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商又納新妃了。


    新妃來自息城,是息城城尹息公最小的女兒。因此,大家都稱新妃為息妃了。


    息妃隻有十四歲,雖然年齡小,但由於發育早,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大美女了。有一天,楚王突然蒞臨息城,並指定要到城尹息公家休憩。息公深知楚王的威嚴,一時間手忙腳亂,雞飛狗跳,全府上下惶惶然亂成了一鍋粥。當楚王與令尹昭陽已經到了息府時,息府迎接貴客的準備工作竟然還沒有結束,入眼仍然一片忙亂。忐忑不安的息公,一想到楚王即將大怒,不禁臉色發白、雙腿打顫。不料,楚王看了一眼驚慌失措的眾人,隻是淡淡一笑,說了一聲“喝杯茶吧!”,便率先向息府會客廳走去。息公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急忙跟了上去,吩咐下人快快奉上府裏最好的茶。


    楚王落了座後,靜靜地品著茶,竟然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提。息公望著這個傳說中的魔王,實在搞不明白他突然闖府的目的。楚王當然是有目的的了,隻是不能告訴息公罷了。原來,有人密告楚王,說息公經常與申、陳、蔡等地的城尹秘密聚會,想要叛亂。以楚王對息公的了解,楚王根本不相信膽小如鼠的息公會叛亂的。但告密者言辭鑿鑿,疑心病一向很重的楚王又一時拿不定主意。於是,令尹昭陽獻計道,何不突然闖府,以試真偽。楚王深以為然,便帶著數百鐵甲軍和幾名重臣便突然來到了息府。當楚王看到息公如此膽小的樣子,就已經完全放心了。這樣的人都敢造反,那天下人都能造反了。為了多少給息公點麵子,楚王決定喝一杯茶就打道迴府。


    就在這時候,一件對息府來說極為重要的事情發生了。息公的小女兒聽說楚王來了,一時好奇想偷偷看一眼這個人人都怕的大王到底長得什麽樣。結果她果然看到了楚王,而楚王也看到了她。好色的楚王對息家的小美女一見鍾情,不顧年老體衰,說什麽也要再納一個新妃。膽小的息公哪敢違逆王命,隻好點頭答應,並在楚王派人催促下,匆忙地把女兒送進了王宮。


    息公並不是貪圖富貴之人,一想到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去陪伴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就心如刀絞,暗自垂淚。府裏的另一些人則相反,以為是好事。用一個女子的幸福換來息府的平安和強大靠山,怎麽看都是巨大成功。不過,所有人都把息妃當成了犧牲者,都願意為其掬一把同情的眼淚。


    作為當事人息妃卻與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樣。總歸是要嫁人的,嫁誰不是嫁?嫁一個人人都怕的楚王豈不是更有趣?楚王是一個六十歲的老頭又有什麽關係?你說一個是年老的獅子,一個是年輕的綿羊,你怎麽選擇?女仆對這樣的問話目瞪口呆,完全不知如何迴答。然後,息妃用肯定的語氣自問自答道:我選擇獅子。


    息妃入宮後,沒有體味到失落和痛苦,更沒有陷入悲慘世界的覺悟。老頭對她很好,摟著她,哄著她,雖然第一夜感覺有什麽東西進入了下邊的身體並帶來劇烈的疼痛,讓她害怕地大叫起來,但忍一忍就過去了。在她看來,以她良好的身體素質,這樣的創傷算不了什麽。然而,楚王太老了,勉強與息妃同房幾次之後,就感覺頭暈耳鳴、四肢無力,後來又同房幾次,就徹底不舉了。剛強的楚王不願意在年輕的妃子麵前露出尷尬的疲態,就再也不與息妃同房了。不過,楚王實在太喜歡美麗活潑的息妃了,每天與息妃呆上一會兒,就感覺十分輕鬆愜意,而且常常能讓他迴憶起年青快活的日子。從不對人假以辭色的楚王,對息妃百依百從,嗬護有加,溫順極了。一老一小不像是一對夫妻,倒更像一對祖孫。宮裏眾人對此皆麵麵相覷,不知是息妃狐媚有術,還是楚王搭錯了神經,吃錯了藥。


    郢都的百姓對宮裏的事情完全不知情。在他們看來,這次老少配的婚姻就是一場典型的悲劇,一個美麗善良的柔弱女子落入到殘暴楚王的魔掌,用大腿去想,也知道那是怎樣一個悲慘!


    對息妃的同情讓他們聯想起三百年前楚宮中的另一個息妃,那個被後人稱之謂桃花夫人的息妃與現在的息妃是老鄉,都來自於息城。她的淒美故事,數百年來一直在楚人中廣泛流傳。


    故事發生在楚文王時代,那時候的息城還是息國,國君是侯爵。公、侯、伯、子、男,侯爵是二等爵位,很高了。楚國國君才是子爵,是四等爵位。當然,那時的楚國已經非常強大了,非息國可比,而且在楚武王時代,就擅自稱王了,也不會去在意什麽侯爵子爵的高低了。不過,在意不在意是另一迴事,從出身看,息國顯然遠遠高於楚國。


    息侯十分幸運(從後來看是十分倒黴)地娶到了陳國的公主。由於陳國是媯性,所以公主到息國,就被稱為息媯。息媯有絕世之貌,目若秋水,麵似桃花,麗若芙蓉,雅比芷蘭,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大美女,也是中國曆史上十大美女之一。年齡很大的息侯抱得美人歸,欣喜非常,視息妃為珍寶,雖然也是老少配,但也能盡享魚水之歡,非常恩愛。


