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顏迴到家時,已經九點半了。


    客廳的燈亮著,她將自己的車鑰匙輕輕放在他的車鑰匙旁邊,換上了一雙粉色的絨拖鞋。


    她走路時不敢太重,輕手輕腳地走到了客廳裏,將黑色大衣擱在胳膊上,一抬頭就看到了葉禮融一臉嚴肅地坐在沙發上,手裏捧著一本書,像在看,又不像在看。


    雖然家裏燈火通明,卻又死氣沉沉的,相顏能感覺到他周身密布著陰雲,應該又在生氣了。


    葉禮融抬眸看了她一眼,因為昨晚被她拒絕了,還在生氣著。


    相顏也望著他,想起早上的那場夢,一直都分不清真假,心理上對他也有了一絲眷戀,而他仿佛見到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又垂眸繼續看他的書。


    昨晚一夜,葉禮融在一樓露台吹了半夜的冷風,迴到臥室後還是氣得沒睡著過一秒鍾,白天一堆工作纏身,心裏也總惦念著她,一下班就迫不及待的迴家守著,她遲遲不迴來,他又害怕她和別人約會去了,一顆懸著的心,上上下下的。


    此刻見到她,終於是落定了。


    相顏見他穿得整整齊齊的,平時他習慣迴家後就換衣服,再看一眼廚房的燈暗著,他應該都沒有做飯給自己吃。


    相顏走到他跟前,輕聲關心道:“你吃晚飯了嗎?”


    葉禮融沒迴答,仿佛沒聽到。


    “你餓不餓呀,我給你煮碗麵?”相顏依舊很溫柔,放下了大衣和包,其實她的廚藝一塌糊塗,有時候連麵條都煮不熟。


    他依舊不說話,她的關心還是不夠撫平他所受到的傷害。


    相顏已經沒有耐心了。


    這一年來,他經常這樣不理人,無緣無故的不理人。


    相顏自知理虧,因為她應酬晚歸又觸到了他的底線,她隻好先低頭,朝他走近了一點,又耐心地問了一句,“怎麽不說話啊?”


    葉禮融沒看她,隻是平靜地翻了一頁書,沒好氣的問道:“又喝了多少酒?”


    “一點點……”相顏充滿負疚感,連說話都不敢大聲。


    他們早就向醫生諮詢過,備孕的話,夫妻倆三個月以上不能飲酒,他一直在好好遵守著,她從來就做不到。


    相顏也不知說什麽了,葉禮融抬起臉,一副對她失望透頂的模樣,好像不願意再管她了。


    結婚七年了,他似乎已經不願意等待了。


    相顏心累得很,為了擁有一份屬於自己的事業,她必須犧牲掉一些健康和時間,他隻知道她經常晚歸,卻又不真正理解她,做企業,總有推不掉的應酬。


    他想要一個溫順聽話的妻子,他想要每晚在家裏給小孩子輔導作業,而她窩在身旁,做什麽都好,不做什麽也好,他喜歡那樣的生活,而她暫時給不了。


    她永遠不可能隻在家裏相夫教子,婚前他也同意她出去工作,婚後他一直很支持她擁有自己的事業,也不知為何,他突然變得不能包容了。


    罷了,他之所以這樣冷冷冰冰的,還不是他早有了更好的人選,有另一個女人可以為他做到這些,所以他才處處感到不滿。


    葉禮融眼眸裏有許多錯雜的情緒在翻滾,卻一直忍著沒有發怒,僅一次爭吵,讓他們之間隔閡了一年多,再吵就要散了,他努力克製著,就算生氣的心髒快爆炸了,也絕不再主動引起戰火。


    “你要是還沒吃,就自己煮碗麵吧,我很累了。”相顏又拿起放在沙發上的大衣和包,也不願意再待在這裏被冷落了,直接上樓去了。


    成年人的世界都是自顧不暇的,且分身乏術的,隻有很愛很愛一個人,才會時時刻刻去體諒他,才能夠永永遠遠站在他的角度理解他。


    相顏不是不愛他了,隻不過晚上和高院長一行人見了麵,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應對了一切棘手的事情,已經讓她精疲力竭了。


    相顏扶著樓梯的欄杆,走得很慢,上樓都沒有力氣了,聽到了他的動靜,她的腳步突然又停了下來,忍不住朝客廳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落寞的身影,腳步慢慢的,朝院子裏走去,然後相顏聽到了兩聲打火機的聲音,她從沒親眼見過他抽煙的樣子。


