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玉鳳等人正於屋中敘話,忽地,一陣喧鬧嘈雜自大門方向遙遙傳來。肖玉鳳柳眉一蹙,正欲開口嗬斥下人怎的如此沒規矩,這般喧嘩,成何體統。


    卻見季暉、季昭二人一左一右,攙扶著一人匆匆入內。眾人定睛瞧去,竟是陳奎年!


    剛從獄中踏出,隻見他形容狼狽,雙頰凹陷,滿身髒汙,那衣裳破舊不堪,沾染著不知何處的泥漬,散發著陣陣酸腐之氣。發絲淩亂地散落在肩頭,瞧著便知獄中日子艱難。家眷們想去探望亦不得入其門,還是季昭求了那薛都督,才勉強帶進去兩身換洗衣裳,聊以蔽體,他此番出獄,府內眾人竟未得半分消息。


    一時間,屋內眾人皆驚得花容失色,維芳率先迴過神來,忙迎了出去,眼眶泛紅,顫聲道:“父親,您受苦了!” 言罷,淚水已簌簌滾落。


    維萱亦是滿臉驚惶,奔至近前,欲伸手攙扶,卻又怕觸碰到父親身上的汙穢,手懸在半空,焦急問道:“爹爹,您可有傷著哪兒?他們可有為難您?”


    肖玉鳳此時也穩了穩心神,疾步走來,雖眼中含淚,卻強自鎮定,柔聲道:“老爺,您迴來了就好,先進屋歇著,有什麽話咱們慢慢說。”


    轉頭又吩咐丫鬟,“還愣著做什麽,快去準備熱水、幹淨衣裳,再讓廚房熬些熱粥來。”


    丫鬟們忙不迭地應下,匆匆而去。陳奎年看著滿堂親眷擔憂的麵容,眼眶亦是一熱,擺了擺手,啞聲道:“無妨,我這把老骨頭還撐得住。” 可那微微顫抖的雙手,卻泄露了他這些日子所受的苦楚。


    眾人簇擁著陳奎年往內室走去。在陳奎年洗漱之際,季暉上前一步,整了整衣衫,開口說道:“今日我與二弟教訓完陸逸,從那小院出來時,恰遇劉宏。他行色匆匆,正要上陳府尋我們,言說宮內已然傳出旨意,劉大人與父親這遭牢獄之災,細細查來,著實與他們關係不大,不過是失察之罪,著令迴府反省一月,罰俸半年。他見到我們,便拉著我與二弟徑直去了刑部大牢。我與二弟想著母親許是與妹妹們還在廣寧侯府,怕耽誤了時辰,就未曾派人迴府傳信,直接帶著父親迴來了。”


    肖玉鳳聽聞,眼眶泛紅,抬手輕輕拭去眼角淚花,連聲道:“迴來就好,迴來就好。” 那聲音裏,既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又有對家人受苦的心疼。


    待陳奎年洗漱完畢,收拾妥當,坐於桌前。他雖極力挺直脊背,可眉眼間的疲憊仍清晰可見。肖玉鳳這才輕輕走到近前,在他身側緩緩落座,輕聲問道:“太廟一事,究竟何人所為?”


    陳奎年微微歎了口氣,端起桌上的茶盞,輕抿一口潤了潤喉,緩緩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其間牽扯到後宮諸多隱秘。早前,皇上有位寵妃,號梅嬪,出身鄉野卻生得明豔動人,性情爽利,極得皇上歡心。隻可惜,她未曾開化為人驕縱,因對皇後娘娘出言不遜,被責令罰跪於殿前,誰想竟因此小產,一屍兩命。她兄長心疼妹妹慘狀,為報仇雪恨,不惜耗費重金買通陸家一門。


    陸安州三叔陸明宏,職掌火器營翼長之位,受梅騫蠱惑,濫用職權,暗中弄來大批硫磺硝石;二叔陸明偉,任工部侍郎,年初奉旨修繕太廟,如此機緣,竟成禍端,他借職務之便,將那些硝石,悄藏於太廟隱秘旮旯。陸安州此人,亦參與其中,在事發當日, 以重新規整供品為由,支開諸多值守太監。那些個被暗中收買的閹豎們,遂有了充裕時機,將硫磺硝石藏匿於特製木桶。木桶上層貯水,掩人耳目,下方暗格卻藏著硝石硫磺,而後趁四下無人留意,將此物偷置於香鼎之內。


