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澗清舞緩緩睜開雙眼。


    長期降雪的天氣突然放晴,湛藍的蒼穹如同寶藍色的珠寶,耳邊簌簌飄來微冷之風,營帳外梅花傳來探幽的芳香。


    溪澗清舞伸了個懶腰,勾著唇;現在她的眼睛清澈明朗,全然不同於先前空洞迷茫的模樣。


    自己病了那般久,全靠著阿石的照顧,屆時肯定要多多迴報他。


    她已經想好了,除了負責醫治阿石的母親,還有就是,她要問問阿石,願不願意加入影湘宮,她會親自培養他,成為一位優秀的情報師。


    隻是,皇甫秋翼……


    溪澗清舞歎了口氣,他肯定覺得自己女扮男裝、違反軍規、目的不純吧。


    像他那般多疑又謹慎的人,大抵會千方百計地追查她的身份。


    心口突然悶悶的,她睜開眸子,猝不及防,就直直撞進一雙深邃的黑眸裏。


    竟是皇甫秋翼。


    溪澗清舞心中一喜,來看她的麽?


    他滿臉英氣,卻麵沉似水,雙手修長而有力,幹淨利索;濃密的眼睫毛垂下,蓋住那雙眸色喑啞的眼睛,令人難以洞察他內心的複雜情緒。


    “問殿下安。”她顏如玉、氣如蘭道。


    “嗯,”皇甫秋翼表麵上應了一聲,廣袖中的手卻不由地攥緊,指節森森泛白:“醒了。”


    “已經好很多了,謝殿下關心。”她麵容乖巧。


    皇甫秋翼的聲音低沉,語氣間卻是從未有過的柔和:“跟本王說說,為何出現在軍營內。”


    溪澗清舞愣了一瞬,見到她竟是為了搞清楚這個問題。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麵容恢複如常,淡然自若道:“殿下定是以為,臣是來幹擾戰事的吧!”


    對於自己在皇甫秋翼心中的形象,她覺得已經理解地大差不差了。


    不過是一個不達目的用盡手段的惡毒女人罷了。


    “本王不這麽認為。”他微歎一口氣,麵容看不真切。


    他眼波閃了閃,凝眸望來,眼睛裏泛起一波極其不易察覺的深究,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終是沒有言語。


    “殿下想說什麽?”溪澗清舞不解道。


    皇甫秋翼的話如同大地之下滲出的泉水,平平靜靜,沒有喧嘩;但衣袖間,雙拳緊握。


    “本王聽說了一些事情……”


    “何事?”她緊接著道。


    迴應她的,是他長久的沉默。


    溪澗清舞看了好一陣子。方才他來看望她的欣喜,全然不見了;她突然覺得好笑:平日裏的他,分明神色沉靜自如、雲淡風輕,同珠珠談話時亦是那般談笑風生、聲音溫柔;可一旦到了她這裏,卻不肯多言半句,連話都不願說完整。


    她臉仍舊蒼白,秀眉淡淡,一雙明亮的眼睛透出萬分情緒。


    她病了,他從未探望過;哦不對,探望過一次,還是來興師問罪的。


    而今她大病初愈,他卻有些反常地來“獻殷勤”;也不算是,淨是說奇怪的話,輪到她想多問些內容,倒是不迴答了。


    許久,終是等得有些不耐煩,她忍不住道:“若殿下無其他事。臣,恭送殿下。”


    她身子僅是好了大半,仍未痊愈,需要靜養;若是他不願離開,那便由她做那個惡人吧。


    隻是說完,她便有些悔了。


    憑什麽總是由她來充當對立麵。


    無論哪次,在五王府書房那次,被認為同古叔串通信息;在“策馬節”上那次,被誤會將二皇子狠心撞下馬;包括最近這次,不斷提醒皇甫秋翼裂穀雪峰的劣況,但他充耳不聞。


    她好像永遠是個壞人,永遠是他身邊的拖油瓶。


    一個累贅,少做些“幫倒忙”的事情便謝天謝地了,怎麽還能“惡語相向”呢。


    她永遠也學不會珠珠的八麵玲瓏。


    她永遠是一個人。


    溪澗清舞眼神中轉瞬即逝的風雲變幻,被皇甫秋翼盡收眼底。


    實際上,他並不是一個擅於解釋的人,多年以來隱忍過活,他大抵早已失去了同人解釋的勇氣。


    方才,他明明想問她:“作何要孤身一人去雪峰山頂?”


    他明明知道答案的。


    但那一刻,他突然很想,讓她親口告訴他。


    很奇怪,這與平日裏的那個他完全不像;他分明是那位“萬花叢中過,不沾一點濕”的風流浪子,眉宇間理應透著一股颯踏之色。


    而現在,卻在溪澗清舞麵前,表現了一種他身上從未出現過的情緒——怯懦。


    他沉默了許久,都沒能提出那個問題。


    ……


    溪澗清舞低垂著眉眼,攥著床榻上的被褥,清澈的眸子側向窗外。


    她想著,現階段皇甫秋翼都不屑於在她麵前掩飾了:從前的他,或許還會裝裝樣子,勾唇淺笑,手指輕挑起她的碎發,放在指尖纏繞,再來一句兩句的情話。


    多見他如今冷目灼灼的模樣,之前的樣子或多或少都有些淡忘了。


    “本王決定後日啟程迴京。”他平時話不多,突然冒出一句,說起來好似釘子牢牢釘在木板上似的,一句便是一句,沒有廢話。


    溪澗清舞一怔,疑惑抬頭,麵前是皇甫秋翼英姿挺拔的背影。


    他緊接著,神色自若地補充道:“北地已經收複,是時候迴京了。”


    這般快麽?


    僅僅用了兩個月的時長。


    溪澗清舞想到。


    也是,想他先前遊刃有餘地擊敗了西陵國歹人的隊伍,便也能知曉他內力深厚如斯。


    然而,驟然迴京,卻她有些迷茫了。


    關於二皇子皇甫宮霆病情的消息,一直沒有傳來。剛來軍營之時,她還或多或少聽聞從旁士兵小聲嘟囔幾句,隨著時間的流逝,即便是這點小道消息亦消失不見了。


    南城皇帝當初是要求她以“代罪之身”隨同皇甫秋翼征戰北地的;現在他們成功地收複失地,若她在此刻迴了,又是用的何種身份呢?


    她不知曉。


    前途迷茫,好似一切都是未知數。


    ……


    “五弟此次收複北地,真是皇恩浩蕩啊,為兄多謝父皇和母後!”宮門口,皇甫秋翼在各色達官貴人麵前,領著溪澗清舞等人,對著前來相迎的二王爺皇甫宮霆躬身謝禮。


    皇甫秋翼黑眸中幽光一閃,作揖後抬頭,亦是笑得絕豔謙遜:“二哥所言極是,本王確實是要感謝父皇隆恩浩蕩。”


    “一家人何須言此?”皇甫宮霆一襲鶴灰色龍紋長袍,一臉風雅溫玉,但廣袖中的手卻不由自主地攥緊,細聽還能聽見牙齒打顫地細碎聲:“是二弟武功了得,如此足智多謀,這麽短的時間便可拿下匈奴部落,為兄發自內心的祝賀五弟。”


    溪澗清舞跪在隊伍的尾部,垂眸頷首,不發一言,心中卻不由感歎皇甫宮霆的裝模做樣。


    兩個多月的時間,沒有透露半分自己已經痊愈的消息;他一日不好完全,她和皇甫秋翼便一日是代罪之身,沒有資格迴京。


    真是人麵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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