    相顏眼眶濕濕的,一看到他,她就變得脆弱不堪,不像在外麵那麽的堅強了。


    他們之間是如此親密的愛人啊,他們曾經愛到不能沒有彼此,最後卻到了如此不可交流的地步,就連相互耐心的溝通幾句都不願意了。


    他們互相冷漠著,互相傷害著,卻又不舍得離開彼此,好似不耗掉最後一分愛,都不甘心走到最壞的那個結局。


    同時,他們又都期待著,某天一睜開眼睛,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天氣,他們又迴到以前甜甜蜜蜜的日子,就像從沒產生過隔閡。


    因此,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將來究竟會怎麽樣?


    周末,葉禮融仍然忙得不可開交,要連開兩天的會。


    趁著年初好時節,集團公司組織了一場空前隆重的會議,將職工代表大會與年度工作會議合並召開了。


    偌大的會場裏,氣氛緊張而又嚴肅,沒有人交談。


    主席台上依次穩坐著三排領導們,今天參會的除了所有的董事,及各股份公司和子分公司的領導班子,就是部分優秀職工代表了。集團的業務廣泛,項目遍布海內外,員工眾多,能夠有幸參會的隻有三百來人。


    所有人都麵目嚴肅,正襟危坐著,除了統一著黑色西裝之外,台上的電子大屏幕,會議桌布,地毯都是大紅色的,喜慶卻又是莊重的。


    周亦心站在會場的最後麵,她穿著統一發放的黑色西裝,熨燙的服帖,因為從小練習民族舞,任何時候都是背直直的,氣質出眾。


    她的目光注視著台上的他,葉禮融在提筆做會議筆記,他身上總有一種神秘的吸引力,周正的長相,古代才子般溫文爾雅的氣質。


    周亦心很以他為豪,雖然她隻是他的傾慕者之一。


    他這麽年輕就坐在台上的第三排了,周亦心不願想起自己,她有幸出現在這裏,隻是來做禮儀工作的,今天會議的後半場,由她跟行政部門的兩位女同事將證書和獎牌送到台上。


    她身旁的一個男同事關懷的問她,“累了麽,要不到裏間去休息一下?”


    周亦心搖了搖頭,“還好。”


    這時候,綜合辦公室的譚主任走了過來,他氣色很好,麵目端正而有威嚴,在周亦心的印象裏,集團的領導們就沒有一個氣場不強大的。


    譚主任對部門下屬們又叮囑了一遍,“隔半個小時以上,就要添茶水了,不要等提醒。”


    綜合辦公室的幾位同事都應道:“明白了,譚主任。”


    “這次我去吧。”周亦心主動請纓,其實她不用做這些,但是她有私心。


    身旁的同事耐心教了周亦心一遍,“你從第一排開始,站在會議桌的右側,他們都會將水杯遞過來,倒七八分滿即可。”


    然後,周亦心主動提著保溫水瓶,朝著大會場中央走去,她有171,穿上五厘米的細高跟,更亭亭玉立了。


    她五官清純,也極為青春,柔絲般長發束了起來,淺淡的彎眉之下,一對琉璃色的雙瞳,天鵝般白皙的脖頸,她的儀態很美,般般入畫,身處烏壓壓的男性之中,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她。


    葉禮融也朝她看了過來,他們對視了。


    周亦心總是忍不住看向他,因此,無論他何時朝她看過來,他們都會對視上。


    他雙眸如湖水般清澈,深邃卻帶有一絲複雜的情感,就算是戴著眼鏡也被她看清楚了。周亦心有些得意,她借調迴來才一個星期,他應該還不知道這件事情。


    這種眾目睽睽之下的相視,他也沒有絲毫迴避,周亦心一陣歡愉,潮湧般的思念推動著她的情緒,她感覺自己臉紅了,努力克製著自己,才沒有向他微笑。


    主席台上,董事長開始發言了,周亦心收斂了自己的荒唐,開始完成她自己的工作。


    周亦心也留意聽起會議內容,本年度的工作計劃都是圍繞高質量發展和深化改革精神,那些宏觀而遠大的經營方針,她並不懂,每一次國家發布的政策,每一個字她都認識,可是她不會獨立解讀出其中的含義,要聽不同人的解析,才能正確意會。


