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岱已經好幾天沒有迴家,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前日,那婆娘派人將他換洗的衣物都丟到了大門外,那意思就是你最好別迴去,別將仇恨都拉到家裏去。


    聞風趕迴去收拾衣物的馬岱連大門都沒有進去,家裏看門人看向馬岱的眼神,也和看一個死狗差不多。


    馬岱雖然恨這婆娘不死,但他心裏也很清楚,其實婆娘做的這個切割動作,才是真正對他馬氏好,他的確不能再呆在家裏,萬一人家恨他及屋,他馬氏不多的族人根本就不夠人家一口吞咽的。


    “也好,有種的,都衝著老子姓馬的來吧,家裏女人娃娃是無辜的!”


    馬岱的憋屈還在於,他甚至連一個傾吐的對象都沒有。


    不能有!


    他不可能到唯一的知情人皇帝劉禪麵前去哭訴吧。那些不僅顯得矯情,甚至還會留給皇帝陛下一個“難堪大用”的錯覺。


    英雄不僅要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還要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更要敢於承受馬岱這樣天大的委屈。


    如果不是堂兄馬超有一個女兒嫁給永王劉理為妃,估計現在都有人敢在大街上公然抽他的大嘴巴子了。


    他發誓,一旦魏延事件真相大白以後,老子姓馬的就來一出絕的——“老子裸奔,就在成都大街上裸奔,老子帶著手下兄弟們集體裸奔!看誰敢阻攔老子,我馬守信就讓他當眾咬我的鳥!麻賣批的龜兒子……”


    至於那個看他如死狗的狗東西,馬岱認為,必須重賞他。一個在關鍵時刻敢於將主人出賣得如此幹脆利索毫無禮義廉恥的人,值得重賞!


    今天,匆匆忙忙地進宮,一看這架勢,馬岱的心就有些激動了。因為這已經是他近期第二次參與蜀漢包括皇帝陛下在內的最高層的會議了。


    上一次,會後,陛下還親自帶隊大半夜地跑到魏氏侯府門前吃了自己親手烤製的肉串,並且給出極高讚譽評語:“馬氏烤肉,冠絕成都”。


    這就是圈子的重要性啊。


    過去,他姓馬的即便是夢裏,也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能躋身到這麽高層的小圈子裏來吧。


    何德何能!


    這一刻,馬岱又想為陛下親手烤肉了。


    “這一次,該是南中的好消息迴來了吧,再沒好消息,自己都快要崩潰了,我的天老爺啊!”


    馬岱臉上還懸掛著淚珠子,卻已經眉眼舒展地想笑了。


    劉禪很開心。


    給三位賜座後,劉禪舉了舉手中的信報,高聲道:“三位愛卿,朕實是激動啊,南中大捷,賊酋授首,牂牁恢複郡治,庲降都督府一舉蕩平所有叛亂!”


    三人連忙站起身形,衝著劉禪深施一禮,齊聲道:“臣為陛下賀!”


    劉禪大笑道:“不是為朕賀,是為我蜀漢賀!為蜀漢的百姓們賀!”


    三人便高聲唱和:“臣等為蜀漢賀!為蜀漢的百姓們賀!”


    劉禪笑眯眯的,本來就龐大的一張臉,上麵好像都要滲出油光來了,一笑,眼睛都快看不見了,隻見滿口的大白牙。


    老劉家的人,其實外形賣相都是很好的,先主劉備就長得好,再往上數,西漢開國皇帝劉邦及後麵的文帝景帝武帝,到東漢的開國君王劉秀,每個人的賣相都十分好看。


    劉禪的賣相也很好,但這些年,一點權力沒有,幹脆就自甘墮落了,胡吃海喝的沒個底線,以至於將整個身體都吃得變了形,恍如一個充了氣的胖娃娃。


    劉禪開心極了,相父去世後的蜀漢第一場大捷,就出自他的手筆。


    而這,還僅僅是他親政後的第一次出手!


