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好頭發,許可容站在樓梯口,將吹風機的電源線往手柄上纏繞。


    忽聽一陣不成調的歌聲,許可容立刻意會——餘杲杲迴來了。


    她抬起頭,跟餘杲杲打招唿:“杲杲,你迴來啦。”


    餘杲杲點頭,揚揚手裏的夜宵,“我買了夜宵,等下一起吃。”


    兩個女孩並肩迴寢室,餘杲杲繼續哼著歌,看起來心情很好。


    許可容猶豫了一會,小心翼翼地試探:“杲杲,李修然那篇隨筆,說的是你嗎?”


    “啊?”餘杲杲腳步一滯,她覺得許可容腦洞有點大,很正常的一篇隨筆,不知道她是怎麽將自己和隨筆內容聯係在一起的,“為什麽這麽問?”


    見她如此反應,許可容以為自己想多了,連忙找補:“那可能是我想多了。”


    想多了嗎?餘杲杲一時怔然。


    心不在焉地吃完夜宵,浴室裏有室友在洗漱,餘杲杲站在陽台上吹風。


    夏日夜晚的風,夾帶著絲絲熱意,風一吹,掀起樹叢裏的蟬鳴,更添躁意。餘杲杲覺得渾身都在發燙。


    初升的太陽……


    她嗎?


    餘杲杲指了指自己,喃喃自語:“我嗎?”


    杲杲有初升的太陽之意嗎?她不確定,但她可以篤定,她的名字和太陽分不開關係。


    身後的玻璃門被推開,許可容拿著洗衣盆和衣架出來,看見餘杲杲,神色一怔,“你怎麽站在陽台上?不進去吹空調嗎?”


    “我在想一個問題。”思緒因許可容的出現驟然打斷,餘杲杲抿著嘴角,有些悶悶不樂。


    “什麽問題?今晚的作業?”許可容蹲在陽台地上,使勁擰著校服,“哪道題?我們可以探討一下。”


    “不是這個。”她擰得吃力,餘杲杲蹲下身幫她一起擰,“可容,你為什麽覺得他寫的是我?”


    許可容錯愕,餘杲杲的語氣稀鬆平常,就好像在問她明早吃什麽一樣。


    “你的名字不是跟太陽有關係嗎?”許可容抖開校服,用晾衣杆掛好,抱起地上的洗衣盆,“應該是我想多了。”


    餘杲杲看似讚同地點點頭,在許可容迴了寢室後,她在陽台欄杆上支著手臂,目光沒有聚焦地望著遠處。


    “杲杲!我洗好澡了,你快點去洗澡吧!”隔著玻璃,寢室裏傳來聲音,聽得不太真切。


    餘杲杲拍拍自己的臉頰,停止自己的胡思亂想,進屋前,視線意外地撞上了對麵的一道。


    是李修然。


    她的目光輕輕掠過李修然,沒有往日那樣欣喜,隻是極淡地掃了一眼,毫不猶豫地轉身進了寢室。


    完全出乎意料的反應。李修然怔怔地站在那裏,腦袋一片空白。


    她這般反應,讓他想起去年秋日,兩人鬧下的矛盾,當時餘杲杲也是這樣的眼神與態度。


    待餘杲杲的身影消失在陽台上,李修然才愣愣地迴過神,在腦海裏極力搜索這幾日相處的點滴,他應該沒有說錯話吧?


    這天晚上,餘杲杲失眠了。


    許可容的話,不停在她腦海中迴蕩。


    空調吐著冷氣,餘杲杲把頭蒙在被子裏,隔著被子吐氣,想把堵在心口的那股滯澀的氣團吐幹淨。那股氣倔強極了,不講理地橫在她的心口,揮之不去。


    好煩!


    身上蒙出了一層薄薄的汗,餘杲杲煩悶地把被子扯開。


    要直接去問他嗎?如果他承認了,她要怎麽辦?如果他說不是,這不就顯得她自作多情嗎?


    好煩!


    在問與不問之間,餘杲杲選擇了第三種答案——裝作無事發生。


    天氣越來越熱,高溫烘烤下的校園裏,到處都蔫蔫的,隻有樹上的夏蟬精力無限,蟬鳴聲從早到晚不間斷。


    氣象局發布高溫預警,年級段裏每天都有學生因中暑請假,學校決定暫停補課,高三年級迎來了暑假。


    放假離校的那天,無精打采的校園霎時又沸騰起來。


    餘建雄載著女兒迴家,看見後視鏡裏的女兒喪著一張臉,笑問:“放暑假了,怎麽還不開心?舍不得同學?”


