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瑟瑟,涼意漸起,維萱承蒙黎大夫悉心調治半載有餘,往昔的憔悴病容漸消,元氣已然恢複大半。


    自肖玉鳳那日與維萱推心置腹、懇切開導一番後,維萱一迴侯府,便趁著向老夫人請安之機,悄然探問隱情。一番促膝詳談,諸多往昔隱秘如霧散雲開,真相大白於前。


    先是在維萱孕期之時,蘇長寧在每日所呈糕點中加入少許紅花,致使分娩之際血崩之厄驟臨,險些香消玉殞。


    繼而在她臨盆危難關頭,呈來摻大量夾竹桃粉參湯,又蓄意下藥灌醉穩婆,拖延時間,更於黎大夫所配藥材中偷天換日,將紅花浸泡晾幹後混入藥房,其心之毒,竟欲使母子二人共赴黃泉。


    猶記佑兒初臨人世,尚在繈褓,便周身莫名泛起疹斑,日夜啼哭不止,想來仍是蘇長寧所為。繡上兩塊一般模樣手帕,其一暗沾藥粉,其一安然無虞,旁人自是難以察覺其中詭譎。


    幸而肖玉鳳及時現身,怒斥蘇長寧,令其手中湯藥傾灑一地。兼之黎大夫醫術精湛、細心謹慎,察覺藥材有異,棄之未用;青悠又早早從府外延請穩婆,維萱與孩兒方能於鬼門關上逃過一劫,保全性命。


    如今,既已將這重重罪孽洞悉於心,維萱心中卻並無向蘇長寧當麵質問緣由之意,她眸光冷冽如霜,暗自忖道:此等蛇蠍婦人,留之必為後患,既已害我至此,便休怪我心狠手辣,定要讓她嚐嚐身敗名裂的惡果,方能解我心頭之恨,為自己這些日子所受的千般苦難討迴公道。


    老夫人夏氏見維萱身子康健,自己亦恢複如初,兩人商議後便解了蘇長寧的禁足。讓其自行露出狐狸尾巴,一勞永逸將她解決了。


    是日晨起,秋風蕭瑟,肆意縱橫,枝頭木葉簌簌紛揚而落。維萱攜羅宏熹、羅宏佑於瑞欣院陪同老夫人閑話家常。


    羅宏熹已然能滿地奔逐嬉鬧,老夫人懷抱著羅宏佑,向維萱笑訴道:“熹兒愈發頑皮淘氣了,昨日在我房中,竟將禦賜的那盆寶珠茉莉薅得僅餘殘葉,如此珍稀名貴、嬌妍動人的花朵,這小兒全然不知憐惜,年紀尚幼,便這般辣手摧花,往後長大可怎生了得。”


    維萱抿唇輕笑,娓娓言道:“母親有所不知,那湖中兩隻鴻鵠,往昔高傲乖張、盛氣淩人,但凡有人趨近,必伸喙怒啄。可如今,見了熹兒這位小爺,卻仿若驚弓之鳥,避之不及。前番乘船遊湖,一隻鴻鵠見舟楫靠近,欲振翅上前尋釁,熹兒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其脖頸,張口便咬,繼而又薅下數根羽翎,直把那鴻鵠嚇得倉皇振翅,高飛遠遁。自那日後,再瞧見熹兒身影,便隱匿不出了。”


    老夫人夏氏聞之,笑意更濃,點頭讚道:“如此行徑,倒也並非全然無益,可見咱們熹兒膽氣過人、勇猛無畏,這般稟性,待長成之後,必能成就一番大業。”


    言畢,略作思忖,又複開口:“青悠那丫頭,我瞧著甚是不錯,當日你生產之際,虧得她機敏聰慧,未雨綢繆,搶先去府外請了穩婆,方保得你與佑兒平安順遂。如今贏兒不知流落何方,不若將青悠撥至你院中,一道照料佑兒,我觀她做事細致入微,極為妥帖,於你也是助力。”