    “庲降都督府居功至偉,馬德信,嗬嗬,張伯祁,嗬嗬,張伯恭,嗬嗬,魏……不,都是好樣的,竟然想出如此奇謀,敢以平夷城做局,將一眾豪酋200餘人一網打盡,不日就將抵達成都,哈哈哈……”


    三人聽的斷斷續續,卻也明白這次是真正意義上的大捷,而不是打了一場勝仗殺了一些蠻人那麽簡單。


    近200豪酋聚會,被一鍋端了,試問蜀漢,誰有如此大手筆!


    “聽說我們的禦史中丞蠻王孟獲也在其中,嗬嗬嗬……這次,有好戲看了。”劉禪繼續絮絮叨叨喃喃自語。


    這真應了那句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三個人陡然一聽,蠻王孟獲也牽扯其中,心下大驚,這可不是小事情了。那狗屁蠻王別看在成都時一副彌勒佛的模樣,見誰都是一副笑臉,對於政事,也從來不說一個字,但在南中,他可是一隻真正的猛虎,是猛虎之王!


    “幸虧陛下布置周全,庲降都督府眾人用力,一舉將包括蠻王孟獲都給拿下了,否則,這禍事不就塌天了也似!”


    三人的額頭都滲出許多汗珠子。


    “南中,到底還有多少事情,是咱們不知道的?”


    “陛下在南中,到底布了多大的一個局?”


    不說蔣琬費禕二人心裏一直泛著嘀咕,便是馬岱的心裏,此時一樣如波濤翻湧:“龜兒子的魏文長終於算是翻過身來了。”


    但在陛下親口解封之前,關於魏延的一切,他依然不能說,也不敢說。


    他很想聽到陛下親口提到“魏延”這兩個字,剛才陛下明明都已經提到“魏”字了,卻又巧妙地避開了、,看來,“魏延”還隻能是死人啊。


    馬岱在心裏不由得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老魏不容易……”馬岱想,“隻要陛下一日不公開,魏延就隻能繼續裝死。”


    上麵的劉禪沉思著一件上麵事情,貌似有點難以開口,過來許久,卻還是開口道:“算了,就不瞞著三位愛卿了,朕把有些事情都說開了吧。”既然下定開口的決心,劉禪的興奮,就再也難以抑製,“有些事情,也不是要刻意隱瞞你們,但是,當時丞相病重,很多事情的調度已經出了問題,南中劉胄叛亂,改牂牁郡為且蘭國,自封國王。將馬忠和張嶷二位將軍調到南中,接替張伯恭將軍,這個,你們也都是知道的。但是,後來的事情,你們知道的就不多了,因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相父病故和北伐收尾這兩件事情上了。單身,朕,卻沒有辦法享受這個清閑……”


    座下的蔣琬和費禕頓時就尷尬起來,隻有馬岱心裏明鏡似的。


    所以,馬岱已經開始有點自鳴得意起來:“陛下,硬是要得!”


    劉禪緩了一口氣,繼續道:“馬忠將軍一開始就提出了以牂牁郡為餌,將南中異動者全部吸引到那裏去一網打盡的構想。當時呢,因為情況實在特殊,也就沒有經過相父的同意,朕,便親口答應了,著馬忠將軍全權做主。這個事情,你們不要怪罪庲降都督府。”


    這話,顯然是專門說給蔣琬和費禕聽的。


    二人本就是寬容的性子,再說了,事出有因,當時確實是那麽個特殊情況,更兼陛下親自為他們解脫,他們還有什麽好去責怪誰的?