    如此過了三年,息媯靜極思動,經息侯同意,迴陳國娘家探親。在迴國的路上正好路過蔡國,而息媯的姐姐正是嫁給了蔡侯,息媯於是順路去看了姐姐。萬萬沒想到的是,年輕的蔡侯在宴席上一見到息媯,就驚若天人,一時春情萌動,在席上言語輕佻,竟動手動腳調戲起自己的小姨子來。息媯大怒,拂袖離去,宴席不歡而散。迴到息國後,息媯自然要把蔡侯的無禮稟報給息侯,息侯怒火中燒;所謂龍有逆鱗,觸之則跳,息媯就是息侯的逆鱗。覬覦息媯,那就是不共戴天之仇。但是蔡國比息國強大啊,打不過人家啊。


    久思之後,息侯心生毒計。他派人告訴楚文王,蔡侯陰蓄兵甲戰車,欲犯楚境,息國願以己為餌,助楚攻蔡。楚文王大喜,本來就想兼並周邊小國,苦無借口,真是天賜良機。於是文王派兵佯攻息國。息蔡兩國本來就是唇亡齒寒的關係,又有連襟之誼,年輕的蔡侯不疑有它,果然率兵來援。其結果可想而知,蔡侯中了楚兵的埋伏,被生擒活捉。成為囚犯的蔡侯得知事情的緣由之後,憤怒異常,便對楚王進言道,息侯之後,貌美如花,絕非凡姝俗豔可比,大王宜納之。文王聽聞,不禁心動。於是又尋了一個借口,出兵滅了息國,搶了息媯。引狼入室的息侯雖然因息媯之故,苟全了性命,但宗廟被遷,愛妻被奪,國破家亡,情何以堪,不久鬱鬱而終。


    文王對息媯十分恩寵,入宮後直接冊封為貴妃,而且椒房專寵,溺愛無兩。之後,息媯為文王連生兩子,文王大喜,冊封息媯為王後,而息媯的兩個兒子也先後登上國君之位,就是曆史上的堵敖和成王。但是,始終有一件憾事令文王不快,那就是息媯入宮之後,從無笑容並且很少說話,多次詢問,也無下文,文王為此十分焦躁。正當文王無可奈何甚至絕望之時,大美人終於開口了。息媯告訴文王,作為女人,身事二夫,實在是尷尬屈辱之事。然大王恩寵,又有二子,妾身非草木之人,怎能不知大王厚意?隻是一直有兩個心願未了,使妾身無法放開心懷承歡於大王。楚王連忙追問。息媯答道:“一是大仇未報,仇敵蔡侯仍逍遙於世。二是息侯子嗣漂流在外,有繼斷絕滅之憂。忘大王為妾身解憂。”楚王道:“些許小事,舉手之勞,寡人馬上就辦。”楚王遂再次發兵,滅蔡國,誅蔡侯,並蔡於楚。又遷息侯一脈重返息地,恢複宗廟,並恩準其後代可襲任城尹,永鎮息城。兩件事都辦的十分漂亮,終於讓息媯重現笑容。對楚王變得溫柔順從,楚王大悅,夫妻再赴漁水之歡,恩愛甜蜜,從此隻羨鴛鴦不羨仙了。


    也許息媯命帶克夫,好日子不長,文王竟一病不起,撒手歸天,息媯又成了寡婦。好在兩個兒子先後登上國君之位,自己被尊為文夫人,總算是修成了正果。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文王之弟,楚國令尹子元,竟然惦記起自己的寡嫂了。先是言語挑逗,接著軟磨硬泡,後來更是強搬入宮逼寡嫂侍寢了。此時的息媯早已不是未經世事的小女孩,而是曆經滄桑,有過數次政治風波經驗的****和一國之母。麵對危機,沉著冷靜,暗中聯係軍中射師鬥廉和朝廷重臣鬥穀於菟,終於將子元襲殺。而文夫人的機智勇敢一時有口皆碑,傳為美談,也多少衝淡了籠罩在息媯身上的悲劇色彩。此後,息媯淡出宮廷的權利中心,安心靜養。她心地善良,憐老濟貧,贏得了郢城百姓愛戴,皆稱其為桃花夫人,死後更立桃花夫人廟,世代祭祀不絕。


    息妃當然知道桃花夫人的故事,但她並不覺得自己與三百年前的桃花夫人有什麽相似之處。楚王雖老,但就像祖父一樣對他嬌寵溺愛,她有什麽不知足呢?而且,後花園好大呀,怪石假山,奇花異草都是她從沒見過的。於是,小橋流水有了她赤足洗濯的身影,曲徑迴廊飄出她嬉鬧玩耍的笑聲,老國王慈祥的目光就像遲暮的夕陽,溫溫的普照在她的身上,讓她覺得生活如此的舒爽和愜意。


    一日,楚王看著這個天真無邪的十四歲少婦,正在草叢中追逐翩飛的蝴蝶,禁不住歎了一口氣,把息妃喊到了身旁,問道:


    “息妃,你就沒有想過向寡人提過什麽要求嗎?”


    息妃看向已是滿臉老態的楚王,天真的道:


    “沒有啊,那妾身可以提什麽要求呢?”


    “比如說,你現在還是美人身份,可以要求寡人冊封你為貴妃呀,再比如說,你父親才是一個普通的城尹,可以讓寡人提升他為上柱國或者大司馬、上官大夫等更高的職位啊,還比如說,寡人可以讓你的兄弟們都入朝為官,一個個都成為大夫、將軍呀。”


    息妃搖搖頭,一臉認真的說道:“謝大王的好意,但是,美人與貴妃又有什麽區別呢?妾身根本不想爭名奪利,這對我又有什麽意義呢?妾身的父兄膽小怕事、庸碌無為,能夠守住祖業就不錯了,封他們為大官並不是什麽好事呀。妾身確實提不出什麽要求。”


    楚王道:“寡人百年之後,愛妃可有打算?”


    息妃臉現驚懼之色,問道:“大王會死嗎?”


    楚王苦笑道:“你真是一個孩子啊。人怎麽會不死呢?寡人死後,愛妃在王宮中孤苦無依,可如何是好?”


