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亦心身處一片迷霧中,周圍白茫茫的,什麽都看不清,後麵有一個壞人在不停追趕著她,她好累啊,還是一直往前跑啊跑。


    直到床頭櫃上的手機鬧鈴響了起來,她瞬間被驚醒了,原來是在做夢。


    昨晚加班到了11點,現在根本起不了床,身體無力的像一攤軟泥。


    羅素芳早就煮好了蝦仁餛飩,特意放涼了,趁著女兒換鞋的功夫,用湯勺給喂了兩口,周亦心臉鼓得像一個小包子,又急著出門,“媽媽,我不吃了,來不及了。”


    “路上小心點啊,遲不了。”羅素芳站在門口叮囑道,滿臉的不放心,以前上學時就著急,上班了還是著急。


    一路暢通,上班還不遲,周亦心讓司機師傅停在了公司附近的一家蛋糕店,進去買了早餐。


    路上遇到了一個不熟的男同事,周亦心本想裝作沒看到他,然而他非要走到她身旁,笑著問了一句,“小周,早餐才吃這麽一點啊?”


    周亦心手裏拎著一份培根三明治,一杯熱咖啡,微笑著迴道:“我吃這些就夠了。”


    她覺得不少了,不知道別人的早餐吃得有多麽豐富。


    然後,兩人又聊了幾句閑話,就來到了公司樓下。


    這次例假有些痛經的症狀,隻是走了五分鍾的路,都覺得小腹有一種強烈的墜痛感。


    早餐吃了涼的三明治以後,周亦心感覺坐立難安,小腹更痛了,她拿出抽屜裏的秘製紅糖,衝了一杯紅糖水。


    咖啡已經涼了,她就更不敢碰了,她在微信上問了梁珠珠,“你喝咖啡嗎,我來例假喝不了。”


    梁珠珠坐在她前麵,迴過頭對她笑吟吟的,還比了一個ok手勢,然後周亦心站起身,將裝著咖啡的袋子都給了她。


    “昨晚追劇睡晚了,正缺一杯咖啡提神醒腦,謝謝啦!”


    “不客氣。”


    昨晚絞盡腦汁改的匯報材料,一早就發給了王淵堯,他沒有迴複,而且又在工作群裏發消息說,九點鍾都到他辦公室開會,要分配新任務。


    周亦心跟甲方剛電話溝通完,等她到時,同事們一個個都落坐在那張咖色的皮沙發上了,隻有兩張會客椅是空著的,周亦心挪動了一下椅子的方向。


    王淵堯走到另一張椅子前坐下來,“都到齊了啊?”


    周亦心一直很討厭坐在他旁邊,因為他有難聞的口氣,哪怕他隻是正常唿吸,她的靈鼻子都能聞得到。


    周亦心手上的工作還沒上交通過,這會兒又接到了兩個課題,限定在半個月內完成,一個課題相當於一篇論文,她半個月怎麽寫出兩份高質量的論文?


    這次又和彭周琦共同負責這兩個課題,所以周亦心提了一句,“彭周綺還沒到,需要我聯係她嗎?”


    “她今天家裏有事,跟我請假了,等她迴來了,你們倆再分配一下。”王淵堯語氣輕鬆。


    周亦心很氣憤,看彭周綺的工作態度,她至多撐到年底了,而周亦心卻不能說離開就離開了。


    此刻,周亦心對於彭周綺的不滿到達了極點,基本都是她一個人在忙活,最後提成卻不是她一個人的。


    “她做不了的話,到時候她的打分情況,我會考慮到的。”王淵堯明麵上還可以保持公平,說這些話時,並沒有避開誰。


    從王淵堯辦公室出來後,她們又開始議論了,“彭周綺又去哪裏了,昨天也沒說要請假啊!”


    梁珠珠搖了搖頭,“不知道,我也沒聽她說。”


    “她無非就是約會上的事情,她家裏事情,怎麽輪到她一個小輩操心啊?”