    維萱頷首應和道:“青悠素日裏雖沉默寡言,然心中自有丘壑,極有主意。依兒媳之見,還是留她在母親房中,幫著照料熹兒為好。佑兒尚在繈褓,整日嗜睡,還算安穩乖覺。熹兒生性跳脫,母親雖身子康健,到底不比青悠年少,精力充沛,能陪著熹兒肆意玩鬧。”


    老夫人微微頷首,緩聲道:“如此倒也可行,這丫頭心思縝密,又懂得謹言慎行,從不搬弄是非,道人長短,稍後便差人喚她來瑞欣院伺候。”


    吳媽媽輕步走進內室,欠身迴稟道:“老夫人,蘇姨娘求見,此刻已候在門外。”


    老夫人與維萱對視一眼,刹那間,兩人麵上笑意皆隱,俱是神色一沉。稍作停頓後,維萱朱唇輕啟,聲音清冷卻不失威嚴:“請她進來罷。”


    蘇長寧款步邁入內室,儀態端莊地先行福禮,繼而麵向老夫人與維萱,柔聲說道:“妾身被困於府中已逾半載,久未踏足靈湘寺。今日尋思著,一來想去為小世子與小公子虔誠祈福,願神明庇佑他們歲歲安康、順遂無虞;二來盼著佛祖慈悲,護佑侯爺早日平安歸府,闔家團圓;再者,太夫人身子一直欠安,妾身亦想祈求佛祖垂憐,助太夫人早日康複如初。” 言辭懇切,仿若一片赤誠。


    老夫人輕輕將熟睡的羅宏佑交予奶娘,又抬手理了理衣裳褶皺,神色平靜地道:“蘇姨娘這般有心,侍奉佛祖如此虔誠,想來佛祖定能感知你的誠心,必如你所願。既如此,你且去吧。”


    維萱微微側目,說道:“正巧,我前些時日抄錄了些經書,你此番前去,便一並帶上,置於佛祖跟前,權當是我為承祥侯府滿門老小祈福了。” 言罷,喚來芙蓉,令其速迴房取來。


    蘇長寧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盈盈說道:“夫人當真心細如發,操持著府中大小諸事,還得日夜照料小公子,這般忙碌辛苦,竟還能抽出空來用心抄寫佛經,妾身著實欽佩。待妾身到了寺中,定會在佛祖麵前為夫人如實稟明心意,也祈願陳大人早日沉冤得雪,官複原職。”


    維萱心底冷哼一聲,暗自忖度:父親入獄之時,這蘇長寧已然被禁足內院,她又怎會知曉此事?莫不是有下人私下嚼舌?可如今父親已然安然無恙,歸府複職,下人為何未曾將這喜訊一並告知於她?這般想著,麵上卻隻是神色淡淡,輕聲說道:“父親已於月餘前平安歸家,現下已然官複原職,有勞妹妹掛懷了。”


    蘇長寧聞言,明顯一怔,眼底深處瞬間閃過一抹慌亂。她昨日薄暮時分才剛解了禁足,尚未來得及差人探聽消息,況且郡王殿下也久未遣人傳信。莫不是太廟一事敗露,郡王殿下已然牽涉其中?此事性質惡劣,一旦為皇上查明真相,幕後主使定當斬首示眾。郡王殿下這般久無音信,難不成…… 她不敢再往下細想,心下一陣驚惶。


    維萱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蘇長寧的麵色變化,見她時而麵露疑惑,時而滿眼驚惶,不禁也暗自揣測:莫非父親入獄一事,竟與這蘇長寧脫不了幹係?她究竟暗中做了何事,又或是知曉旁人的什麽謀劃,竟如此篤定父親定會身陷囹圄?或許壓根兒就沒有下人與她說起父親之事,而是她自恃有十足把握,認定父親必遭問罪。隻是她萬萬沒料到,譽親王與外祖父會聯手刑部徹查此案,更不曾想到案子會如此迅速地水落石出。這蘇長寧到底在暗中籌謀什麽,又為何如此仇視陳府之人?