    息妃道:“妾身可以迴息城嗎?”


    楚王道:“不可以,你是本王的愛妃怎可離宮?而且你年紀尙輕,又無子嗣,更是本王喜愛之女,寡人死後,你八成要為寡人殉葬。”


    息妃大驚,泣道:“大王一定會長壽不死的,妾身也不想死。”


    楚王的麵容變得嚴肅起來,雙目看向遠方,緩緩說道:“愛妃青春年少,不願為寡人殉葬,亦在情理之中。寡人也不忍呢。若不想殉葬,隻有一法,愛妃可願意?”


    息妃恭聲道:“請大王明示。”


    楚王道:“愛妃須有一子方可。”


    息妃急道:“那大王就快快讓妾身有孕,早誕王子。”


    楚王幽幽一歎,苦笑道:“寡人老了,已不可能讓愛妃有孕了。寡人之意,愛妃可以從眾王子中,選一個已喪生母的王子為自己的螟蛉之子,庶兒可保無虞。”


    息妃道:“妾身對宮中之事一無所知,到哪裏選去?尚請大王做主。”


    楚王道:“寡人早已為你謀劃好了。愛妃可知後花園的碧遊宮嗎?原來的宮主本是寡人貴妃,兩年前因故去世,留下一子就是寡人的十九子,名叫熊接輿,今年僅有八歲,此時正在市南山學藝。計算時間,近日也該接他迴宮了。此子誕生之時,天現異象,必是大貴之人。愛妃若能認此子為義子,後福不淺呢。”


    碧遊宮宮主鄭姬之事,息妃也有耳聞,卻不知還留有一子,而且隻有八歲,正是合宜,其他王子,年齡最小的恐怕也與自己年齡相仿吧。想到這裏,息妃連忙乖巧的跪拜下來,磕頭道:“謝大王恩典,謝大王成全。”


    楚王目視前方,麵沉似水,久久不語。


    第二日上午,楚王在自己的寢宮召集了身邊的幾個重臣,包括首席大夫、楚國令尹昭陽、鐵甲軍統領景伯倫,左徒屈突、上官大夫昭儀等。楚王平靜的看著重臣,沉聲道:“寡人決定近日將十九子熊接輿迎接迴宮,令美人息氏收其為螟蛉之子,以恤孤子之心,以成撫養之功。因十九子在市南山與寡人的曾叔祖市南先生學藝,約期已到,市南先生乃護國神人,身份尊崇。特命令尹昭陽代寡人與市南子先生洽接十九子迴宮之事,以示隆重,以彰恭敬。另外,昭陽應於近日整修碧遊宮以備十九子和息妃居住,一旦克期完工,即擇日上山迎接十九子。”


    眾臣聽聞,麵麵相覷。他們搞不明白,楚王為何要大張旗鼓地迎十九子迴宮。十九子熊接輿是何許人,眾臣無不心知肚明。正是因為這十九子,二年前太子章失位,景龍被黜。十九子的外祖父因叛亂被殺而且被誅滅九族,其母坐株連之罪,自縊身亡。這可是大仇,盡管十九子年齡尚小,長大成人後又誰能保證不記恨複仇?現在,楚王突然厚待十九子,凡參與此事的大臣們一定會惶恐不安。


    更為關鍵的是,太子章被廢後,楚王一直未立太子,眼看著楚王逐漸衰老,眾臣早就提出緊早立太子的建議,隻是楚王始終沒有決斷。今天,楚王讓寵妃認十九子為義子,又要高規格迎其迴宮,此是何意?


    令尹昭陽見眾大臣震驚之色,已明白了其中的關竅,但楚王究竟何意,他心中也無把握。因此須得盡快弄清。楚王雖然脾氣暴烈,但昭陽乃兩朝老臣,二十年令尹,他並不懼怕楚王,跨前一步道:“十九子迴宮雖是大事,但楚國更有大事需王決斷。”


    楚王已知其意,翻翻眼皮,不耐煩地說道:“寡人知道了,眾愛卿先退朝吧。”


    昭陽跪在地上,磕頭有聲道:“不立太子,朝野不安,一旦眾王子群起覬覦之心,禍在不測,楚國將有大難。”


    楚王須眉皆張,勃然大怒,厲聲道:“不可蠱惑人心!寡人未死,何亂之有?太子乃國之根本,豈可一時決斷?寡人尚需斟酌,爾等勿言!”


    眾臣無語,垂頭喪氣,紛紛拜辭而去。


    鐵甲軍統領景伯倫一迴景府,立刻閉門謝客,並把家宰叔伯通招唿到眼前,密令他立刻派人把景氏宗族的重要人物召集迴府。二個時辰後,在景府密室內,宗族裏重要人物除未在郢都之外,全部到齊。分別有景氏族長、鐵甲軍統領景伯倫、景伯倫長子、上柱國、楚國三軍之帥景虎;景伯倫次子、宛城城尹景雲;景伯倫堂弟、郢都西城尉景伯忽;景伯倫三子、鸞台三等侍衛景龍;景虎妻弟、中軍射師鬥風;家宰叔伯通等六人。景伯倫輕咳一聲,首先開口說道:“把你們找來,是有重要事情相商。今日大王在寢宮中宣布,讓其寵妃息妃收十九子熊接輿為螟蛉之子,並令昭陽高規格迎十九子迴宮,其意甚明,必立十九子為太子。而我景氏家族與十九子有滅祖殺母之仇,一旦十九子羽翼豐滿,獲得王位,我景氏家族便有覆滅之危。此乃生死存亡大事,須得早作計較,預先決斷。”


    景龍“哼”了一聲,率先道:“乳臭未幹小兒,殺了便是了。”