    這話是裴沁說的,卻又引起了周亦心的怨憤。


    她和彭周綺同齡,還是同一批麵試進來的,但是她們卻過著完全相反的人生。


    彭周綺出生在一個非常幸福的家庭裏,父母親經營著幾代傳承的絲綢生意,家大業大,她還是家中獨生女,從小就被父母親保護得很好,就連麵試都是她媽媽陪同過來的,在美國念完碩士後,迴國就進了這家公司,然後就一直將重心放在婚事上,之前在家裏的安排下,和全市最好的醫院裏一位外科醫生相親,聽說長相十分帥氣,對她還很好,聽了就惹人羨慕,後來不知為何分手了,去年家裏又為她張羅了一個做服裝生意的,與她家的絲綢生意上有密切往來,所以她非常的看重。


    彭周綺長得漂亮,身材好,年輕會打扮,性格溫柔,說話嗲嗲,關鍵人品還很友善,除了老是請假,將她全身上下都翻遍了,也找不出一點缺陷。


    彭周綺簡直就是她的理想人生,因為她有些背景,所以當初借調出去的是周亦心。


    她沒有別人的命好,隻能認輸,這種女孩子在這家公司有很多,她們從出生就一直順風順水,看著她們的完美人生,隻會令人產生抑鬱情緒。


    即使一肚子的怨氣,每天隻要一坐到辦公桌前,都來不及難過,就投入到了充實、繁雜、反複的工作之中,兢兢業業的忙碌了一整天。


    下班後,周亦心才有空感知身體上的不適,站起身時,感覺腰腹酸痛得厲害,肚子也很餓,隻想迴家好好睡一覺,因為明天還要加班。


    六點鍾,她直接衝進了王淵堯的辦公室,態度很誠懇地說:“王科長,我今晚還想早點迴去。”


    “昨晚不是都讓你早迴去了嗎?”


    他的語氣很像一種施舍,周亦心聽完不悅,堅定的迴擊道:“可是,我昨晚迴家後,一直在改匯報材料,寫到11點,一刻未閑。”


    “你要是結婚了,要迴家輔導孩子作業,可是你連對象都沒有,下了班迴家還不是一個人嗎?”王淵堯對她這麽說的。


    聽到這麽一番話,周亦心氣得氣血翻湧,雙手在發抖。


    下班後的時間,屬於她自己的人生,她願意怎麽虛度,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可是,她低垂了一下眼皮,就冷靜了下來,她從小就是這麽隱忍的。


    這兩個月以來,發生過不少事情,她沒有得到過公平的對待,別人不願接的項目都降到了她的頭上,部門經理總是欺壓她,而且從不心慈手軟,同事們也沒有同情她。


    “你剛迴部門,不要這樣計較個人得失,要有大局意識,要服從組織安排,上次大領導們開會說,新人難帶,要給新人成長的機會,所以現在正是你表現的時候啊,你做多做少,其他同事不都看在眼裏嗎,這個季度的打分,我會著重考慮你的。”


    既然他都這麽說了,周亦心看在錢的麵子上,也無話可說了。


    “你跟彭周綺不同,她一輩子不上班都行,或許明天就迴家繼承家業了,可是你得好好工作啊,學到的本領不都是你自己的嗎?你上午發的匯報材料我看了,有一個數據還得改改。”


    今天他難得的有耐心,應該是看她實在委屈到了極點,快要崩潰反擊了。


    然後,王淵堯將他的電腦屏幕挪動了一下,跟她細說了一番數據上的事情,不得不說,他很細心,考慮得很全麵,能夠當上領導的人,都有值得學習的地方。


    從他辦公室出來後,周亦心對空氣揮舞了一番拳腳,她都已經改了六遍了,就一個數據的事,他就不肯動一下手指頭,非要讓她改了再發。


    梁珠珠關心了一句,“老王不同意吧?”


    “是的。”周亦心往椅子上一坐,肚子已經餓得不行了,“珠珠,你去食堂嗎?”


    “我看了今晚食堂的菜單,都不是我喜歡的,所以點了外賣。”梁珠珠今晚也加班。


    周亦心拿上了飯卡去食堂吃飯,一樓的食堂準時在六點鍾開飯,已經六點半了,再不去就晚了。


    食堂非常的幹淨,藍粉色的椅子交替著,幾台懸掛著的電視機正在播放軍事新聞,葉禮融邊用耳朵認真聽,邊吃著飯。


    這幾天,他重新振作,因此頻繁來到食堂,一日三餐基本都在這裏。


    周亦心來的晚,食堂大姐都快收攤了,晚餐比午餐菜品少,隻剩土豆牛肉,油渣娃娃菜,豆腐青菜。


    整個食堂隻有他一個人在就餐,周亦心看到他時,又驚又喜的,她鬼使神差的端著飯菜,走到了他的麵前,有些緊張的發問,“葉經理,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葉禮融抬頭看了她一眼,低頭時說:“請坐。”