    不多時,芙蓉將佛經呈至蘇長寧麵前,蘇長寧接過,帶著貼身丫鬟紅燕,款步出門而去。


    維萱則轉身在老夫人屋內換了身輕便衣衫,與雨燕、黃冬一道,悄無聲息地尾隨蘇長寧而去。


    行至呂凹湖附近,隻見湖麵波光粼粼,秋風拂過,泛起層層漣漪。湖畔垂柳依依,細長的柳枝隨風搖曳。


    蘇長寧四顧張望,卻不見榮襄郡王的畫舫蹤影。待向岸邊略有些眼熟的侍衛問詢過後,方知榮襄郡王攜王妃遊湖去了。她柳眉微蹙,略作思量,便抬腳邁入附近一家茶館,尋了個位子坐下等候。維萱三人也緊隨其後,在茶館對麵食肆中的包房內悄然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呂凹湖麵仿若一麵巨大的琉璃鏡,將岸邊的草木、往來的行人皆映照其中。兩個時辰過後,榮襄郡王那艘雕梁畫棟、極盡奢華的畫舫,悠悠向岸邊靠近,船頭所雕祥獸惟妙惟肖,盡顯王府尊榮。


    蘇長寧候在茶館簷下已久,此刻瞧見畫舫泊岸,匆忙起身,急切地朝著畫舫奔去。然將至畫舫近前,卻戛然止步,側身閃至一旁。


    榮襄郡王長身玉立,錦袍隨風獵獵作響,他穩步扶著郡王妃秦正榮款步而下。秦正榮一襲羅裙,繡紋繁複華麗,頭戴珠翠,麵容溫婉,儀態萬千,盡顯王妃雍容之態。


    兩人行至蘇長寧跟前,榮襄郡王狹長雙眸淡淡一掃,旋即轉向秦正榮,和聲言道:“榮兒,你且先行迴府。本王適才憶起,尚有諸多要務未曾料理,待處理妥當,本王自當迴府。” 其聲低沉醇厚,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秦正榮微微仰頭,望向郡王,輕言軟語道:“湖邊風大,殿下切勿貪杯,以免損了貴體。” 言罷,抬手為郡王緊了緊領口,關切之意溢於言表。抬眸間,目光不經意地掠過蘇長寧,眼底寒芒一閃而逝,繼而帶著一眾仆從,嫋嫋婷婷轉身離去。


    待王妃身影全然隱沒於道路盡頭,蘇長寧疾步撲入榮襄郡王懷中,雙臂緊緊環抱住他,淚如雨下,哭訴道:“妾身還以為事已敗露,殿下深陷囹圄,這一路提心吊膽,肝腸寸斷,幸得殿下平安無恙。” 聲音哽咽,嬌軀顫抖不已。


    榮襄郡王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雙臂一展,將蘇長寧攬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溫聲道:“寧兒如此掛懷本王,倒不枉我對你的一番傾心。本王乃皇家血脈,怎會輕易折翼?此處人多眼雜,不便久敘,隨我入畫舫再作詳談。” 言罷,攜蘇長寧步入畫舫。


    岸邊,數丈開外,維萱隱於茂密蘆葦叢中,目眥欲裂,死死盯著二人。見蘇長寧毫無顧忌地投懷送抱,繼而雙雙進入船艙,她頓覺氣血翻湧,怒喝道:“果真是浪蕩賤人,剛解禁足,便這般迫不及待地與那奸夫私會,當真是無恥至極!黃冬,速去陳府,將我二哥喚來,令他帶上火油、弓箭,今日定要讓這對狗男女身敗名裂!” 渾身滿是決絕之意。


    黃冬聞令,神色一凜,抱拳應是,轉身疾步而去,腳步踏過枯草,簌簌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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