    景虎用淩厲的目光瞪了一眼自己的三弟,冷聲道:“你不是殺過了嗎?你丟人現眼還不夠嗎?除了殺人你還會幹什麽?如果一個殺字就可以解決的話,何必聚在一起商討呢?這是一個用屁股都會想明白的問題。你的腦袋不如砍了喂豬。”


    景龍最怕就是自己的大哥,挨了罵卻隻能賠笑,再也不敢隨便插言了。


    射師鬥風瞥了一眼自己的姐夫景虎,輕聲道:“十九子的外祖父可是罪臣鄭伯。當年誅殺鄭伯全族之時,可不都是你們景家出力,我們鬥家,還有昭家,屈家可都有份。這些家族我想都不會願意讓十九子當太子吧。想那十九子在朝野毫無根基,我們隻要稍稍聯絡,反對之聲就會如潮湧一般,大王再獨斷,也不能不有所顧忌吧。”


    景伯倫歎道:“鬥射師還是不了解大王啊,他若下了決斷,又豈會顧忌朝野反對與否?”


    景虎道:“不顧忌也得讓他顧忌,大王已經老了,他不想身後事嗎?他不怕死後各大家族造反嗎?”


    叔伯通道:“鬥射師其實說的有道理,但還是不夠,如果我們能夠推出新的太子人選,那就師出有名了。”


    景龍禁不住插言道:“太子章雖被廢,但大王對他舊情未斷,現在經常召他入宮敘舊。太子章勇悍果敢,又有軍功,三軍多有擁躉,我們提出恢複廢太子之位是有可能的。”


    對景龍的插言,景虎並沒有叱責,顯然景龍的提議深合眾人的心意。太子章本就與景氏一體,恢複其太子之位對景氏最有利。


    景伯倫見眾人再無其他建議。便用決斷地語氣說道:“我看老三的建議可行,就不需要再討論了。事不宜遲,我們分頭行動。景虎負責聯絡三軍將士,景雲負責聯絡宛、洛、荊、鄖、庸等五地的城尹、貴族和縉紳,鬥射師負責聯絡鬥氏各家,傳遞信息均用西城伯忽的驛站,以防泄密。在十九子迴宮之日,一起上言要求大王恢複熊章太子之位。有勞叔伯通起草上言書簡。”


    眾人齊聲稱“喏”,便各自散去,一場奪嫡風波就此拉開序幕。


    就在景府密議同時,昭氏家族也開始了行動。在昭府的密室裏除了昭氏家族的重要人物之外,還有屈氏家族的關鍵人物。昭氏與屈氏一向通氣連枝,大事上共同進退。今天在一起議事的主要有:


    楚國令尹,昭氏家族族長昭陽。


    楚國左徒,屈氏家族族長屈突。


    左將軍,屈突長子屈完。


    一等侍衛,鐵甲軍第一統領昭陽長子昭虎。


    上官大夫,昭陽之弟昭儀。


    此外,兩家家宰也一同隨府主參加了密議。


    昭陽把今天楚王寢宮發生的事情向眾人通報了一遍,之後麵帶憂色地說道


    :“自太子章失位以來,大王一直未立太子,致使朝野暗潮湧動。今日大王突然看重十九子,顯然有欲立十九子之端倪。此事十分不妥,萬萬不能讓大王行此糊塗之事,事關楚國安危,不可不預做打算。”


    昭虎問道:“父親大人,為什麽不可以立十九子呢?十九子天生異秉,還是市南先生的弟子,長大後定非常人。而且十九子在朝廷毫無根基,將來肯定不會黨同伐異,不比那些到處拉幫結夥的眾王子要好嗎?”


    昭陽歎道:“十九子有三不可立。其一,大王已屆垂暮,恐難久持,要想維護國家穩定,立太子的第一原則應該立嫡以長。王子熊章乃已廢太子,不需考慮。二子熊通,三子熊耳,六子熊完,九子熊槐乃是王子中年齡較長的。但是,二、三、六三子或者愚鈍,或者是廢太子餘黨,或者殘廢,而且皆為庶出,出身低賤,均不合適。唯九子熊槐,乃黃貴妃所生,又是王後義子,今已十五歲,聰明卓異,胸有大誌,禮賢下士,好學不倦,是最合適的人選,非十九子可比。其二,十九子外祖父是鄭伯,鄭伯一案牽連甚廣,個中詳情至今還撲朔迷離。昭、景、屈三家均曾參與其中,更不用說那些平叛將領了。十九子一旦立為太子,眾家族及相關大臣何以自處?待其登上王位,要是重究此案,豈不是一場絕大的風波?左將軍是平叛魁首,將來拿什麽來免禍?因此十九子絕不可立,否則,必將引起朝廷震蕩,眾臣不安。其三,老夫曾夜觀天象,並以神龜占卜多次,都顯示十九子不會久在朝廷。其師市南子更是仙道之流,曾為求道而棄太子之位,十九子求道之心若與乃師相同,得太子之位之後,一旦效仿其師,長大之後棄位而走,楚庭豈非又要大亂?有以上三點,十九子絕不可以被立太子。”


    眾人聽到昭陽條縷清楚的分析,紛紛頷首,深以為然。


    左將軍屈完道:“平鄭之亂,我雖然是主將,但景氏乃是首謀,想必景氏也一定會有所動作,必能全力阻撓十九子上位的。”


    頓了頓屈完又道:“十九子既然如此難纏,長大後亦是禍患,不如尋機除掉。”


    屈氏族長屈突忙道:“吾兒不可,我等豈能作此惡事?我屈家隻有公敵,沒有私仇。王命所在,不存私心,隻要無愧於心,又何懼之有?”


    昭陽道:“左徒大人所言極是。我們不但不能圖謀十九子,而且還要與之交好。十九子決非常人,將來必是異能之士。誕生之時,天生異象乃老夫親見,非同尋常。趁其年幼,多加愛護,種下善因,這才是深謀遠慮之策。”


    昭虎讚同的點點頭,然後問道:“景氏對十九子必有相害之意,我等將如何應對?”


