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機後的第三天清晨,莫識獲救了。


    我為什麽會活下來?他們為什麽死了?莫識想問救援人員這兩個問題,但他說不出話,隻聽見歡欣的唿喊聲。


    “他還活著!快過來,馬上把他送去急救……天哪,真是太幸運了。”


    幸運,是因為幸運嗎?


    要說幸運,他卻遭遇了一生隻有幾千萬分之一概率經曆的空難,喪父喪母,家庭幾近破裂。


    要說不幸,可他是一百來號人中僅有的幸存者,就連坐在鄰座的父母都死無全屍。


    他想著無謂的事,任救援人員搬運自己,一動不動像具屍體。


    住院治療,康複訓練。即使莫謙承擔起了一個好哥哥的角色,但莫識還是變得越來越沉默,陰霾不像伸手就能揮去的血霧,沉甸甸壓在心頭,喘不過氣。


    難耐的煩躁或是疲倦的痛苦,都讓他精疲力盡。他逐漸分不清在耳畔呢喃著詛咒的人、睜著眼睛時時注視他的人到底是幻覺還是真實的存在著。


    莫謙在為公司的事情忙得腳不沾地,莫識有足夠時間尋找發泄途徑。


    他厭惡透了自己,厭煩了一切的一切。


    反鎖房門,還未痊愈的傷隨著動作被扯得脫線、撕裂,血浸透病號服,藍白條紋上豔紅紮眼。


    花瓶、茶杯,甚至是莫謙放在他病床床頭的相框,通通被摔到地上,破碎聲沒有打斷貼著耳邊發出的低聲詛咒,惡魔叫囂得更狠。


    全家福照片被杯中迸出的水浸濕,瓷片和玻璃碎片濺得到處都是,莫識赤著腳踩上去,彎腰拾起一片最鋒利的。


    然後順著手臂上扭曲的舊疤,狠狠割下去。


    他以為自己一定會死的。人的血總共就那麽點兒,當初手臂受傷的時候他就體驗過失血過多,暈乎乎昏沉沉,有人拍著他的臉頰讓他不要睡,他聽話的努力維持清醒。


    這次可以安心睡覺了。


    房門被強行打開時,代替新婚丈夫來看望弟弟的嫂子被眼前畫麵嚇得尖叫。


    好大一攤血跡,多數已經幹涸,呈現黯淡的紅色,像枯萎的花。中央是那個清瘦的身影,低垂著頭,黑發散亂擋去半張臉,蒼白得仿佛毫無生氣。


    嫂子哪裏見過這種場麵,膝蓋一軟跌坐在地,醫生護士已經衝了上去,她能做的隻有哆哆嗦嗦撥通了莫謙的電話。


    死門關裏走過一遭,病危通知書下了幾道,術中心髒停跳過兩迴,莫識還是被救迴來了。


    他沒有力氣進行第二次自殺,蘇醒後徒勞地想拔掉手背上的輸液針,被莫謙一把按住,然後是隻微微發抖的細白的手撫上他臉頰。


    莫識凝神去看。是哥哥,還有嫂子。


    “別做傻事了。”嫂子在說話,她肯定是剛哭過,語氣和那個空乘一樣,有哭腔,“還有我們呢,小識,我們一家人…”


    “我們一家人會好好的。”莫謙接下了愛人因哽咽而說不下去的話,他最近睡眠不足,眼底烏青很明顯,整個人都是憔悴的。


    莫識移開視線,空洞的眼眸盯著天花板,“哥,嫂子…”


    “我做不到。”


    “他們要殺了我,他們…”


    說的話前言不搭後語,莫謙意識到問題不像他想得那麽簡單——他本以為弟弟隻是接受不了父母離世的事實,太受打擊所以一時想不開。


    莫識病了。


    診斷書拿到手中,稀裏糊塗的症狀寫了好長,看到最後一行:急性型創傷後應激障礙、情感性精神障礙。


    *


    精神上的病痛摧殘了莫識好幾年,現在坐上飛機,他不光能想到墜機的事故,還能聯想到一把把吞下的藥物和藥物副作用的折磨。


    “哥哥。”


    “哥哥?”


