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是一個清晨。


    冬日的陽光本就來得遲緩而又散漫,整個成都城都顯得慵懶而又溫情。


    這注定又是一個無聊的日子,


    魏豹不想無聊。


    於是,在安排好了府邸裏的各種相關事務後,便手裏拎著一個大大的酒葫蘆,腰懸佩刀,一身武裝,帶著三個侯府護衛就出了門。


    這是最近的常態,例行演出。他必須要在人前晃悠,讓那些腦子裏長屎的家夥們看看,魏氏侯府,是你們招惹得起了麽?


    諸葛亮執政時期,軍隊上的製式武器比如腰刀之類的,非軍隊人士膽敢私藏,便是大罪,每個將種門閥卻是有幾把私藏的,但必須在兵部下屬衙門裏登記,否則,抓住便會直接被送到邊關服兵役。你不是喜歡這玩意兒嗎?一次讓你愛個夠!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三年,隻要你願意,一輩子都由你。


    但弓弩這一類遠程打擊武器,無論什麽理由什麽級別,私藏便是死罪。


    魏氏侯府的製式腰刀配額六把,五位大爺每人一把那是必須的,誰也搶不走。唯一剩下的一把,便在魏豹腰間懸掛著。


    走在成都的街頭,但凡遇見腰間懸掛製式腰刀的,這人必非凡品,路人必須側目。


    當他們晃悠到旁邊的府右街上時,忽然就聽見前麵一陣人聲鼎沸,接著,便有人大叫起來,還伴隨著劈裏啪啦的摔東西嘈雜聲音。


    那邊有個市場,不大,也就是附近幾條街專用的一個小型市場,主要是賣菜賣禽蛋肉類的,生活日常用品什麽的,也都有。


    住在這一帶的,非富即貴,都是豪門,奴仆家人眾多,所以,每天的生活物資消耗甚大,一般的市場,也承擔不起,而這個小小的市場,其實就是專門為幾個豪族府上服務的,零散售賣的有,但不多,主要是訂單式服務,提前打好招唿,這邊的商販便會提前做好準備,送到府上去。


    這個時代的城市裏,本不可以隨意出現市場,城裏有專門的東市西市,城外也有專門的騾馬街,但因為這裏是專門為侯府服務的,府衙那邊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默許了它的存在。


    所以,這市場雖小,東西看起來也不多不豐富,但隻要你想要,人家保證能準時供應到位。


    魏豹子本就是喜愛熱鬧的性子,屬於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主,今天,好不容易遇到熱鬧了,怎麽可能錯過。


    他擰開酒葫蘆蓋子,猛地灌了一口老酒,擦了擦胡茬子上的酒水,一揮手,對身後的三名護衛道:“走,旁邊找個酒樓,坐下來,哥哥去請你們搓一頓!”


    三人頓時高興得嗷嗷叫,直道:“豹爺威武!硬是要得!”


    旁邊不遠,就有一座酒樓,說起來,也還是專門為附近幾座府門服務的,叫“醉雲軒”,一般人,也吃不起這裏的酒席。


    魏豹帶著三人,施施然就上到“醉雲軒”的二樓,小二自然都是舊相識,本就是聰明伶俐至極的人精,更知道魏氏侯府的故事,所以,也就格外地客氣了,一路小跑著過來,口裏叫著“豹爺光臨,蓬蓽生輝”之類不要錢的甜蜜話,順手就接過魏豹手上的酒葫蘆。


    “豹爺您這是來巧了,二樓臨窗的包間專門給您空著一間,好巧不巧地,就等著豹爺您老來咧!”


    “你小子生得如此眉清目秀地,吃這碗飯,可惜了。要不,豹爺介紹你進哪個侯府當差,總也比做著迎來送往的強吧。”


    “豹爺這話說的!這滿成都城,也就豹爺您把小的當人看,咱生來就是伺候人的命,擱哪天,小的吃不上飯了,保準到侯府找豹爺您去,到時候,您可別說不認識小的。”


    魏豹一巴掌拍在那小二的腦瓜上:“就你小子這張小嘴兒,還有吃不上飯的時候?撿拿手的菜肴來幾個,哥兒幾個小酌幾杯。另外,把爺的酒葫蘆灌滿了,少不了你小子的賞錢!”


    “必須的!豹爺您幾位稍坐一會兒,小的這就去吩咐準備!”