    昭陽並沒有直接迴答昭虎的問話,掃視了一下眾人,然後鄭重說道:“應對之策共有三條。一是聯絡昭、屈、項、葉四家,共舉九子熊槐為太子。二是結好十九子。老夫已經奉王命整修碧遊宮並迎十九子迴宮,這自然是聯絡感情的良機,老夫定當認真謀劃。此外,左徒大人近日可請求大王,找到鄭姬埋骨之處,重修墓園,雖不能葬於荊山王陵,但可在附近就近建墓。此等善舉要以息妃為名,以示我等並無私心。昭虎身為一等侍衛,出入宮庭,對十九子要多加維護。至於景氏謀害之舉,老夫以為不必擔心,景伯倫與景虎絕不會這麽愚蠢,難道他們忘了太子章是怎麽被廢的嗎?三是老夫判斷景氏必然極力想複廢太子之位,對此,我們要全力阻止,決不能讓殘暴的熊章複出。以上三條不知眾位意下如何?”


    眾人均無不同意見,於是才紛紛散去。


    十九當然沒有想到,他還沒有迴宮,就引來如此大的政治暗潮。而此時的碧遊宮也正在緊鑼密鼓的整修著。息妃閑來無事,便親到工地進行指導。息妃提出,整修不要奢華明麗,而以樸素典雅為主,並為十九增設了獨立的書房、清修室、練劍室、兵器室、會客房等等,而對自己的居處則沒有提出過多要求,隻是以簡單實用為好。由於新建的不多,主要以改造裝飾為主,所以整修工程進展很快。不到一個月,就全部竣工。這一日,令尹昭陽親到碧遊宮驗看,一切無誤後,便告訴息妃,準備翌日便迎十九子迴宮,楚王將與息妃一同在漸台召見十九子,並舉行認母之禮。


    息妃心裏不禁有點慌張,興奮之中夾雜著忐忑。息妃從來沒見過十九子,但自從楚王提出認子一事後,息妃經常到碧遊宮去詢問那些見過十九子的太監和宮女,腦海中不斷勾畫十九子的形象。在息妃的想象中,十九子是一個活潑可愛但又有點淘氣的英俊男孩,天賦異稟,桀驁不馴,長大後必大有作為,是楚國未來的棟梁。息妃對十九子的性格有點把握不準,對認母之事能否順利擔心不已。畢竟息妃也不過才十四歲,對未來如何與十九子相處雖然想了很多,但大多很朦朧甚至是有些孩子氣。不過一想到十九子年幼喪母,就不禁母愛泛濫,眼裏蓄滿了眼淚,下決心要給予十九子十二分的關愛。


    前幾日,左徒屈突讓管事太監給她捎話,告訴她已經以她的名義重修了鄭姬的墓,並已征得大王同意,她可以用義母的名義,同意十九子認母之後去拜祭自己的生母,至於息妃是否伴同,完全自便。對這件事,息妃十分感激屈突,認為屈突是個大忠臣,而且是一個善解人意的令人尊敬的長者。


    為了獲得支持,從不在意人情世故的息妃竟破例的專門拜訪了王後田氏。王後對息妃的到來略有意外,態度上談不上熱情,也談不上排斥,柔和中顯出的全是平淡。不過,當息妃提到十九子時,王後的語氣中充滿了關愛和悲憫,一邊歎息著,一遍敘說鄭姬的賢良和不幸。對於息妃認子一事卻無任何評說,甚至連恭喜之類的語言都沒有。在王後看來,息妃認子隻是一種形式,是宮廷鬥爭的需要。息妃豈會真的去照顧一個孩子?連息妃還是一個孩子呢。息妃沒有聽到自己希望聽到的祝福和如何做母親的教導,內心十分失望。靜靜地聽完王後的敘說之後,禮貌的起身告辭。然而,正當息妃快走到王後寢宮門口時,忽聽王後說道:“息美人,請等一等。”


    息妃詫異的停住腳步,不知王後還有什麽吩咐。


    王後神色略有猶豫,頓了頓,然後平靜的說道:“息美人年齡太輕,照顧一個八歲的孩子實在是勉為其難。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哀家準備把身邊的宮女紫燕派到碧遊宮,紫燕與十九王子原本就很熟悉,就由她來照看小王子吧。”


    息妃怔住了,看向王後逐漸變得很堅決的目光,心裏已經清楚,這並不是與她商量,而是王後的懿旨了。她不認識紫燕,但王後說了,紫燕熟悉十九王子。雖然息妃不願意接納紫燕,卻沒有任何理由拒絕王後的美意。於是,息妃隻好對王後輕輕的拜了拜,道,“謝謝王後,妾身一定會與紫燕姐姐好好相處,共同照顧好十九王子。”說罷,悄然離去。


    第二天,正是十九子迴宮之日,一大早,漸台的懷慶殿就被打掃的幹幹淨淨,今天,就要在這裏舉辦十九子的認母儀式。到了辰時,各王子與各貴妃陸陸續續在太監引領下,到懷慶殿指定位置坐好了。除了熊章之外,在郢都的王子都來了。他們分別是:二子熊通、三子熊耳、六子熊完、九子熊槐,十子熊遷、十三子熊楠。貴妃來了三個,分別是申貴妃、黃貴妃、姬貴妃。雖然是楚王自己家事,但相關的外臣也都來了。包括王宮衛士總統領景伯倫、太廟令成非、左徒屈突、太傅慎道、客卿公孫龍、祭酒令熊儀等,此外還有楚王商同輩和長一輩王室中人。殿內殿外一時間站滿了人。


    不長時間,臚傳侍衛大聲喊道:“大王及王後駕到!”


