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爾木航運公司並不隻是負責航運這一項工作,它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公司最早是靠航運起身。而現在的海爾木航運公司既負責海運,也負責陸運。尤其是走自己海運的貨物,他們也會負責運往內陸。拉斯福特曾經就是負責烏斯鎮和其周邊小鎮的貨運站。準確來說他是這個貨運站的最高管理人員,在鎮子裏算是一等一的高薪人員。


    曾經的他意氣風發,直到一次夜間貨運出了問題,他不得不離開家前往公司。而災難就是那一夜發生的,等他清晨迴到小鎮,一切都已經無法挽迴。


    而這一事件徹底擊垮了拉斯福特,直至三年後他簽下了燈塔守塔人的合同。


    四月的春風開始吹散冬季的寒冷,陽光之下的白雪已經難以站足,僅有少數背光的地方還留存一些積雪,告知著人們冬天才剛剛過去。


    拉斯福特離開鎮子時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留下了一部分路費,而剩下的錢則悄悄的放在了酒館的後窗,用那杯啤酒壓住了。這些年,他損毀的最多的東西,大概就是這裏的酒瓶和桌子了。


    從烏斯鎮前往公司總部,即使乘坐速度較快的馬車,也足足需要一整天的漫長時光。他必須首先趕到公司總部報到,之後再等待公司安排船隻將他送往那個自己從沒聽過的小島。


    二十年前,初出茅廬的他懷著滿腔熱血與憧憬,首次踏入了總公司的大門。那時的海爾木航運公司規模尚小,員工總數不過區區一百餘人。然而,青春年少、朝氣蓬勃且實力出眾的他,在這片領域迅速嶄露頭角。短短七年間,憑借著不懈的努力和過人的才智,他一路高歌猛進,成功躋身公司的中層管理行列。


    就在此時,航運公司迎來了一場重大變革——開始進軍內陸市場。而拉斯福特有幸成為了首批投身於這項新業務的開拓者之一。也就是在那一年,命運的齒輪悄然轉動,他踏上了前往烏斯鎮的征程。正是在這裏,他邂逅了命中注定的另一半,開啟了人生中的另一段美好旅程。


    二十年後,如今的他再度踏上前往總公司之路。曾經熟悉的一切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公司日益發展壯大,在行業內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可令人唏噓的是,歲月無情地在他身上留下深深印記:三年來的自我放縱與酗酒惡習,讓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加之常年遭受寒風侵襲,更是落下了一身難纏的疾病。


    當他終於抵達總公司,重新麵對昔日的同事們時,所有人都驚愕不已。眼前這個麵容憔悴、身形佝僂的男子,哪裏還有半點當年那位意氣風發的青年模樣?往昔的光輝歲月仿佛隻是一場遙遠的夢境,徒留無盡的感慨與歎息。


    “拉斯福特,我記得我剛來公司的時候,你已經是烏斯鎮的負責人了,按理來說你算是我的前輩。所以我破例問這一次,你真的確定要去嗎?你在這裏都已經待了這麽多年了啊,想必你心裏頭應該非常清楚,如果我把這件事向上級匯報上去,那你就再也沒有反悔的機會和餘地了!”此時,在這間寬敞明亮卻又略顯嚴肅的辦公室內,正坐著一個看上去年紀稍比拉斯福特小幾歲的中年男子。隻見他穩穩地端坐在那張寬大的辦公椅上,目光直直地投向對麵那個麵容顯得格外憔悴的拉斯福特,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絲不忍之色,輕聲問道。


    拉斯福特緩緩抬起頭來,目光迎向眼前這位問話之人。他努力地迴憶著對方的身份,但由於時間實在太過久遠,再加上自身所經曆的種種變故,使得他腦海中的記憶變得愈發模糊不清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略帶遲疑地開口說道:“嗯......我好像記得你......你是叫邁爾斯......邁爾斯·查克,對吧?”然而,麵對拉斯福特這番不太確定的詢問,對麵那人隻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做出任何迴應。然後他伸出右手,輕輕整理了一下別在自己胸前那件筆挺西裝上的胸牌。