    二人連稱“不敢”。


    “但是,後來嘛,事情又出現了一係列的轉機,這麽說吧,首先,牂牁郡的事情鬧得轟轟烈烈,但對於南中異動者的吸引力卻是不足,這一點,目的沒有達到。好在整個事態,也一直被庲降都督府壓製著,沒有蔓延。問題就在於,可以說是意料之中的,也可以說是意料之外的,孫吳的勢力終究還是介入進去了,而且介入之深,之大,遠遠超出朕當初的構想…… ”


    也不知道劉禪說的是真還是假,但在於這三人而言,卻聽出來風雨欲來風滿樓的恐怕感覺。其實這些,劉禪並非做局者,而隻不過是事後的一個故事講述者罷了,但好在人家演技高,又很好地利用了彼此間的信息差,因此,整個事情,便宛如都一直在他的掌控中一樣。


    三人再也難以淡定了,深吸一口氣,都顯出驚詫激動甚至後怕的神情來,恨不得將兩隻耳朵都支棱起來,迫切等待陛下趕緊說下去。


    毛骨悚然。


    在蜀漢遭遇多次政治地震的敏感危難時期,孫吳的勢力正式介入南中……其後果,可真就不好說了。


    如果是非官方介入,還好說,至少說明孫吳官方高層還沒有公開撕破臉皮,彼此還是盟國關係。


    假如是公開的官方身份介入,則蜀漢帝國東麵南麵,就將迎來一個新的強大的敵人。


    他們迫切想知道下文。


    “還好,嗬嗬嗬,3000人,大家放心,是以非官方身份從牂牁向興古郡潛行,意圖在興古郡製造混亂,但被我蜀漢全部殲滅,無一人漏網!無一人生還!”


    三人已經情不自禁都站了起來,一個個眼珠子都要掉出來的樣子:“這樣的大事……發生了,是怎麽發生的,他們,又是怎麽做到的?”


    “實話告訴各位,我蜀漢官方沒有出一兵一卒,嗬嗬嗬,都是相父當年埋下的一枚棋子,是蠻人幹的,武陵蠻的手筆,大手筆!所以嘛,此事與我蜀漢無關!”


    蔣琬站起來,神情嚴肅地提醒劉禪道:“陛下,此事甚大,假如孫吳來國書詢問,該當如何?”


    馬岱卻是“哼”了一聲,道:“打唄!還能咋的?總歸要在刀槍之上見真章的。”


    費禕卻道:“公琰過濾了,以某觀之,孫吳本不是官方身份介入,就隻好吃了這個啞巴虧,有苦說不出了。”


    皇帝劉禪讚許地點點頭,道:“文偉說的對,他們隻好吃個啞巴虧了,因為這一切,我們是真的沒有介入,他們喬裝改扮了悄悄潛入,剛好就被武陵蠻族給綴上了。到目前為止,我們隻是在飛狐道上發現諸多漢民屍首,其他一概不知,就連一點有標識的物什也沒有。”


    三人聽後,會心地一笑,了之。


    馬岱卻在心裏說:“這要是沒有咱們的介入,就憑一個武陵蠻,想要將孫吳的3000軍隊消滅的幹淨徹底,怎麽聽都像是聽天書呢。”


    蔣琬想的卻是:“陛下這是在說笑話?既然是笑話,咱們就當笑話聽唄!”


    費禕想的更遠,更深邃。


    他本就是最傑出的外交家,考慮事情,更多是從國際關係方麵出發,他沉吟半晌,緩緩開口道:“陛下,臣以為,南中還是要做一些準備工作,因為畢竟是3000條活生生的生命,忽然就沒了,孫吳那邊不可能不關注,不可能不調查。為了不引起吳漢紛爭,該做的工作,還是要提前做。”


    “那倒也是。”劉禪讚許地點點頭,“文偉,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這件事情,你和公琰你們自己去布置,著庲降都督府去做,朕這裏,也就不再操這個心了。”


    作為征戰半生的馬岱,卻早已經心情激蕩到難以自持,他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恨恨地罵一句:“該死的吳狗!這下,舒服了吧……”


    話一出口,馬岱立即發覺自己這是在宮裏,是當著陛下的麵,如此無禮,是大罪過,連忙離座跪倒在地磕頭:“陛下,臣唐突了。”


    劉禪卻一點也不在意,他甚至親自走過來,將馬岱攙扶起來,這下,馬岱又激動地落了淚花許多。


    “蠻王孟獲,和建寧李氏,此次,對了,還有永昌呂氏……”劉禪說話大喘氣,一口氣說了太多了,三人感覺印象中,這還是皇帝陛下第一次說這麽多話呢。


    但陛下這句話,卻又將三人的心給懸了起來——蠻王,李氏,還有呂氏!