    出校門以後,才發現個人認知上的差異,永遠也無法彌補,除非有人願意手把手教她一陣子,或許她還能有所提高。


    周亦心隻關心與自己相關的,聽到了董事長在會議中強調了精簡機構人員。


    自迴到集團以後,她確實聽聞隔壁辦公室最近開除了兩個新人,對外隻說是不符合崗位要求,做事不認真之類的,這在以前這種情況是不多見的。


    周亦心開始擔心起自己將來的命運了。


    會議中途,周亦心又被臨時安排為主席台上的領導們續了一次茶水,走到他麵前時,葉禮融沒看她,隻是輕抬了一下手背,示意她不用倒了。


    周亦心鬆了一口氣,她正愁自己會手抖出醜。


    後來,她就一直站在主席台下右側的位置,她莫名喜歡站在這兒,因為離他近,他向來是一個小心謹慎愛惜名譽的男人。


    因此,他們之間再無眼神上的接觸了。


    周亦心又失落起來,“他不會已經忘記我了吧?”所有與他有關的細枝末節,她都會胡思亂想一番。


    她不敢離開半步,一直在等待著他發言,他匯報年度工作計劃時,言語徐徐有力,內容簡練而又有深意,他的眼神裏有著雄心壯誌,從台下看著他說話,真是與他一樣渾身充滿了力量。


    周亦心一字一句都聽得仔細,有關他的事情,她都想了解。


    會議在六點鍾準時結束了。


    散會時,這幾百人一時很難疏散,電梯口堵滿了,大家都在熱情討論著,得到了獎章之後,自然很高興。


    周亦心見狀,又返迴會場,幫忙整理桌椅,打掃衛生,將會場恢複原樣。


    六點半,她才離開了會場,按了電梯,電梯慢慢吞吞的上來了,她走了進去。


    電梯門在28層打開了,董事長站在電梯外麵,正在說話,葉禮融在旁傾耳聽著,另外還有一位副總,周亦心瞳孔驟然一緊,瞪圓了一對大眼睛,頓時變得驚慌了起來。


    從他們之間的談話,晚上應該是一起出去聚餐,因為一些工作耽擱了。


    周亦心自覺走到電梯按鈕旁,控製著電梯門的按鈕,然後悄悄按滅了25層的按鈕,改成了1層。


    “董事長好,鄭總好,葉經理好。”周亦心畢恭畢敬的打了招唿,雖然在工作上,她跟這幾位領導沒有任何交集,但是不打招唿肯定是不禮貌的。


    一踏進電梯裏,就能聞到一股淡淡的牛奶清香,是周亦心衣服上滯留的香氣,年輕女孩的身上總是香香的,讓人心曠神怡。


    董事長皮膚很白,下巴有一顆不小的痣,身量不算高,不戴眼鏡,穿著藏藍色的行政外套,據她觀察,季節冷時他都穿這一件,也很符合他的身份。


    董事長一向很嚴肅,身上有一種強烈的威壓感,讓人不敢靠近,但是聽聞他私底下很和藹可親,為人處事有些江湖氣,很正派的領導。


    周亦心沒想到傳聞是真的,因為董事長居然用關懷年輕人的語氣問道:“小周迴來多久了,都還適應嗎?”


    三月初,應政策要求,所有借調人員都要返迴原單位,領導們肯定也都知道這件事情。


    但是,周亦心沒想到董事長居然認識她,還知道她的名字,而且還主動關心她。


    周亦心感到受寵若驚,側過身麵對董事長,然後露出甜甜的微笑,“很適應,領導和同事們都很關心我的工作和生活。”


    雖然,她連周末都被困住做禮儀小姐,手頭還有一堆本職工作等著,下周她肯定要天天晚上加班了。


    現今,周亦心成長了很多,不再是不願開口的職場小白了,她懂得熱情發言,隻有跟領導們處好關係,成為一個可塑之才,將來才能名正言順的受到葉禮融的照顧,自己的路,自己鋪。


    董事長又微笑說道:“我聽說,你在甲方那邊表現得不錯啊,連國慶節期間都在崗位上加班,還誇你做事情認真,都不舍得放你迴來了。”


    周亦心既緊張,又不想把話落在地上,就開始胡言亂語了,她看著董事長,微笑著說道:“謝謝董事長對我的認可,這都要感謝在集團的時候,領導們栽培的好,這才給了我一個表現自己的機會。”


    董事長聽後就笑了起來,跟身旁的兩人說道:“以後我們招聘新員工啊,就招像小周這樣性格活潑的,知道了嗎?”