    因為這本就不是吃飯的正點上,這樣的酒樓,也供應早點,而午餐卻又太早,人家的準備工作估計都還沒有做好,但貴客臨門,便先上了茶水糕點,反正是什麽高級什麽新鮮上什麽。


    其實這家名叫“醉雲軒”的酒樓對於魏豹這樣豪門的人,小坐小酌,幾個小菜幾碗酒水,一般都是不收費的。因為人家府上生意大而且多,還講究,結賬時隨便將手鬆一下,就找補迴來了。


    所以,魏豹他們這些豪門的頭麵人物如總管什麽的,有時間閑來無事,就會來這裏坐坐,喝喝茶,聊聊天,散散心什麽的,也都是常事。


    一來二往的,這酒樓的生意就做得十分興隆。


    酒樓老板更開心。


    老板姓許,名憲兵,義陽一帶的人(現棗陽),一個看起來便是非常厚道的生意人,話語不多,一張笑臉總是掛在人前,感覺這人就沒有不笑過,不知道睡覺時是什麽樣的。


    老板娘李常梅,卻是一個豐韻妖嬈的中年婦人,總是手拿一張錦帕,半遮顏麵,欲語還休的樣子。這婦人雖然不常露麵,但每天也總能見到那麽一兩次,話語軟糯,不溫不火,稍微站遠一點,都聽不見她說什麽,也算是這酒樓的一道風景線。


    這徐憲兵李常梅自從劉璋父子治蜀時期起,就在這裏為各大豪門府上服務了,算是地地道道的老成都。


    府右街這裏豪閥貴族大戶人家換了一茬又一茬,唯有這徐老板穩如泰山,把豪門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人人歡心。成都豪門形成慣例,但凡有貴客臨門,邀請“醉雲軒”酒樓的大廚來府上親自主廚,被視為最尊貴的待客之道。


    所以,這徐老板兩口子看似普通商賈,酒樓老板,但在成都豪門圈子裏,卻也有獨屬於自己的地位,非同小可。


    豹子他們坐下不久,便見一張笑臉迎四季的徐老板親自端了一個茶盤上來,裏麵裝了各式糕點,一壺茶,幾個茶碗道:“豹爺光臨,蓬蓽生輝了哈哈哈!”


    魏豹子也不客氣,直接懟了一句過去:“好一個‘蓬蓽生輝’,老徐你就不知道換個新鮮點的詞兒?你家小二哥早就說了無數遍,再從你徐大老板的嘴巴裏說出來,總覺得不是個滋味。”


    “豹爺發話了,老徐我改就是,從今天起,不,從現在起,老徐這輩子就不知道什麽叫‘蓬蓽生輝’了。”


    “嘖嘖,不怪人家徐老板的生意做得好,兄弟們,瞧見沒——這張嘴巴,天生就該吃這碗富貴飯!”


    “豹爺瞧您說的,咱一個平頭百姓,既沒膽量上得戰場,又沒能耐進得官場,也就懂得伺候大爺您這樣的大人物,從您老們碗裏扒拉幾粒米填飽肚皮。今個被您老這一說,小的我倒好像是個天才人物相仿。罷了罷了,今兒豹爺您幾位想吃什麽,想要哪位廚子上手,都是老徐我請客!”


    “老徐,這便宜叫你撿的,好似我家豹爺缺了銀錢給你似的。咱南鄭侯府缺你那三瓜倆棗的?出息——”


    “嘿,這位爺,您老說的是,小的這就是想在幾位爺麵前討個喜,說錯了話,我掌嘴!等下啊,罰酒三杯,先幹為敬,怎麽樣?”


    這些人本就都是老相識,說起話來,不為對錯,隻為打趣逗樂子開心。


    “哎我說老徐,這許多天,是不是覺得我魏氏再也沒有機會吃到你徐老板酒樓的酒食了?嗯——”


    那徐老板見慣了成都官場的風風雨雨,這附近幾條街上的府門裏,這麽多年裏,上演多少悲歡離合故事都撚熟於胸,哪裏會被年紀輕輕的魏豹子的一句話給噎住?


    “豹爺,您老這話,就有點殺人誅心了。”


    他嗬嗬笑道:“豹爺,不是老徐我說句大話,這成都府裏,不經曆一些風風雨雨生生死死的侯門,還真的不配叫侯門!南鄭侯府,涅盤重生,這就已經是涅盤重生了!”


    “你這老兒,倒是嘴甜!”魏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前幾日,聽說向我侯府扔臭雞蛋的,有你一份,是也不是?”


    那徐老板自然知道魏豹是和他開玩笑的,便也笑著打趣道:“小老兒我確實是扔了,不過,我扔的是好蛋,煮熟的雞蛋,也不知道豹爺是否吃到?小老兒我是孝敬老夫人的,可別是被豹爺您給私吞了罷。”


    眾人都哈哈哈哈大笑一陣,另外三位護衛也打趣道:“老兒確是性情中人,恁是快活!”


    “巴適得狠!”


    三人坐的是一個單間,臨街,打開窗戶,外麵打鬧的聲音便傳了進來。


    街上早已經熱鬧非凡了,一個護衛眺望了一下,道:“豹爺,看不大清楚,該是打架的,陣勢卻是不小,動靜有點大哦,要不要一起去耍哈子?”


