有淑儀能援手的,絕不藏私。”


    陳上師忙又謝了高先生。這一番,她二人倒多添了幾分交情。


    雖說師父沒有責怪,崔綰綰其實自己也能想通看開,不至於真的難過愧疚自責。隻是,這實在不是能高興起來的事,寄托了希望,又豈能真正甘心由天命?隻是無奈罷了。便隻覺得悶悶的,不悲也不喜。


    “綰兒,你將來總要遇到許多事,以你的穎悟,若能再做到心性通達,此生便足可以安為師的心了。”陳上師見愛徒似是悶悶不樂的模樣,隻當她到底還有些年少執拗,便耐心開解,“你到底還是少年心性,缺了曆練,且慢慢領悟吧!這一番,若還是難以釋懷,莫如,為師給你這個月的例錢裏多貼補幾兩銀子,也叫你好好樂樂?”


    最後一句,竟帶著幾分戲謔寵溺的語氣,崔綰綰先還乖順的聽師父教導,待聽到這一句,一時有些羞赧,隻難為情的喚一聲“師父”,臉也漲紅了。


    一旁的紅袖忙笑著打趣兒道:“上師一向寬厚,待姑娘又格外不同,這不是嚴師,已是慈母了。幸而姑娘也是個極其懂事的。”


    高先生也跟著湊趣兒:“就是呢!若綰綰日後性子驕縱了,必是你這個師父溺養出來的。世人皆道嚴師出高徒,上師你這是仗著藝高,也不怕慣壞了她,估量著寬和也能教出這高徒了。”


    “綰兒身旁有你這樣學問好品性高的先生,不怕她生出驕縱來,我這個師父,平日裏就扮好人,笑看綰兒將來的造化,豈不歡喜?”陳上師也是笑語晏晏,還不忘順勢捧高先生。


    崔綰綰在一旁聽的明白,心內讚歎,師父真是,潤物細無聲啊!自己若能學到師父這樣的情商,這樣的交際手腕,嘖嘖……


    一件原本不怎麽愉快的事就這麽在說說笑笑中揭過去了。


    迴去不比來時,不用趕時間,陳上師吩咐車夫不用揚鞭,任由馬車自在悠遊的前行,車軲轆發出很有節奏感的吱呀聲,眾人撩開車簾,吹著和煦的風,一路看著山水,指點一番,說笑幾句,不急不緩的迴城。


    迴到邀月樓,崔綰綰又隨師父去海棠苑用了晚膳,待迴到錦雲軒時,已過黃昏,便去淨室沐浴更衣,早早歇下了,今日確實疲累,沒多久便熟睡。綠茗和丹心收拾妥當後,見姑娘已睡踏實,便也在外間歇著了。


    ......


    崔綰綰不知曉的是,自她們一行人離去後,三夫人細細問了今日服侍過崔綰綰的兩位婢女如意和吉祥,待聽到吉祥說出崔綰綰在水榭低聲吟誦的那句“鷗鳥群嬉,不觸不驚;菡萏成列,若將若迎”時,不由雙眸一亮,卻也並未多言,此事,她隻需向父親母親稟明,至於其它事,自有二老定奪。傍晚時分,三夫人去給老莊主夫婦問安,細細述說了今日崔綰綰的諸般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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