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衝薄薄輕輕霧,


    看放重重疊疊山。


    ---範成大【宋】《早發竹下》


    “未曦,未曦......!”


    未曦從悲痛中掙紮著睜開眼睛,剛剛被打斷的抽泣短暫的壓製以後從鼻腔裏噴了出來。瞬間覺得堵得悶重的五髒六腑打通了經絡,通暢了。


    “我怎麽了?”稍微清醒一點了,她轉頭看向正一直盯著她的江振涵。


    “發生什麽事了?”


    “你是不是又做什麽不好的夢了?你一直在抽噎,哼哼唧唧地,還大喘氣,把我嚇一跳!”


    “是啊?!”有一滴水順著眼角緩緩滑落嘴角,未曦輕輕揉摸著,還帶有餘溫,她的意識又被強行拉迴剛才的那個夢裏。


    她又做噩夢了!又是在清晨哭著醒來,心還在隱隱作痛,痛的那麽真實,傷口一次次被撕裂開,等醒來的時候再努力縫合好。但是那痛感太過強烈,隱約地在試探地尋找縫隙口往外滲透。


    “女兒呢?”


    “奶奶已經送她去上學了,我看你一整晚沒睡好,翻來覆去的,就沒喊醒你。你再多睡會吧!好好休息下,別整天胡思亂想的,我先去上班了。”


    未曦雙手支撐著坐起來,點了點頭。


    江振涵走了以後,未曦陷入了沉思,剛剛的噩夢暫時被她選擇性地放在了一邊。她現在腦迴路裏一直閃現的是“胡思亂想”這四個字,它們從江振涵嘴裏說出來,已然是家常便飯了。


    他從來不問,未曦到底做了什麽夢?也不問她是否有什麽心事,為何總是做噩夢。他對此毫不關心,隻是看似很掛心的安慰她一句:不要胡思亂想了!


    有時候,未曦氣不過就會上前質問他:我做的是噩夢,夢裏你一直在欺負我......江振涵隻是嗬嗬一笑,“我欺負你?!別開玩笑了,是你欺負我才對。那隻是個夢而已,你呀!就是愛胡思亂想。”


    所以日子久了,未曦也不再提,他也更不過問。大家都隻當噩夢已是家常便飯。


    無風無浪,夢醒之後一切還是如正常,現實終歸不是夢裏的樣子,怎能當真!


    未曦起床後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按照自己的日常行為規範,每天三點一線的生活固定的範圍圈圈內,此刻的她也該動身前往書館去上班了。


    未曦走到馬路邊,準備打車。一輛4路公交車恰好停在了她的麵前,“尊敬的乘客,您好!天封鹿小區已到站,請您從後門下車......”未曦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今天不如坐一迴公交車?!


    對於這個想法,她感到很興奮,就好像在女兒的畫布裏突然跳出一隻可愛的小精靈。原來循規蹈矩的生活可以偶爾改變一下,哪怕隻是想一下也足以令人心顫不已。


    可是前腳剛想邁出一步,心裏就砰砰敲起了鼓。是有多久了,大概五年多了吧,自己都沒有坐過公交車了。現在的支付方式還是和之前一樣用現金?不,不會了,現在早就順應形勢改用支付寶微信了吧!那麽還是2元,或者......算了,還是先上去問下司機師傅吧!


    未曦上了車,開口之前,心裏那個忐忑啊......車上的司機和乘客會不會像看怪物一樣看自己,怎麽還問怎麽支付?多少錢?這麽低級的問題。


    可是趕鴨子上架,自己已經上了車,得抓緊付錢呀!


    未曦壓低了聲音,近乎隻有自己和司機師傅能聽得到的音量詢問道:“師傅,是2元嗎?這個怎麽支付?”師傅高亢的嗓音猛地跳出一聲:“你直接掃碼就行,2塊!”還好,和自己預想的一樣,未曦拿出提前準備好的手機掃碼,支付了2元。


    在公交車中間一排靠窗戶的位置有個空座,鄰座是一位老奶奶,待她坐下來輕輕轉頭環視著車上所有的乘客時,發現幾乎座無空席,滿滿當當都是清一色銀白發絲。


    閉目養神的大爺大媽們,每個人手裏都提著一個小包,或者拉著一個買菜神器。是啊,這個年代了,公交車慢慢退出舞台的時代,又有多少人還會選擇公交出行。


    不要說司機師傅們,就連公交車本車也很納悶自己可是曾經橫行一個時代的標杆啊,究竟是怎麽被打壓到今天這般忍氣吞聲的?!


    未曦默默在心裏唏噓:“公交車退居幕後,共享單車闖入我們的視野,我竟還沒來得及撫摸一下車把,滿大街的隨處可見的共享電車就已經又一次悄悄完成了更新換代的革命,輕而易舉地挑過了方便市民出行的大梁。”


    時代的洪流總是後浪推前浪,浪潮來臨的時候,潮群洶湧,勢不可擋,創造一個時代的不凡;等它退去之時,卻是辭重而清約,遁光而不耀。


    記得去年,就聽書館裏小姑娘們談論起,公交公司司機罷工的事情。行業不景氣,大爺大媽們心安理得的享受著祖國媽媽給與的福利待遇,60歲以上就可以憑身份證免費乘車,早高峰哪有年輕人的立足之地,自然也就沒有源源不斷的可觀收入,所以司機師傅們的紅利時代已過。


    他們每天早出晚歸,連續半年還拿不到自己辛辛苦苦的血汗錢,重重壓力之下,他們唯有選擇反抗!