    “我哪有暑假啊!”餘杲杲捏著眉心,“我得去補習。”


    “杲杲,如果太累,可以不去補習的。”胡文英轉頭看女兒,眼下烏青,白皙紅潤的小臉上滿是疲倦,一雙炯炯有神的杏眼現在黯淡無神,“我們要不去留學吧?”


    最初胡文英提出送女兒留學的想法時,餘建雄跟她大吵了一架,堅決反對妻子的想法。餘建雄的理由分為兩點,第一國內教育並不差;第二,女兒孤身留學海外,他不放心。


    可看著女兒,本該肆意綻放的鮮妍花朵在巨大的學習壓力之下,日漸枯萎,他實在心疼。


    餘建雄慢慢認真思考起了妻子的建議。


    “杲杲,出國怎麽樣?人生漫漫,隻要有我跟你媽在,你永遠有退路,你不是隻有高考這一條路的。”


    餘杲杲眉頭一皺,這是她第二次聽到父母提到出國留學,她不想留學,她不想在一個語言不通的陌生國度獨自生活,她也舍不得她的家人朋友。


    最重要的是,她答應了李修然,要跟他一起去a市,她不能食言,不能丟下李修然一個人。


    “不去!”餘杲杲語氣顯得很不高興,“不許再提出國。”


    趁著等紅燈的時間,餘建雄偏頭,跟副駕的妻子對視。


    “爸,媽,我哥去年發癲說要創業,你們明知道他的創業會失敗,依然給了他啟動資金。”餘杲杲說,“當時我問你們為什麽不去阻止我哥,你們說因為你們也是從這個階段過來的,沒有哪個年輕人愛聽長輩們講道理,都一腔熱血地以為自己是最獨特的存在,很多道理都是自己跌到頭破血流才會真正頓悟的,所以你們不阻止我哥去追尋真理。然後我又問你們不心疼錢嗎,我哥創業失敗了又要怎麽處理。你們告訴我很多東西是錢不能衡量的,比如關於成長的道理,與其說是餘陽陽在糟蹋你們的錢,不如說是你們給他的成長交的學費,至於創業失敗,你們說父母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他兜底,讓他有退路。”


    餘杲杲歇了一口氣,繼續說:“我知道你們的意思,怕我太辛苦,但是高三是非常獨一無二的迴憶,我不想錯過。我不確定我是否能堅持下來,但至少我現在不想放棄。我知道有你們在,我有退路,所以,在我真的覺得無法繼續的那一刻,我一定不會強撐著,我一定會向你們求助,可以嗎?”


    餘建雄想起,餘杲杲上幼兒園的第一天,她扒著幼兒園的大門哇哇大哭,他和妻子毅然決然轉身,身後的女兒哭得撕心裂肺,他都沒有迴頭。那天他工作得心不在焉,險些釀成大錯,造成巨大損失。中午他顧不上吃飯,跟妻子扒著幼兒園的欄杆,想偷偷看女兒幾眼。好不容易捱到幼兒園放學,老師告訴他,餘杲杲表現得很好,自己乖乖吃飯,乖乖午睡,上廁所會主動向老師報告,還會安慰其他哭鼻子的小朋友。


    後來,餘杲杲一天天長大。每一個他覺得女兒無法獨自處理的難關,她都勇敢堅強地邁過了。


    去年夏天,餘杲杲第一次住校。送完孩子迴家,他繞著客廳走了一圈又一圈,控製不住地胡思亂想,擔心女兒吃不好睡不好,擔心女兒不會處理室友關係,擔心女兒不會洗衣服。可是一周以後,他去接餘杲杲,發現女兒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為人父母大概就是這樣,無論孩子年歲幾何,落在父母眼裏,永遠是那個依賴父母的幼小嬰孩。


    有時候不是孩子離不開父母,而是父母離不開孩子。


    餘建雄又看了後視鏡裏的女兒一眼,他的女兒不是溫室裏的花朵,她堅韌向上,有著一往無前的勇氣,他相信她能夠應下高三的一切挑戰,他也不該阻止的。


    紅燈轉綠,餘建雄沒有立刻發動車子,後麵的司機連按了好幾次喇叭,他才如夢初醒,踩下刹車。


    胡文英嘲弄地盯著丈夫,快五十歲的人了,紅著一雙眼,也真是的……


    “好了好了,老餘,你趕緊收一收你的情緒。”胡文英失笑,“別叫孩子看你笑話。”


    胡文英轉頭看向女兒,給出了答案:“可以。隻要你快樂、善良,遵守法律,那麽你想做什麽,爸爸媽媽都支持你。但杲杲,爸爸媽媽不能時時刻刻陪伴著你,所以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不要太累。高考也沒什麽重要的,考砸了可以複讀,不想複讀可以留學,你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


    到家後,餘杲杲脫下書包往沙發上一丟,直奔房間。


    胡文英在後麵大喊:“穿拖鞋!不要光腳!”