    周亦心一看到他就緊張,慢慢夾起一塊燒得軟爛的牛肉,放進了嘴裏,然後看他低著頭認真吃飯,吃得很快,好像一個狼吞虎咽的小孩。


    周亦心沒有搭話的打算,他看上去更沒有。


    這樣近距離的看著他,感覺他的臉被擴大了一倍,好久沒有談戀愛了,發覺男人的臉要比女人的臉大好一圈,一種奇怪的感覺湧到了心裏。


    她隻敢看這麽多,就收迴了目光,垂下了眼眸,仍能看到他的手掌很大,每一根手指都很幹淨,今天他的婚戒真的不在了,引人遐想。


    在職場中,周亦心認識的所有已婚男人都不戴婚戒,隻有他無名指上的婚戒一年365天都是那麽的醒目,即使有很多女人喜歡他,隻能對他早早斷了念頭。


    葉禮融曾經是她的上司,和他共事半年多,受過他不少的照顧,他是這個公司裏最可信任的人,對於周亦心而言,剛考進來是充滿希望的,現在是絕望的。


    周亦心有一肚子苦水想跟他說,但是這次迴來後,他對她非常疏離,就像是曾經不認識一樣,她心裏苦悶極了。


    食堂大廚燒菜很有一手,牛肉很有牛肉的滋味,突然有一股猝不及防的辣,襲擊了她的嗓子,引發了鼻腔的不適,她趕緊側過臉去,打了一個很響的噴嚏,葉禮融這才抬頭看了她一眼,周亦心捂著自己的鼻子和嘴巴,臉頰通紅的望著他,他卻沒有絲毫的關心。


    整個就餐過程中,他們沒有說過一句話。


    葉禮融迅速的吃好了飯,然後端著飯盤離開了座椅,去倒了殘食,周亦心扭過頭去,看他離開的背影。


    離婚這件事,真的對他打擊很大。


    以前,他走路時喜歡把頭抬得高高的,任何時候,他的雙眼裏都是一種悲憫世人的疏離感,最近碰到他幾次,他總是把頭低著,渾身充滿了脆弱感,似乎什麽都可以擊倒他。


    周亦心很痛苦,一看到他,他的痛苦就傳遞到了她的身上,甚至都不忍心看他了。


    他離開食堂以後,周亦心才想起吃飯,但是她卻吃不出味道來,她一直胡思亂想著,他為什麽一句話不說?


    或許是,他也記得那件事,所以才一直疏遠她。


    周亦心依稀記得,去年公司年會,他喝了不少酒,所以才對她說了那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吧,她從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件事情。


    周亦心一直覺得他那晚是真情流露,如今聽說他離婚了,更證實了她當時的預感沒有錯,他的婚姻並沒有人們傳頌的那麽美滿幸福。


    晚上十點半,梁珠珠伸伸懶腰,終於忙完了工作,迴過頭說:“周亦心,今天多虧了你的咖啡,我一直精神到現在,明天可以安度周末啦!”


    “羨慕你啊……”周亦心微笑著看她。


    梁珠珠又說:“你家住哪,這麽晚了,我開車載你迴去吧?”


    “我住得近,打車幾分鍾就到了,你先下班吧,我還有一點事沒處理完。”周亦心不願意接受別人的善意,對人總有防備。


    “你早點迴去啊,別太晚了。”梁珠珠提著包,檢查了一下關閉的電腦,然後快快樂樂的離開了辦公室。


    十一點鍾,周亦心才拖著疲憊的身軀迴到了家,平時健步如飛的她居然連六樓都爬不動了。


    她累得倒在沙發上,身心俱疲,眼神空洞的望著天花板,整個人被掏空了心力,太陽穴附近跳動著疼,這樣高強度的工作,她快要撐不下去了。


    她不知道這樣壓抑的生活,究竟要忍耐到什麽時候,她身邊的同學們都過得挺好的,屬她混得最差了,可悲的是,她天天忙得沒空看招聘信息,更沒空備考,沒有個人的娛樂時間,看手機也是為了迴複工作,昨天上午若夢發了幾條信息給她,她一直忘了迴複。


    明天周末了,若夢一般不會早睡,她給若夢撥了一通電話,那頭傳來了男女之間溫柔的對話,若夢最喜歡看古裝言情劇了。


    若夢本科畢業後,就迴去家鄉小城了,考進了一家國有銀行,後來極度反感加班,下狠心準備了兩年多,終於考進了一家事業單位。


    雖然若夢的薪資不如周亦心,但卻過著神仙般的日子,幾乎不加班,吃過晚飯,洗過澡,就可以隨意揮霍時間了。


    周亦心委委屈屈道:“明天要是世界末日就好了,我就不用去加班了。”


    若夢暫停了平板上的電視劇,安慰她,“你咋這麽消極悲觀呀?”