    魏豹狠狠瞪了他一眼,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我看你小子是記吃不記打!好了傷疤你忘了痛!剛剛過上正常日子,你小子就皮癢癢了是不是?要不,迴去幫你鬆鬆骨?“


    罵完那人,魏豹扭轉頭看了看另外兩位:“給你們說清楚了,什麽豹爺,那是外人叫的,自己人怎能隨意叫爺?叫豹哥便是,咱侯府隻有兩位爺,老侯爺,小侯爺!記住了,再亂叫,打折你的狗腿!”


    那護衛將一個香噴噴好端端的馬屁給拍到了馬蹄子上,頓時漲紅了臉皮,道:“豹爺啊不,豹哥,小弟的錯,再也不敢了。”


    另外一個護衛陰惻惻地笑問:“豹哥,那咱府裏另外那五位爺,該怎麽稱唿?”


    這下算是戳中了魏豹的肺管子,直接將魏豹戳得要爆炸了一般,騰地就站了起來,手指著那不識相狗東西的鼻子,須發皆張,口水噴了那護衛一頭一臉:“華子,您小子這話裏有話啊!那幾位爺,是怎麽迴事,你能不知道?爺和爺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你小子這是要把天聊死的節奏!算了,老子懶得跟你小子一般見識!這頓飯錢,算你的!”


    這幾個護衛誰不知道當初魏氏侯府五朵金花變身為“爺”都源於眼前這位“爺”?此事也成為魏豹子此生說不出的痛,現在,被這位護衛親口當麵說出來,惱羞成怒,很可以理解。


    另外兩人連忙幫腔打圓場,替那護衛說話,責怪他的不曉事。


    小二送了幾斛酒上來,三人就著點心,一口酒水一口茶,談話也沒個正點,有一句無一句地,閑聊。


    聊著,聊著。話題便聊到近期侯府發生的一係列事情上來。


    其實侯府裏麵的事情,不管如何保密,下人們也早看出來一些端倪。甚至當初侯府曾經一度有打發一批下人出府避難的計劃,隻是被該死的馬岱早早將侯府圍困了,出不去一人一丁,這才作罷。


    端倪畢竟隻是端倪,真正詳情,甚至眼前這些護衛們也都懵懂不知。那段時間的惶恐無助孤立無援困獸猶鬥,到現在的趾高氣昂揚眉吐氣重獲自由,境遇天差萬別的,大家就更想知道具體詳情了。


    魏豹將酒葫蘆狠狠敦在桌子上,道:“既然你們一定想要知道,豹哥我就勉為其難,告知你們一二。但是,你們幾個可都給我聽好了,此話出我魏豹之口入你等之耳,不得外傳!願意呢,就都給老子點個頭,不願意的,垃圾吧倒!老子還真不願意說給你們這些嘴巴不關風的家夥聽!”


    幾人連忙賭咒發誓兼表忠心——


    “豹哥,我的豹爺爺耶,您這才是把天聊死的節奏咧。要說,咱麥子也不該是外人吧,咱家老爹和你家老爺子不是一起戰死的?”


    “豹哥,侯府當初都那樣了,那樣了,”說著,這家夥刻意地眨巴眨巴眼睛,那意思“你懂得”,“咱李三兒可有半點含糊過?沒說的,真有那麽一天,腦袋掉了碗大的疤,誰眨巴一下眼睛,誰就是那個養的!”


    魏豹直接灌了一碗酒水下去,又丟了一塊糕點咀嚼幾下,囫圇吞棗一般地咽下去,噎得翻了幾下白眼兒,差點沒背過氣去,就有人連忙將茶水遞過來,他則推開茶水,又是一碗酒水下去,順了順氣,狠狠打出一個響亮的飽嗝,這才舒服了。手指狠狠敲敲桌麵,幾人頓時心領神會,將腦袋瓜子都湊了過來——老大這是有隱秘大事相告了。


    “我可告訴你們——咱侯府剛剛到閻王殿裏走了一遭,現在,終於算是熬過來了。如果沒有熬過來呢,我就告訴你們,人頭滾滾!”


    三人嚇得頓時變了臉色。


    這段時間,他們並不是不知道一些事情,但事情到底如何嚴重,到底老侯爺是犯下了如何的滔天大罪,卻是不知道的。侯府被牢牢包圍了起來,氣氛壓抑得厲害,而三位大小姐也都不見了蹤影,侯府內的人,一個也不能出去。


    作為護衛,他們隻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好,一旦主家犯了事兒,朝廷並不會拿這些護衛們開刀,除非他們自己作死,要和朝廷來人拚命。


    而魏豹,恰好就是那個“作死”的人。


    ——這,才是所有問題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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