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語雲:男怕八月,女怕臘月。


    萬曆三年的八月前後,正值農忙。


    大明南北的水稻、高粱、棉花、大豆、棗子等都在這個階段收獲。


    貧佃農戶們幾乎四更天便到田頭,揮汗如雨,月出方歸。


    田埂之上。


    七八歲的孩童已拿起農具,白發的老叟老嫗仍需辛苦勞作。


    當下。


    因田地兼並,賦稅不公,外加徭役與私租盤剝,底層百姓過得甚是愁苦。


    種田根本難以滿足一家溫飽。


    所謂的“民生在勤,勤則不匱”成了一句欺民的空話。


    勤的是貧佃,富的是田主。


    一些貧佃之家,收成甫畢,便無寸儲,甚至有人還要賣兒鬻女,借高利貸度日。


    有歌謠唱曰:


    “年年舊租結新租,舊租了,新租促,更向城中賣黃犢,一犢千文任時估,債家算息不算母。有犢可賣君莫悲,東鄰賣犢兼賣兒……”


    漸漸的,百姓知勤勞無用,從農民變成了遊民、刁民,甚至有人成了反民。


    相對於底層農人之疾苦,有功名的人就要幸福多了。


    少稅少賦,地位貴重。


    如沈念這般自詡“翰林牛馬”的人,當下的生活品質其實已超越大明朝九成九九九九的人。


    ……


    八月十一日,朝堂發生了一件大事。


    內閣添新人了!


    張居正上疏,稱:閣臣責重事繁,才力綿單,懇請皇上博求賢哲,為內閣增員。


    內閣隻有張居正和呂調陽兩人。


    呂調陽又已至花甲之年。


    票擬章奏、製敕文字、經筵講書、修撰書籍都需二人經手。


    確實忙不過來了。


    小萬曆很聰明,張居正讓他定,他自然不能定,當即又將問題推了迴去,命張居正舉薦。


    隨即。


    張居正舉薦了三個人。


    禮部尚書張四維,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學士馬自強,還有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讀學士申時行。


    其實,這就是走個流程。


    張居正將誰放在前麵,那就是誰。


    今年年初,京朝官們便能看出,若有人入閣,必然是禮部尚書張四維。


    很快。


    張四維便得旨,以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正式入閣。


    小萬曆情商還是很高的。


    在奏疏上專門批注:著隨元輔等在內閣辦事。


    意思是:你雖入了閣,但一切還是要聽張居正的。


    張四維比張居正僅小一歲。


    但他與張居正的關係,更像是張居正與其老師前前首輔徐階的關係,恭敬親厚。


    張居正薦張四維入閣。


    一方麵是張四維能力出眾,另一方麵是當下的張四維是積極主張推行新政的。


    入閣。


    就好比店鋪掌櫃變東家,由高級打工仔變成了大明朝的其中一位主人。


    日後。


    大明朝的所有事情便掌控在這三人手裏了。


    ……


    八月十二日午後,天氣悶熱。


    翰林院,檢討廳內,冰鑒仍在,內有大冰數塊。


    沈念坐在桌前。


    檢閱整理著近日的起居注內容。


    近日。


    小萬曆甚是勤勉,功課認真,視朝態度端正。


    既無多言,又無整出一些幺蛾子之事,使得起居注的內容較為簡單。


    就在這時。


    沈念看到翰林院修撰王家屏在上個月當值時撰寫的起居注,不由得在心中感歎:不愧是馮大伴,就該人家受寵呀!


    起居注是這樣寫的。


    “中官持《尚書》一帙,以示輔臣,言:“上於宮中讀書,日夕有程,常三四覆,背須精熟,乃已。”


    “一眾輔臣與講官曰:上好學如此,儒生家所不及也。”


    這個中官,指的就是馮保。


    簡而言之。


    就是馮保說小萬曆讀書讀的非常好,張居正等人都甚是滿意。


    不同於李太後動不動罰跪,張居正動不動高唿“陛下你要成為媲美堯舜的聖賢之君”。


    馮保可謂是給小萬曆提供了非常飽滿的情緒價值。


    他見小萬曆做屁大點的事情,就猛讚猛誇。


    從這點兒而言,沈念對馮保還是有些好感的。


    若無他在中間維護小萬曆。


    李太後的打罵教育與張居正的“望帝成堯舜”教育,前後夾擊,小皇帝的內心可能早就畸形了。


    ……


    就在這時,馬自強大步走了過來。


    他進入檢討廳便看向沈念,然後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馬學士!”眾檢討齊齊起身拱手。


    馬自強點了點頭,然後看向沈念,道:“沈檢討,後日日講,由你為陛下講解《帝鑒圖說》,至於講哪一段,稍後自會有人告訴你。”


    連同沈念在內的五名檢討都有些傻眼。


    什麽時候從七品的翰林檢討都能擔任日講官了?


    一般情況下。


    級別最低的日講官,也必須是從六品的翰林修撰。


    七品的翰林編修在經筵日講時,也大多充任展示官。


    根本沒機會在一群大學士麵前為皇帝講學。


    馬自強解釋道:“上月,丁學士(即丁士美)丁憂返鄉,修撰王家屏補上了日講官之職,正好還有一個講史的空缺,而沈檢討那日恰好輪值記錄起居注,內閣便決定給他一個機會,講得好,有可能破例成為日講官,講得不好,可能就破例這麽一次了!”


    空缺?


    皇帝的日講官怎麽會有空缺?


    隔壁修撰廳、編撰廳的一堆人盼星星盼月亮,都盼著能成為日講官呢!


    內閣獨選沈念這麽一個從七品的檢討,顯然來自於張居正的授意。


    “沈檢討,你早作準備,明日午時前將講義放在老夫的桌上。”


    說罷,馬自強便轉身離開。


    “下官明白,下官一定傾盡全力!”沈念拱手道。


    一旁。


    劉楚先忍不住感歎道:“子珩,這下子,你至少比我們少走六年彎路啊!”


    大明中低層官員,擢升甚是困難。


    八九年仍守在一個崗位上的大有人在。


    即使是翰林院這些從庶吉士走出來的檢討,要擢升到修撰,也至少需要六年。


    沈念而今突然擁有了擔任日講官的資格。


    若能圓滿完成任務,以後必然仕途明亮,特例擢升。


    儼然比他們少走六年彎路。


    趙用賢等檢討都一臉羨慕,也就不到半年光景,他們與沈念的差距越來越大了。


    ……


    注:七月十八日,以經筵展書官翰林院修撰王家屏補日講官——來源於《萬曆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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