    周亦心振臂高唿,“我還是那句話,地球毀滅吧。”


    若夢笑了好半天,“你都不是我以前認識的周亦心了。”


    周亦心開始反省,她說:“是啊,以前周亦心哪去了呢,所以看起來好欺負也是一種罪過。”


    以前若夢就聽她說過類似的話,所以說:“你隻是一個努力上進的小女孩,哪有那麽多的罪過啊?”


    “那為什麽我有受不完的罪呢,我自問努力,從小到大都心軟心善,到底做錯了什麽呢?”


    有些話不能與人說,她甚至覺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就是一個錯誤。


    周亦心突然說:“真羨慕你啊,我也想考公了。”


    “以你的考試能力,隻要下定決心,絕對能考進一個好單位。可是,你現在每天忙到11點迴家,找不出一點空閑的時間,很多人辭職備考,也不一定能上岸,如今與我那時候不同了,報考的人可是越來越多了。”


    周亦心感覺手臂舉著手機很酸,就將手機放在旁邊,人依舊筆直的躺著,“那我該怎麽辦呢?”


    “找個人結婚吧,這才是你的當務之急,結婚比考公重要,等你過了三十,真的就不好找了。”


    “我現在也不好找,沒人喜歡我。”


    “那個在檢察院上班的呢,不是你同鄉嗎,他不是對你挺好的嘛?”


    “很久沒聯係了,或許人家已經談婚論嫁了。”


    “你這個不喜歡,那個也看不上,白白錯過了很多好男人,不知道你到底想找一個什麽樣的?北京那個,後來可還聯係你了?”


    “沒有。”周亦心都不感興趣,別人聯係她,她總愛搭不理的。


    “你這樣一年又一年的虛度,最後就把自己給耽誤了,明年你都二十八周歲了。”


    “耽誤了又怎麽樣呢?”周亦心的語氣絕望。


    “這是你自己的一生啊,你怎麽能夠說出這樣不負責任的話啊?”若夢都替她著急。


    若夢是她本科同學,與她同寢室,比她大兩歲,所以很多婚戀觀上的體會,確實比她早思很多,而且她還是一個傳統的女孩子,視結婚為人生第一要事。


    “如果你有家世背景,或者你能力出眾,以後靠自己也能過上好日子,但我們都是平凡人,就算你這麽努力,就算你這麽年輕漂亮,但是現實很殘酷,隻有年齡是你身上最大的優勢了。”


    “人非要結婚嗎,沒有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婚姻又有什麽意義?”周亦心真的做不到心裏藏著一個人,卻跟另一個人結婚。


    “那獨身又有什麽意義呢,以你現在的情況,結婚並不會降低你的生活質量,你身邊的男人都是不錯的選擇。”


    若夢來住過她這個小破房子,所以有發言權,她無法反駁。


    “我累了,我想睡了。”周亦心不想辯論了。


    她艱難的撐起身子去洗了澡,經過洗漱台的鏡子,她停下了腳步,看著鏡中的自己,女人是不能受累的,兩天過得不開心,麵相都會發生改變,生命被沉重的負擔壓迫著,靈魂一點點在枯竭。


    她躺在床上,關了燈也睡不著,換了幾個舒服的睡姿都睡不著。


    27歲,她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焦慮,今年沒有一個人誇她年輕了,所有人都逼迫她成為一個獨立麵對人生的大人,可是她不喜歡當大人。


    周亦心想著他,想知道他心裏的想法,可又不得而知,每天都是這樣循環往複,她的眼角含著淚,嘴邊喃喃自語道:“我這麽喜歡你,你為什麽不喜歡我?”


    為什麽要愛上一個不可能的人呢,看不到一點未來,還要牢牢束縛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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