    葉禮融點了下頭,他難得的也笑了,周亦心特意觀察了他的表情。


    領導們心情都還不錯,僅活潑是不夠的,周亦心長得漂亮,工作能力突出,年輕又很有活力,自然招人喜歡。


    因為這幾句有分量的稱讚被他聽到了,周亦心感到欣喜若狂,過去一年多的辛苦付出全都值得了。


    董事長又問:“小周啊,祁局迴北京以後,你們近期可有聯係啊?”


    周亦心一愣,心裏咯噔了一下,真的慌了神,假裝鎮定的迴複道:“董事長,您說笑了,我這樣的級別,哪能跟祁局聯係上呢?”


    周亦心迅速撇清了關係,原來都是托那個人的福啊,否則董事長哪知道她這麽一個小人物呢?


    “工作之餘,也要主動跟領導多聯絡。”董事長說得很直白了,難得願意點撥一個木訥的小姑娘。


    “好的,我知道了。”周亦心麵紅耳赤,全身都冒出一陣陣細汗了,她輕輕咬了下嘴唇,不知道葉禮融聽到了究竟會怎麽想。


    原本見到他一麵,可以高興好幾天,可是她偏不滿足,還是偷偷朝電梯角落裏的他看了一眼,他清俊的眉眼間,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更沒有看她。


    周亦心轉過身來,麵對著電梯門,眼睛裏泛著淡淡的水色,然後低下了頭。


    所有不切實際的念頭都被他一個冷淡的表情給熄滅了,隻沉默了一會兒,電梯已經到了一樓。


    周亦心又是畢恭畢敬地說道:“我先迴去了,董事長再見,領導們再見。”


    離開電梯前,周亦心都沒有聽到他們的一點迴應。


    既然已經到了一樓,就直接迴家了,當了一天的服務生,她累得要死。


    集團借調員工到上級單位,也是為了業務上的需要,對她的職業發展算是一種隱形的犧牲,當然也不全是,都看個人的把握,比如她出去後,就帶了這麽一個“緋聞”迴來。


    這麽一件小事怎麽還能傳到集團大領導們的耳朵裏了,真是令人費解,隻能說,職場中人真是無聊透頂了。


    不過,董事長的教誨她並不會聽。


    在她借調的時候,認識了他們口中的祁局,比她年長好幾歲,在北京定居,工作關係也在北京,他們在工作上有過短暫的接觸,周亦心自認為是工作認真,給人留下了好印象,要不然隻是見過兩次麵,他怎麽會說喜歡她呢?


    周亦心又驚又憂,很欽佩他的勇氣。


    自走出校門後,沒有一個男人堅定的對她表白過,向她試探過的男人不少,總是態度輕浮的試探,晚上有空嗎,我們一起吃飯吧?


    如果她拒絕的話,他們可能還約她看一場電影,拒絕三兩次後,他們就去找別人了,談不上有誠意。


    這位祁局不一樣,不僅在公開的場合表揚她的工作態度,私下也很照顧她,有次在單位加班到了十點多,他親自送她迴家了,她所居住的小區環境破舊,他卻沒有被她貧困的家境所嚇到。


    其實,他長相端正,品行正直,是一個非常優秀的男人,就是個子與她差不多高,她對男人的身高有執念,可惜她從小到大就沒認識過多少高個子的男人,所以心裏總隱隱感覺到,將來嫁不了高大的男人。


    她最好的朋友若夢也說,別急著拒絕,似乎這是一個難得降臨的改變命運的好機會,就連一向性格孤傲的母親,也苦口婆心的勸過她,“看人不能光看外在,如果你肯屈就,這一生可以說是無憂無慮了。”


    “您也知道我要屈就了?”


    羅素芳告訴女兒,“他年紀比你大幾歲,正好可以照顧你,這樣好出身的人,還願意講究眼緣,如此慎重的對待婚姻,也是不多見了。”


    “那我自己也要看得上啊,難道別人喜歡我,我就得答應嗎?”周亦心不明白為何連母親都小瞧她,似乎她就配不上一個兩情相悅的。


    羅素芳自然最明白女兒的倔強,沒有再勸了,隻是關心地問道:“那你究竟看得上什麽樣的呢?”


    周亦心迴答不了,她心裏藏著一個不可能的男人,已經足夠痛苦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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