    隻見楚王商身著朝服與王後田氏在跪拜的眾臣注視下,快步走向懷慶殿正北方向的寬大王座。楚王威棱目光掃向景伯倫。景伯倫連忙跪拜下來,恭聲道:“令尹大人及十九王子已在殿外候命。”


    楚王微一頷首,道:“讓他們進來吧!”


    景伯倫應了一聲“諾”,迴過頭來對臚傳侍衛一揮手,侍衛連忙大喊:“傳令尹昭陽和十九王子見駕。”


    這時,殿外的樂師們敲起了得勝鼓,奏起了凱旋樂。在歡快的樂曲聲中,令尹昭陽牽著十九的手緩緩走進大殿,後麵跟著四個一等侍衛,六人到了大殿中央,齊刷刷跪拜下去。昭陽朗聲奏道:


    “微臣昭陽,奉大王詔命,前往市南山拜見護國祖師市南子,宣諭王命,代王撫慰,高恩厚寵,賓主盡歡。遂迎十九子還朝,特此繳令,祝吾王福壽綿長,威加海內。“奏罷,六人禮畢起身,分立兩旁。


    楚王商道:“愛卿辛苦了,特賜玉如意一件。”


    昭陽再次跪謝。楚王看向十九子,目光越發柔和,笑問道:“十九子熊接輿,今日還朝,寡人甚慰,你要什麽賞賜呀?”


    十九再次跪拜在地。他今日穿著嶄新的暗紅色綢袍,腰係一條深藍色蟒皮英雄帶,黝黑的頭發披散著,額頭上紮一根紅色的綢繩,精神抖擻,幹淨利落,一副少年英雄模樣。十九麵容激切,情緒激蕩,語氣略顯哽咽的迴道:


    “孩兒與父王一別數年,孩兒無時無刻不思念父王,今日見到父王,又激動,又興奮,一時想不起需要什麽賞賜。”頓了頓,又認真想了想,原來莊重的表情不見了,臉上露出一絲調皮的微笑,仰頭又道:


    ”但是父王一定有很多好東西,待孩兒想起來了,父王再賜給孩兒,可以嗎?”畢竟孩子心性,哪個八歲的孩子不喜歡禮物呢。


    王後與身側的貴妃們捂著嘴都輕笑起來。楚王也笑著對王後說:“此事就交給給王後了,退朝後,十九子若有什麽需要,你代寡人賜給他便了。”然後又對十九道:


    “父王知你師父市南子先生乃神通廣大之人,吾兒學藝二年,可否學得什麽神通?”


    十九答道:“師父並沒有教孩兒什麽神通,不過孩兒經過二年修煉,力氣倒是有了很大的進步。”


    楚王聽了,略有失望。今天擺了這麽大陣仗,很重要的一項內容就是要十九展示一下才藝,讓眾臣和王室中人對十九有所了解。若能技驚四座,效果將更好。其實,楚王期望並不高,哪怕是小露一手,也可稍稍應付一下場麵。但十九卻說沒學到神通,難道市南子讓十九跑到市南山玩兒了兩年?不過,十九說長了力氣,一個八歲孩子,展示一下力量也算是聊勝於無吧。於是,楚王對昭虎道:”拿石鎖來,試試十九子的力量。“


    昭虎應了聲“諾“,立刻吩咐手下衛士到校場去取石鎖。


    不一會兒,幾個侍衛搬來了三個大小不一的石鎖,最小的石鎖五十斤,其次八十斤,最大的一百斤。


    十九走到石鎖前,歪著頭看了一下,然後直接走到最大的石鎖前,吸了一口氣,一彎腰,瞬間已單手舉起這百斤石鎖。


    在場的大臣、王公貴族和侍衛都驚唿出聲,尤其是以昭虎為首的侍衛們更是覺得不可思議。要知道,五十斤石鎖就是普通衛士平時訓練用的,而百斤石鎖就得需要有品級侍衛才能拿得動,而且平時訓練,侍衛都是兩手抓舉。像十九這樣輕鬆單手舉起,除幾個一等侍衛之外,其他侍衛是很難做到這種程度的。


    十九單手掂了掂石鎖,隨手放下,嘟囔道:“太輕了,有更重的嗎?”


    楚王目露奇光,興奮地問道:“吾兒能舉起多重的?”


    十九道:“拿來二百斤重的。”


    楚王看向昭虎,喝道:“去拿來!”


    昭虎麵現猶豫之色,二百斤?真的有可能嗎?昭虎根本不相信。但是他還是吩咐手下侍衛按楚王的意見去辦了,隻不過,他又叮囑了侍衛幾句。


    又過一會兒,四個侍衛又抬來兩個更大的石鎖。原來,昭虎擔心十九心中無數,為了避免十九出醜,他囑咐手下去拿二百斤石鎖的同時,又讓拿了一個一百五十斤重的,作為預備。


    十九看都沒看那小一點的石鎖,直接走到最大的石鎖麵前,再次深吸一口氣,低喝一聲,單手抓住石鎖,穩穩地舉起了這個龐然大物,就像螞蟻舉起比自己身體大幾倍的物體。這是一個極其令人震撼的場麵!


    眾人屛住唿吸,好久才“轟”地一下發出歡唿聲。昭虎更是張著嘴,吃驚地不敢相信發生的一切是真實的。因為他知道就算是他也很難單手舉起二百斤的石鎖,況且是一個八歲的孩子!