    拉斯福特順著對方的動作看去,終於看清了那塊胸牌寫的什麽——人事部部長“麥克斯·查爾”。


    沒有尷尬,也沒有其他的情緒,一個叫錯的名字罷了,在他眼裏已經泛不起一點波瀾。名譽,地位,人際,奉承。這些東西早就不在他的眼睛裏了,現在的他什麽都看不見。


    “守塔人這個工作,聽起來不錯。我聽說那裏還有個鎮子,賣魚酒,也許會很好喝。”他慢悠悠的說著,聽起來像是有氣無力,又像是無所謂。麥克斯不好判斷,但他也懶得判斷了。他很清楚拉斯福特被公司榨幹了最後的能力,而他也提醒過拉斯福特了,於情於理自己都已經做好了。


    麥克斯沒有繼續說什麽,而是彎腰將桌子最下麵的抽屜打開,拿出裏麵的印章,重重的蓋在了合同上。


    一天後,拉斯福特坐著公司的渡輪,朝群島出發。臨行前,麥克斯給了他一本筆記,說讓他寫寫日記,也許會好一些。拉斯福特沒有拒絕,將筆記放到了背包裏,一同帶往了群島。


    海麵上,渡輪的轟鳴聲摻雜著海水的聲音,不斷的衝進拉斯福特的耳朵裏,持續不斷的聲音讓他有些煩躁。這是他第一次出海,之前雖然在航運公司工作,但他卻一直是負責人員和公司內部問題。而到了烏斯後,他便離海洋更遠了。兒時的他很喜歡海洋,那無邊無際的樣子,還有鹹腥的空氣,都是他喜歡的部分。


    他曾幻想過自己遊到海底,尋找失落的城市,找尋未被發現的寶藏。也許有一天自己也會成為一個尋寶者,或者考古學家。但兒時的夢想和現實往往毫無關係,難以想象四十多年過去了,他才剛剛踏入海麵。


    海風吹過他憔悴的麵容,鹹腥的氣息讓他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也許離開烏斯確實是一個好的選擇。”拉斯福特之前不是沒嚐試過離開烏斯,但是他一直狠不下心來。如果不是燈塔守塔人這個工作確實符合他對於“贖罪”的這個想法,也許他一樣會拒絕。


    甲板上的陽光很足,加上在海麵上,拉斯福特身體裏多日留下來的寒意被驅散了不少。他找到了一個躺椅,試圖讓自己放鬆下來,調整自己的心態。他很清楚,他必須嚐試忘記烏斯鎮的事情,隻有這樣他才能開始“懷念”過去,而非“懊悔”過去。


    隨著船隻進入群島範圍,拉斯福特發現群島周邊的海水顏色接近藍黑色,仿佛群島之下的海水很深。這與他人的認知有些衝突,他一直以為群島地區的海水都會比較淺,顏色也很淡,會看起來更加透明一些。但就現在的情況看來,並非如此,拉斯福特根本看不清海裏的東西,隻覺得水下有東西遊過。


    拉斯福特拿起手邊的一個酒瓶,順手扔了下去。酒瓶沒有任何浮起的跡象,直接沉入了水中。當他看不見酒瓶的時候便離開了甲板,返迴了自己的屋子。而水麵之下,酒瓶正穩穩的落在了一雙骸骨手上。


    又過了一會後,一道汽笛聲響了起來,拉斯福特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就要到了。他再次迴到甲板,望著遠處已經肉眼可見的碼頭,和小島東方山崖上的燈塔。他很清楚,這就是他的未來,他的“贖罪”之地。


    隨著船隻速度開始下降,緩緩靠近了碼頭,拉斯福特拎著自己的東西走下了船。渡輪沒有絲毫停留,拉斯福特前腳踏上小鎮,後腳便離開了,似乎是希望在天黑前駛離群島。


    看著陌生的人,走著陌生的路。拉斯福特有一種和過去斷開的感覺,這讓他非常開心。但隨之而來的則是一股對自己的懊惱,他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麽開心。