    “知道了!”餘杲杲應了一聲,卻沒有走出房間。徑直拉開抽屜,拿出手機開機。


    關於初升的太陽,她必須得問問廖書妍,她看的小說電視劇多,她肯定能給自己一個確切篤定的答案。


    餘杲杲給廖書妍撥去視頻通話,給她講了李修然的那篇隨筆,“你說,他什麽意思?”


    廖書妍正在空調房裏啃著鴨脖看綜藝,她漫不經心地抬眼,掃了餘杲杲一眼,“沒什麽意思啊!不就是很正常的一篇隨筆嗎?”


    “真的嗎?”餘杲杲不確定地又問了一遍。


    視頻裏的廖書妍突然不動了,餘杲杲以為她網絡不佳,喊了她好幾聲:“書妍?妍妍?你網不好嗎?”


    視頻裏的人動了一下,低頭脫下一次性手套,把電腦上播放的綜藝也關了暫停,神色嚴肅,“我網挺好的,隻是我在思考。”


    剛才她看綜藝看得起勁,沒認真聽餘杲杲的話,現在才迴過味來,發現一絲絲不對勁。


    “阿杲,你名字出自哪裏來著?杲杲日出?”


    餘杲杲咆哮,沒好氣地糾正她:“是杲杲出日!”


    廖書妍尷尬地嘿嘿一笑,又說迴正題:“反正跟太陽有關對吧?而且你跟我說過,你出生前幾天一直在下雨,你出生的那天,正好雨停了出太陽了,所以你奶奶給你取名叫杲杲。”


    餘杲杲不停點頭,“對的對的!而且我就是日出那段時間出生的!所以你覺得,他那篇隨筆,跟我有沒有關係呢?是巧合嗎?”


    廖書妍想起那個和大家一起擺攤的夜晚,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覺得十有八九說的就是你吧。”


    “為什麽是十有八九?”餘杲杲問。


    廖書妍笑了,還笑得很大聲,“做人留一線,他日好相見啊!萬一真是我們想多了,顯得我們很自作多情誒!給自己留點麵子嘛!”


    餘杲杲歎口氣,廖書妍說的挺有道理,“那你說,我之後要怎麽跟他相處啊?”


    “正常相處唄。”廖書妍重新戴上一次性手套,視頻又傳來綜藝節目的聲音,“不管我們的猜測是真是假,隻要他不跟你攤牌,你就全當不知道。”


    “那……萬一攤牌了呢?”餘杲杲又問。


    “雖然我沒跟你那同學說過話,但據我的觀察,他那種一板一眼的性格,打死都不會跟你攤牌的。”廖書妍看了一眼餘杲杲,覺得她鬱悶的小表情怪可愛的,“安心啦,有什麽事留到高考後再說吧。”


    餘杲杲還在消化廖書妍的話,門外胡文英正在敲門喊她吃飯,餘杲杲轉頭衝著緊閉的房門應了幾聲,又對廖書妍說:“妍妍,我先掛了,我媽喊我吃飯。”


    “掛吧掛吧。”廖書妍專心啃鴨脖,一個眼神都沒分給餘杲杲。


    在即將掛斷的瞬間,廖書妍突然大喊一聲:“等等!”


    “怎麽了?”餘杲杲茫然地看向她。


    “你先別管李什麽然的,你問問你自己,你喜不喜歡他啊?”廖書妍投來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嘴角噙著富有深意的笑,“以我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我覺得你們……不、一、般、哦~”


    她著重強調了“不一般哦”四個字,餘杲杲被她打趣的話語弄得有些羞然,“這麽會想,你快去寫小說吧!”


    廖書妍豎著食指,衝屏幕晃了晃,“不寫。”


    下一秒,玩心大發的廖書妍突然改了口:“還是寫吧,先給男女主角取個名,女主姓餘,男主姓李怎麽樣?”


    餘杲杲又羞又氣,哼了一聲,利落地按下了掛斷鍵。


    掛斷電話後,她盯著聊天頁麵出神。


    喜歡嗎……不太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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