    一聲比一聲咬字重,莫識聽著路其安的聲音,閉上眼,等待過速的心跳恢複正常。


    他是演員,拍戲難以避免要去各種不同的地方取景,航班趕著趟擠上來,逃不了的時候他隻能接納,睡完全程,不留清醒的時間。


    在飛機上保持清楚意識,很難得。


    路其安見他沒反應,登時慌了神。飛機進入平流層保持穩定後,路其安離開了座位,沒有強硬地摟過莫識,而是圈過他的肩頭,緩慢拍著安撫。


    “莫識。”這次叫的是全名,顯得很沉穩莊重,路其安低下頭用唇麵擦過懷中人臉頰,留一串輕柔的吻,手臂箍得更緊。


    莫識從來沒想過這家夥完全認真起來會是這個樣子。


    身為小了他四歲的年下方,路其安從來都是依賴他,需要關照的形象。和身邊這個能給人無限安全感的青年男子毫無相似之處。


    莫識是不喜歡肢體接觸的,路其安的觸碰擁抱卻讓他覺得心安,幾乎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大概像坐了幾輪過山車後終於踏上堅實地麵的感覺。


    嘴唇翕動,發出的聲音啞得隻剩氣音,路其安喚他一遍,他就迴一遍:“路其安。”


    “莫識。”隨著歎息漸漸低下去,變成耳語,“我好害怕啊,哥哥能抱我一會兒嗎。”


    人在極端恐懼下會喪失思考的能力。莫識想都不想,伸臂迴抱路其安,一手壓在後頸,一手摟著腰,竟真的呈保護姿態。


    太近了。


    路其安撐著椅背才沒整個人壓在莫識身上,依舊能聞見山茶花輕盈的味道,他配合地弓腰,方便莫識更用力地纏緊他。


    溺水的人會死死抓住身邊一切能抓住的東西,路其安心想,如果莫識需要抓住些什麽,那就抓他的手好了,他會把人救上岸的。


    寂靜良久,久到莫識急促的唿吸聲被印刻在路其安腦海中。他怕惹了莫識不快,一直不敢動彈,不自覺有點走神。


    兩具緊貼無縫的軀體,脖頸上傳來微涼的溫度,深埋肩窩嗅到的淡香,脆弱的微喘聲清晰可聞。


    要命的組合。


    路其安差點失控,罪惡的手蠢蠢欲動即將碰上人腰側時,莫識恰好偏過臉,略低頭看向他,眼眶泛了圈兒紅,鼻尖也紅,琥珀色眼瞳霧蒙蒙的,但沒掉眼淚。


    就實際情況而言,莫識的長相哪怕配上這副神情也不是脆弱可憐需要憐愛的,鳳眸斜挑,就連濕紅亦如春色旎旖,遭過淩虐般,釋了冰,餘下含恨的潮意。


    可是路其安看得心軟了。


    什麽肮髒念頭通通拋去九霄雲外,路其安抬手撫上莫識臉頰,恨自己不能代他去受那場罪。


    “……謝謝。”莫識語氣冷靜——如果忽略掉沙啞和顫音的話。


    他睜眼看見路其安對他的汩汩愛意,又欺騙自己要做個瞎子,逼自己認定路其安隻是想炒cp,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逃避罷了。


    其實心裏啊,是如明鏡兒似的澄亮。


    路其安的感情太熱烈太外放了,隻一層透明的糯米紙裹著滾燙情感,躁動不安。


    方才拙劣的借口也是同樣,凡稍有理智的人都能一下戳破。莫識安安靜靜不觸碰半點,是想給誰都留有餘地鋪好退路,不至於在直言不可能時太難堪。


    路其安眯眼,想到了什麽,還緊抱著,一刻不離莫識的身:“我不要聽謝謝,哥哥,換一句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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