    楚王大喜,大聲道:“吾兒真乃古之惡來也!”惡來是黃帝時的大力士,據說力能拔山。


    十九微微一笑,對楚王道:”孩兒還學了劈空掌,願為父王一試。“


    楚王問道:“如何試?“


    十九道:“拿一根碗口粗的木棒來。“


    昭虎未等楚王吩咐,便親自出殿尋去了。他實在很想知道這個奇異的小兒還有什麽了不得的絕招。


    木棒很快拿來了,十九讓一名侍衛雙手持棒在一丈之外站好。然後也沒見他如何運氣,一扭身,“騰”地躍起,這一躍有兩丈多高。就在身體即將落下的一刹那,揮起右掌輕飄飄的向木棒擊去。當掌與木棒還有三尺距離時,隻聽“吧”的一聲,木棒突然段為兩截。而十九也同時飄然落地,動作極為瀟灑自如。


    楚王麵向景伯倫問道:“景老愛卿,你是楚國有名的武者,不知十九子剛才用的是什麽功夫,功力如何?“


    此時的景伯倫臉上露出的全是震驚之色,聽到楚王的問話,一向鎮定的他竟禁不住驚唿道:“這是煉氣功法!是內氣外放!小小年紀是如何練成的?太不可思議了!“


    眾人聽罷,再次驚唿。而楚王滿臉得意之色,掃視了一下大殿內眾人,說道:


    “眾位愛卿,十九子果然沒讓寡人失望。我楚人一向以武立國,而十九子年齡雖小,卻神勇無比,是國之喜事呀。“。


    大殿內的眾人聽了楚王之言,一時間各懷心思,熱烈的場麵竟然迅即冷了下來。各貴妃和王子們豔慕的目光中,毫不掩飾地露出嫉妒之色。以景伯倫為首的武將們均默然沉思,而文臣們對大殿內剛剛發生一幕也迅速警覺起來,似有所悟。大殿竟詭異地靜了下來。令尹昭陽看到氣氛過於微妙,擔心楚王因尷尬而惱怒,連忙出班奏道:


    “賀喜大王,十九子學藝有成,將來必能成為國之棟梁,我等定將用心輔佐,,不出十年,楚國定將出一位神勇無敵的大將軍呀!”


    眾人此時也都反應過來,紛紛出班上奏,內容大同小異,均是一些賀喜之類的表麵文章。而且對十九子未來的定位出奇地一致,那就是把十九子定位在良臣武將上。


    楚王商心中冷笑不已,他何嚐不知大殿內眾人的心思。正如昭陽、景伯倫等資深大臣們所猜測那樣,楚王商確有立十九子為太子的打算。在楚王商看來,能夠未來擔當楚國國君的必須是勇武之人,這也是他此前立殘暴的熊章為太子的原因。除了熊章,其他王子都過於文弱,楚王商均不喜歡。而今,十九子橫空出世,又是市南子弟子,若再認息妃為母,內有扶持,外有強援,再擇一二心腹大臣輔佐,自己的身後事無憂矣!這也正是今天讓十九子當眾展示才藝的根本緣由!然而,現在看來,這宮內宮外能夠支持十九子為太子的恐怕寥若星辰呀!而朝廷上掌握實權的大臣哪一個身後沒有強大的宗族支持?一想到此,楚王商頓時生出一種無力感。不過,一貫強橫的楚王商欲立十九子為太子的決心並不會因為眾人的反對而有絲毫改變。


    此時,威嚴又恢複到楚王的臉上,他把目光掃向昭陽,沉聲道:“十九子學藝有成,寡人甚慰,現在可以為他舉行認母之禮了。”


    昭陽會意,連忙喊道:“為息美人禦前賜座。”


    息妃早就躲在王座左側帷幕後邊了,她和紫燕透過帷幕的縫隙也早就看到十九了,十九比她想像中還要健壯英武,對這個義子內心中已經十二分的滿意了。聽到昭陽唿傳,便嫋嫋婷婷地從帷幕後走出,來到禦前行了跪拜之禮後便坐到王後的身側了。


    十九好奇地看著這個嬌美的女子,心中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這就是父王為我找的養母?太年輕了吧?


    此前,市南子已經將生母鄭姬二年前就已病亡的事情告訴了十九,十九一時無法接受,但也沒有市南子想像那樣哀戚不止。經過二年時間的修煉,十九的心智比以前要成熟多了,喪母之痛悄悄藏在內心深處,他不想讓自己的痛苦影響到別人,更不想讓別人總是憐憫自己。因此,僅僅幾天時間,笑容又迴到十九的臉上。市南子對此什麽也沒說,在他看來,這種痛苦誰也幫不上忙,總是要自己去麵對,而且這本身也是一種磨礪。


    在十九的內心深處,他始終不願相信自己母親已死的事實,總覺得自己的母親不知什麽時候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母親那柔弱而又充滿愛憐的目光會經常出現在十九的夢裏,讓他情難自已的大喊起來,幾次午夜夢醒,悲戚之感會瞬間充滿十九的全身,令他久久不能繼續安睡。隻有每天從清晨開始的修煉,才讓他有了充實的感覺,稍稍減輕心中的壓抑。


    因此,當昭陽把認母之事告訴她之後,他內心十分抗拒,也十分反感,若不是師父厲聲叱責,十九倔強的脾氣就要在昭陽麵前發作了。就在昨天晚上,市南子擔心十九迴宮之後會有失禮之舉,還再三叮嚀。告訴他,楚王在宮中為他選了個養母是好事,是關心他、愛護他,多一個人的支持和幫助,為什麽要拒絕呢?十九聽了師父的話,惡劣的心情有所好轉,答應師父自己一定不會在眾人麵前失禮。令十九詫異的是,一向寡言少語、平靜淡漠的師父什麽時候變得婆婆媽媽了?這可與師父平時的形象大相徑庭啊。不過,正是因為這種反常,十九才把師父的叮嚀真正放到了心上。楚王看著表情變得沉鬱的十九,一向冷酷的他,竟然有了憐惜之意,柔聲道:”吾兒不幸,你的母親鄭姬二年前因故早逝,此事想必你的師父已經告知與你。你年齡尚幼,孤苦無依,寡人為此替你選一賢良之母,不知吾兒意下如何?“


    十九點點頭,壓住內心的激蕩,聲音略帶哽咽道:”但憑父王做主。“


    楚王目光轉向眾人,鄭重地說道:”寡人愛妃息氏端莊懿肅,慈孝仁和,深慰寡人之心,特加封為貴妃。十九子年幼喪母,其情可哀,寡人特準息妃認其為螟蛉之子,已竟天倫。即日頒發此昭,以告天下,望眾臣工一體凜遵!”