    未曦當時還和江振涵談論起這個問題,為什麽大爺大媽們不避開早晚高峰,讓上班一族先趕著去上班,他們稍微晚一會出門,這樣既方便了年輕人出門,又可以給公交創造收益!


    未曦這樣想著,腦海裏順勢浮現出一幕幕自己拚命擠公交上下班的情景。那個時候心裏一直發狠著早晚有一天再也不擠這破公交車了,左邊擠壓右邊推搡,像是被人按在麵板上揉搓發麵餅一樣。


    車上的一張張麵孔除了司機師傅的雲淡風輕,大家應該都是同一副模樣了,同一個烤箱裏出來的被烤焦了的麵包。鐵青的臉,想怒還不好發作。想到當時所有人的猙獰麵目,未曦不禁笑了起來,這真的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啊!


    車子緩緩地行進,車門“硄”的打開,幾十秒後又“硄”的關閉,卻很少見有人上車,也沒有幾個人下車。


    車子在紅綠燈路口停歇的時候,未曦從窗口抬眼望去,遠處一座黛青色此起彼伏的大山硬闖入了視線。


    那山,許是因為昨晚剛剛下過一場雨,山頂雲霧繚繞,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像極了蒙古族人民冬季頭戴的雪白雪白的羊毛帽氈。山巒間層層疊疊的稀薄雲霧也似乎急不可耐地熱切升騰著,清晰可見的山脈山峰,似是重工打造的戰甲巨斧。


    山腰間也恰到好處地盤旋著雲霧,隨著微風飄動,如若不多加細想,還真的以為一條巨型白龍在蠕動著。


    因為這些,這座山越發的神氣和驕傲了!


    山頂的上方還厚厚積壓著一堆堆灰黑色的雲團隨著空氣流動囂張的張牙舞爪,而那座大山卻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輕蔑地炫耀著它的威嚴和霸氣。


    車子重新啟動繼續往前方行駛了,那山慢慢遠離了視線,未曦想到一首很是應景的歌:


    那遠山唿喚我


    曾千百次路過


    半山腰摘幾朵


    便飄向歌頌者


    那份簡單


    離開後


    就再也沒見過


    ......


    當你想念的時候 記得開窗仰頭望


    他們說不管在什麽地方 永遠在路上......


    歌手沙啞低沉的嗓音即使幻想著在耳邊盤旋一陣也能感人心脾。


    未曦驚覺竟有淚水不知不覺竟漸漸溢出了眼眶,莫名其妙有點悲傷的情愫卻上心頭,驀然間心還有點疼。“那遠山,那遠山......好似夢裏曾經出現過好多次山啊!”


    正當未曦想要努力迴憶曾經做過的那些個夢境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振涵。”


    “媳婦兒,在哪呢?”


    “在公交車上呢!”


    “哈哈......怎麽想著坐公交了,這麽麻煩,下車還要走一段路。”


    未曦每次打電話隻要聽到江振涵這個哈哈大笑,瞬間就覺得心裏好輕鬆。最起碼可以證明他今天度過的還不錯,能夠保證接下來他們兩個可以很愉快地交談了。


    未曦歡喜地說道:“還真有點不習慣,剛開始也不曉得票價多少了,上車又問的人家司機。你怎麽打電話過來?”


    “奧......我剛到公司,接到咱媽電話說從悒城趕過來的舅舅一家人今天要來這邊旅遊,晚上要約著一起吃飯,我合計著先告訴你一聲呀......”


    沒等著對方把話說完,未曦就有點不耐煩了,他明明知道自己最討厭的就是各種酒場,宴請。特別是這種互吹互捧,東拉西扯,家長裏短,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的豐功偉績都要搬出來炫耀一遍的家宴,她真的應付不來!


    “我還是不去了吧,晚上我還要在書館值班,你帶著女兒去和他們一起吃個飯就是了,反正之前我也很少參加,不去誰也不會說什麽的!”


    “哎呀!好媳婦兒,咱這次一起去唄!畢竟是老家很久不見的親戚,老舅又不是外人。再說,你老是不露麵,於情於理也說不過去啊!這次他們來也是順道探訪一下親戚。


    聽老舅說這次來的還有他的一個朋友,也就一起吃個晚飯聚一下,估計不會耽擱很久。吃完飯你要是實在覺得無聊,可以找個借口帶著女兒提前迴來呀!”


    聽著電話另一頭,江振涵梳理的井井有條的懇勸詞,看的出下了不少功夫,未曦還想著試圖尋找一點突破口,卻發現人家布局的這場談話嚴絲合縫,無可挑剔。如若再次拒絕是否有點太不近人情,太不識好歹了!看來,這場久違的家宴這次是逃不掉了。


    未曦隻得無奈地應下了:“那好吧!就隻這一次了啊!”


    “好的好的,放心,放心!能推掉的我肯定都給你擋過去。我知道你不願參加這種場合,但是這次實屬無奈,推不掉了。


    況且老舅之前問起你幾次,這次還特意囑咐要帶著你們一起參加。那下班之後我過去接你,咱可就這麽說定了呀,媳婦,不許變卦的啊!哈哈哈......”


    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真是不知道,他今天是又談成了多大的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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