    他獨自拎著皮箱,往小鎮深處走去,路上鎮民都對這個從沒見過的人竊竊私語。這股熟悉的感覺讓拉斯福特再次難受了起來,他不禁加快了腳步,往小鎮東方走去。直到到達了小鎮邊緣,他不得不停了下來。在鎮子裏走無論怎麽樣都能找到路,但出了鎮子就不一定了。所以他隻能停下來,向鎮民詢問如何前往山崖上的燈塔。


    “您好,我是新來的燈塔看守人,受雇於海爾木航運公司。我想知道如何前往燈塔,我剛才在船上看見了燈塔的大致位置,但鎮外的路不是很清楚。”拉斯福特找到了一個看起來和他歲數差不多的中年人問道。


    “海爾木航運公司?沒聽說過,不過你要去燈塔的話,沿著鎮外的這個石子路,走到頭就能看見。隻要你不離開石子路就不會走錯,走到盡頭就可以了。”


    “好的,謝謝您。”拉斯福特用手拿下了帽子,放到胸前,微微含胸表示感謝,鎮民看見後也趕忙起身迴了一個禮。


    拉斯福特走後,旁邊的人走了過來,對他說道:“嗬,好家夥,這麽多年沒發現,你還會敬貴族禮。”


    “去去去,一邊去,你才知道幾個事情,想當年我……”


    拉斯福特的出現給鎮子的夜間多了一些話題,但也僅此而已。


    沿著石子路走到森林裏後,拉斯福特明顯放鬆了很多。這種沒有人,但卻充滿自然氣息的環境讓他不再緊張,也不再焦慮。鳥叫聲和流淌在山間的溪水聲,對於拉斯福特而言格外好聽,他已經很久沒有聽見這些聲音了。


    石子路的路程不短,拉斯福特雖然走的很快,但也接近兩個小時才走到了盡頭。石子路的盡頭便是山崖,整個山崖上沒有任何樹木,所以視野非常好。拉斯福特還沒走到盡頭便發現了燈塔的位置,在夕陽下,潔白的燈塔顯得很美麗,也很神聖。偶爾還有一些海鷗圍繞著燈塔在飛,就是聲音遠不如森林裏的鳥叫聲。


    抬起頭,望向燈塔頂端。他發現燈塔的燈仍然亮著,不知道之前是由誰在管理。走上前,推開燈塔門,看見屋內非常淩亂,也很破舊。沿著樓梯走到二樓,推開樓梯上的擋板,進到屋子裏。


    整個二層都是住宿的地方,還有一個他已經三年沒見過的壁爐。看見壁爐的一瞬間,拉斯福特變得有些煩躁。他晃了晃頭,想甩掉這種感覺。


    將自己的物品擺放整齊後,再次沿著樓梯往燈塔頂端走去。


    來到塔頂,他發現天色已晚。自己在二樓整理東西的時候似乎有些太過拖拉了,不過好算是這裏不缺燈光。燈塔的白光非常亮眼,一直射向群島的邊緣。拉斯福特站在燈塔的欄杆旁,雙手放在上麵,防止自己掉下去。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大聲了喊了出來。


    “啊!!!”聲音持續了十幾秒,仿佛要將自己這幾年來的憤怒,懊惱,後悔全部喊出去。喊完後,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上輕了很多,那股壓在他胸口的自責終於少了一些,唿吸都變得順暢了不少。


    隨後他舉起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來吧,拉斯福特,精神點,這座燈塔就是你的監獄,你總有一天會贖清你的罪過。”也許對於別人,贖罪是痛苦的,是悲傷的。但對於拉斯福特不然,他渴望贖罪,渴望自己收到懲罰,渴望自己在死亡的那一刻,可以坦然的麵對菲亞。


    調整好心態後,拉斯福特迴到了屋子裏。多日的折騰讓他有些疲憊,加上自己散去了多年來的一些負麵情緒,這讓他的精神突然變得有些空虛。他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就這麽一直盯著。直到困倦襲來,他再也堅持不住,閉上眼昏睡了過去。


    而這是他三年來,第一次覺得自己該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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