    眾人躬身,齊聲應諾。


    楚王再次轉向十九,喝到:”吾兒還不快過來行認母之理。”


    十九走到息妃麵前,叩拜下去,抬起頭來呆呆地看著息妃,卻再無動靜。


    一旁的昭陽輕輕催促道:”快稱母妃,以全認母之禮。”


    然而,此時的十九看著笑逐顏開的息妃,生母鄭姬柔弱的麵容卻一下子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瞬間衝垮了十九的淡定。一股強烈的悲意不斷地在胸中激蕩,淚水不可遏製的在臉頰上流淌下來。”母妃”二字卻再也說不出口來。


    楚王見此情景,原本略有笑意的臉上迅速陰沉下來,喝到:


    “逆子不可無理!”


    息妃看到十九情緒突然大變,不禁花容失色。聰明的她一下子意識到了什麽,麵對淚流滿麵的十九,全是心疼和難受,如果不是在大殿裏,她一定會把這個小男孩摟在懷裏給予安慰和愛撫。全沒有想過十九給她帶來的尷尬和難堪。


    看到楚王商的滿臉怒容,息妃連忙站起身來,在王座前跪下,顫聲道:”大王息怒,十九王子思母心切,哀傷過度,因他年齡太小,無法控製情緒,大王一定不要苛責!妾身作為其母,願代子受罰。”


    昭陽連忙奏道:“大禮已成,十九子鞍馬勞頓,應速速迴宮休息。”


    楚王見此,隻好無奈地說道:“賜息妃與十九子碧遊宮居住,另賜十九子三等貼身侍衛十名,鐵甲軍三百名,以用於十九子出行護蹕。十九子身體不豫,著息妃即刻引領十九子迴宮休息,著宮內醫官前去診視。”


    息妃手牽著神情恍惚的十九,向楚王商跪辭後,迅即離殿迴宮了。


    而迎子大典至此也草草收場,各王子貴妃、王公貴族、文武大臣各懷心思也都紛紛散去。


    唯獨令尹昭陽在楚王商的暗示下,隨其來到了寢宮。君臣落座後,楚王目含深意地看向昭陽,沉吟許久,然後幽幽問道:


    “令尹大人,寡人待卿如何?”


    昭陽心裏一緊,連忙答道:“恩重如山,位極人臣,不勝榮寵。”


    楚王目光灼灼,斬釘截鐵地說道:“寡人意欲立十九子為太子,以慰國人翹首企盼之心,不知愛卿意下如何?”


    昭陽沉默一會,並不看楚王灼灼目光,緩緩地問道:


    “不知大王可與一二心腹重臣商議過此事?”


    楚王道:“正想與愛卿商議,其他人尚未知悉。”


    昭陽道:“恕老臣直言,此事大王尚需仔細斟酌。十九子固然神武,但年齡尚幼,成人後性情如何,尚未可知。春秋以降,縱觀各國興衰,凡立嫡以長的,無不國泰民安,而廢長立幼的,多有禍起不測。”


    楚王道:“熊章最長,難道要恢複其太子之位嗎?”


    昭陽道:“熊章已失民心,當然不可再用。而二、三、六等子出身卑微,才能平平,又是熊章一黨,亦不可用。唯九子熊槐儒雅端肅,胸懷天下,又是王後義子,可視為嫡出,乃太子不二人選,萬望吾王明察。”


    楚王道:“熊槐文弱,寡斷無謀,乃誌大才疏之輩,寡人不喜。”


    昭陽道:“文弱未必無福,寡斷尚有謀臣。老臣以為六子非是不堪,隻是缺乏為政經驗,用心鍛造,必成大器。”


    楚王勃然道:“十九子龍姿日表,天縱之才,何以不可?”


    昭陽歎道:“鄭伯乃十九子外祖父,鄭氏一案牽連甚廣,若立十九子,各大家族和眾臣恐難心安。”


    楚王默然不語。


    昭陽又道:“老臣倒有一法,或可解王之惑。”


    楚王問道:“何法?”


    昭陽道:“可在楚宮才士殿設立宮學,除熊章外,其餘王子均可到宮學學習,各大宗族亦可從後輩中選派少年英俊一起入學。一方麵為國家培養人才,另一方麵也可觀察諸子品性。若有王子與十九子相諧,文武互補,太子之選就可以確定了。十九子有征伐之能,又為什麽非得成為國君呢?若有與其可成為莫逆之交的國君,豈不是兩全其美?主持宮學的太傅,文有慎子,武有尉繚,二子均是天下賢良之士。若能如此,參加宮學的諸子前程,老臣可是期待的很呢。”


    楚王沉默許久,然後歎口氣,略顯疲憊的揮揮手道:


    “寡人累了,愛卿先退下吧,此事容後再議。”


    昭陽恭恭敬敬地跪拜行禮,悄然退去。


    楚王終於未能做出決斷。因為,從迎子大典的第二天開始,奏章突然紛至遝來,內容驚人的一致,就是舉立太子。昭、屈、項、葉四家共舉九子熊槐,景、鬥兩家及五城城尹共舉廢太子熊章,一時間上下洶洶,朝野震蕩。


    一向殺伐決斷的楚王退縮了。他感覺自己真的老了,麵對眾臣堅決反對十九子立為太子的聲浪,他連憤怒之心都沒有了。陰鬱的楚王商在宮中踱來踱去,終於他停了下了腳步,喝來昭虎,沉聲道:


    “擺駕碧遊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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