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微醺的沈念迴到了蘇宅。


    皇帝厚賞的銀錠和紵絲已被阿吉帶迴家中。


    顧月兒將其擺在正廳中央的條案上,還貼上了紅紙,就差擺上香爐,再燃上三炷香了。


    顧月兒家境殷實,遠比沈念家有錢。


    若僅僅是二十兩銀子,兩匹好布,她根本不放在眼裏。


    但是,此乃皇帝禦賜,意義非凡。


    沈念一迴家。


    顧月兒便安排上了解酒湯,然後為沈念換衣洗漱。


    沈念非常喜歡這種感覺。


    迴到家裏,他就從牛馬變成了老爺。


    全身疲憊,一驅而光。


    ……


    片刻後,臥室內。


    顧月兒靠在沈念懷中,興奮地與沈念商量著,這些布料送公公婆婆多少以及寫信該如何措辭。


    “一共兩匹布,我家一匹,嶽丈嶽母一匹,至於書信,我寫就行!”沈念以不可置疑的語氣說道。


    沈念知曉,顧月兒是想讓家裏也沾沾光的,但沈念不開口,她便不敢說。


    她若開口索要。


    其父母便會訓斥她,她也覺得自己不守婦德。


    這就是當下良女子的操守:嫁夫從夫。


    顧月兒聽到沈念的安排,心中甚喜,小嘴一嘟,朝著沈念的臉頰親了一下。


    沈念的臉上露出一抹壞笑,道:“月兒,咱們該幹正事了!”


    二人所做確實是正事。


    若今年年底,顧月兒的肚子仍沒有動靜,恐怕那四位家長就要拿著各種生子藥方奔赴京師了。


    說罷,沈念撲了過去。


    ……


    三日後,翰林院的京察結束。


    檢討廳眾人無一受懲,全部留館。


    王祖嫡、趙用賢、劉楚先三人並無太大情緒波動,劉克正則是興奮地差點兒沒有抱起沈念轉一圈。


    若非沈念近日表現奪目,馬自強對其越來越器重,檢討廳眾人沾了光。


    劉克正大概率會被外放。


    與此同時。


    京師街頭聚眾講學、空談妄語、譏論朝政的風潮也被壓製下去許多。


    八條規章經由吏部下發,也漸漸朝著各地州府傳去。


    執行強度,一如考成法那般嚴苛。


    張居正再一次讓無數人明白:


    欲毀其新政,除非頂替他,成為大明新首輔,不然,隻能跟著他的腳步前進。


    ……


    又一日,內書堂內。


    沈念慷慨激昂地又講了近一個時辰《尚書》。


    小宦官們聽得津津有味,當下對沈念之恭敬,完全不亞於他們的老祖宗馮保。


    內書堂的其他教習也都紛紛學習沈念的講學方式。


    雖沒有沈念講得好,但明顯比往昔更認真、更賣力氣了。


    一些教習甚至覺得,沈念能立君之側,撰寫起居注,甚至那日懟得張居正啞口無言,全是因小萬曆內書堂偷聽他講學,由此才引發了一連串的良性效應。


    他們覺得,自己也隻是缺少一個契機。


    故而都絞盡腦汁,推陳出新講學。


    可惜。


    東施效顰的不少,勝過沈念者一個都沒有,小皇帝也再也沒有來過內書堂。


    沈念講完之後,正欲離開。


    一名臉色甚是白皙的年輕太監來到沈念麵前,躬身道:“沈檢討,馮公公請您茶室一敘。”


    馮公公。


    這三個字指代的隻能是司禮監掌印太監,萬曆小皇帝的大伴,馮保。


    大明宦官共有二十四個衙門,即十二監、四司、八局。


    司禮監乃二十四衙門之首,全由馮保主管,其又被稱為內相。


    在大宋,也有內相的稱謂。


    但指的乃是翰林學士承旨,相當於皇帝的秘書長。


    然而當下的馮保。


    雖隻是正四品,但代皇帝批紅,幹的全是超乎一品的事情。


    相當於皇帝的代言人。


    又因掌管錦衣衛,地位更高,權力更大。


    外加小萬曆對其甚是信任。


    李太後和張居正商討小皇帝課業或商討政事時,大多都會征求馮保的建議。


    沈念見他,自然要恭敬,程度儼然要與對張居正那般。


    ……


    內書堂旁邊,茶室內。


    五十四歲的馮保正盤坐在桌前飲茶。


    或因淨身緣故或因權能養人。


    馮保皮膚白皙,雙手蔥白,保養得非常好,看上去比四十歲的翰林院檢討趙用賢都年輕。


    馮保是從內書堂走出的太監。


    他喜愛文藝,不但寫的一手好字,琴藝也非常高超,並且擅於編撰書籍。


    若非做了太監,沒準兒他也能入翰林,成就一番功業。


    沈念拱手道:“翰林檢討沈念,參見馮公公!”


    馮保臉上露出他標誌性的笑容。


    “沈檢討,此非公房,無須客氣,來,坐下飲一杯茶!”


    一旁伺候的小太監,連忙為沈念鋪上坐墊。


    沈念坐下後,他連忙為沈念倒茶。


    馮保看向沈念,笑著道:“沈檢討,咱家也是從內書堂出來的,當時若遇到您這種先生,沒準兒咱家能為陛下分擔更多政事!”


    “馮公公說笑了,下官講學之道,不過小道而已,取巧罷了!”


    “不!不!沈檢討,你為內書堂帶來了生氣,這群小崽子聽過你講學之後,別提多好學啦!”


    ……


    二人閑聊數句,喝了數杯茶後。


    馮保道:“沈檢討,陛下已與張首輔商討過,日後常朝、經筵、日講、祭祀,多由你輪值記錄陛下起居,你應明白,這是朝廷……不,是陛下要重用你,切莫令陛下失望!”


    沈念的嘴角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


    馮保的言外之意是:沈念撰寫起居注時,應多為皇帝考慮,而非朝廷考慮。


    他口中的朝廷,暗指張居正,而陛下二字,才是小萬曆。


    馮保找沈念談話,大概率是小萬曆授意的。


    隨著小萬曆越來越明事理,他也想培植親信,為日後親政做準備。


    而沈念,正是他看中的一名臣子。


    對沈念而言,這又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看得近,自然唯張居正馬首是瞻;看得遠,自然要緊跟小萬曆的步伐。


    沈念輕飲一口茶。


    “多謝陛下器重,臣定當傾心傾力為朝廷做事,論事論心不論私!”


    論事論心不論私,就是沈念的態度。


    他不願站隊,也不可能站隊。


    他不想擁有張居正的結局,也不想成為萬曆小皇帝的忠心隨從。


    “明白了,來,喝茶!”馮保當即親自為沈念斟茶。


    他暗示沈念,並不指望沈念立馬就稱要為皇帝肝腦塗地。


    若沈念表忠心,宣稱要效忠小萬曆,馮保反而會看不起沈念。


    他隻是不願意。


    沈念成為張居正鞭策小萬曆的一根鞭子。


    今日之敲打。


    沈念這番不冷不熱的迴答,還是令其非常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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