    起初,見陸安州在其妹遭遇變故後,言行鬱鬱,我以為他必與二位叔父心生嫌隙,關係不睦。卻未料,此番震動朝野的驚天大禍,竟是他們叔侄三人沆瀣一氣、狼狽為奸所謀。聖上念及已逝梅嬪往昔恩寵,憐她薄命,僅將其兄梅騫流放寧古塔,令其餘生不得踏入京城半步。至於那陸家,膽敢炸毀太廟,以致先帝靈位蒙塵損毀,此等行徑,罪孽滔天,已然觸怒國法之威,終究終是落得個滿門抄斬的結局,以正朝綱,以平民憤。”


    言罷,陳奎年眼中閃過一絲不忍,雖說陸家罪有應得,可如此慘狀,終究令人唏噓。


    一時間,屋內陷入一片死寂,眾人皆被這真相驚得半晌無言。


    陳奎年瞧見維芳雙眸紅腫,雖敷了脂粉,然憔悴之態難掩,心下疼惜,遂問道:“芳兒,這是怎的了?莫不是遇上煩心事了?”


    維芳本已看開想透,乍聞父親關切之語,委屈之感頓生,鼻尖一酸,淚水簌簌而落,哽咽著難以成言。


    陳奎年見狀,麵色一沉,目光轉向肖玉鳳,寒聲問道:“可是那陸逸,見我身陷囹圄,料定我陳府再難翻身,便欺負了芳兒?”


    肖玉鳳說道:“老爺可還記得我曾提及陸逸往昔那些荒唐行徑?侯爺送往北庭的女子已然歸來,那陸逸自此竟整日不踏府門半步,還妄圖納青樓女子為妾。”


    “啪” 的一聲,陳奎年怒拍桌案,瞋目而斥:“那廣寧侯夫婦作何說法?莫非也應允了此事?哼,想來他們定是應允了,否則芳兒豈會迴府?當真是欺人太甚!待明日,我便親往廣寧侯府,討個公道。芳兒莫要再哭,仔細傷了眼睛。”


    肖玉鳳替維芳拭去淚花,轉而向陳奎年勸道:“老爺曆經牢獄之災,好不容易歸來,且安心調養身子吧。那廣寧侯府,我與婉蓉、萱兒、君兒已然去過,婉蓉和萱兒言辭犀利,嗆得廣寧侯夫人連連致歉,亦承諾斷不會讓那女子入府。暉兒、昭兒、風兒也已去過那女子居所,狠狠教訓了陸逸一番,此事已然平息,老爺莫再操勞此事。”


    陳奎年微微頷首,連聲稱道:“我陳府兒郎已然長大成人,能為陳府撐起門庭,甚好,甚好。自我入獄這三月有餘,父親母親可安好?他們可知曉我入獄之事?”


    肖玉鳳應道:“自五月起,我哄著二老,言莊子上人手短缺,賬目亦有些許問題,央他們前去經管些時日。彼時正值暑熱,便索性讓二老留在莊上避暑,待天涼些再迴府。”


    陳奎年讚道:“夫人安排得極為妥當,二老年事已高,萬不可受此等刺激。芳兒且安心於府中住下,我陳府之女,無論哪一個皆是嬌客,若不願再迴侯府,和離便是,我陳府養得起自家女兒。”


    維芳淚眼蒙矓,望向父親,輕點螓首:“父親放心,女兒已然無事,不過是許久未曾聽聞父親聲音,心下有些難受罷了。陸逸迴不迴府,於女兒而言已然不重要,女兒尚有一雙兒女需撫育成人,婆母亦同母親許諾,日後侯府爵位歸澤兒承襲,如此,女兒便心滿意足了。榮華富貴已然盡享,又怎可再強求舉案齊眉之情。往昔父親所言之‘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女兒懵懂未解,經此一事,方有所悟,往後自當明不失其本,物不遺其類,知曉如何行事了。”


    陳奎年麵露欣慰之色,笑道:“正可謂‘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我兒能如此通透,為父甚感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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