    好家夥,要是這三大豪族介入南中叛亂,處理起來,可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了。


    “後來,朕,嘿嘿嘿,朕看南中形勢大變,便另外派了一人悄然南下,一舉改變整個南中局麵,此人是誰,嘿嘿,三位愛卿就暫時讓朕保密一下吧,因為人家還不想公開露麵呢。”


    馬岱心裏這個憋氣啊:“陛下您就說是魏延不就得了,都什麽時候了,保個毛線的密呀,有意思嗎您呐!”


    但陛下不說,他也隻能繼續裝,繼續演戲。


    馬岱的大眼睛裏充滿了欽佩、疑惑、不解、吃驚、憋屈……種種心思神情夾雜在一起,整個一張臉皮,呈現出的便是一副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神情來。


    蔣琬和費禕的神情是真的——欽佩、吃驚——然後,還是欽佩。


    他們很想知道,陛下的夾袋中那神秘人物是誰,但他們不會問,隻要陛下不說,他們絕對不會去問。讓陛下為難的事情,絕對不該是他們這些做臣子的該做的。


    “此人挾蜀漢之威,一到南中,便布下潑天大局,拿下庲降都督府,以庲降都督府所有物質為餌,用平夷城做局,號召南中異動者全部到平夷城召開南中謀國大會,最大的收獲卻是將反王劉胄及其主力全部調到平夷城下,然後,張嶷將軍來了個圍點打援,半道上將劉胄的主力全部消滅,劉胄嘿嘿,被張伯祁將軍一刀梟首!”


    劉禪說的這許多事情,有些出現在蔣琬和費禕的信報中,有些,則沒有。比如,關於孫吳3000人被殲滅得一個不剩,在送給蔣琬和費禕的情報裏麵,是沒有的。因為庲降都督府諸人也不知道這個信報該公開到哪一個層級,想來思去,還是由皇帝陛下自己決定好了。


    而關於劉胄與且蘭國的結局,蔣琬和費禕都是知道的,所以,也就不怎麽激動。


    他們倆不激動,不代表馬岱不激動。


    一戰收複牂牁郡,劉胄授首,3000蠻兵被一舉殲滅!


    馬岱激動得渾身發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嘴巴,發出清脆響亮的“啪”的聲音,將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也包括馬岱他自己。


    他恨不得多給自己幾個大嘴巴子:“格老子的,當初為什麽不選擇直接和那該死的魏文長一起南下?如果去了,成都城裏的這一切窩囊氣都不必承受,自己在南中殺敵立功……一刀梟首……該是多麽美氣!”


    馬岱是又激動又喪氣,總覺得自己這幾年命運多舛,做什麽都是錯。


    蔣琬和費禕看向馬岱的神情便又不善了——“這家夥太喜歡搶戲了。”


    “人家南中事情,關你的馬守信什麽事兒!你在這裏又是這個表情包又是那個表情包的,煩不煩呐您!”


    馬岱不好意思地笑了。


    劉禪今天是徹底放開了心緒,是真開心,對於馬岱的連續失禮,視若無睹,繼續講述南中的故事——


    “孟氏、李氏在此次事件中的表現非常好,居功至偉,對,就是居——功——至——偉!要重賞!那李遺,現在不是守喪期已過了嘛,我看呐,可以用了,你們拿出個章程來。”


    這話就是說給蔣琬聽的。


    蔣琬連忙稱是,記在心裏。


    “現在,劉胄的首級正在送來成都的路上。一眾蠻酋近200人,和蠻王一起,也在來成都的路上。”


    蔣琬煉連忙問道:“陛下,劉胄及族人自當該死。那蠻王帶著的這一批蠻酋,該當如何?”


    劉禪笑著,拿起一本奏章,道:“庲降都督府已經有了處理意見,你們也都看看,商議下,再拿出一個章程來。朕以為,他們的意見,很有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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