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老頭的話語中,透著濃濃的豪氣。


    祁六有所觸動,也不由的暢想,那種麵對幾倍於己方的敵人時,仍舊勇往無畏的丈夫所為。


    “初時,對方並未將我們潘家軍放在眼裏。”


    “等交上手,他們才知道遇上了硬茬。”


    “我手持一柄烏黑長槍,衝在最前麵,不論遇到誰,騎沒騎馬,上去就是幹!”


    “敵人的血糊在臉上,連擦一擦的空隙也沒有。”


    “直殺的昏天黑地,泥土被鮮血浸濕,讓雙腳打滑。”


    “……”


    肖老頭說的嘴有點幹,摸索著去拿茶壺。


    徐無敵對於他的故事,已聽過很多次,不過再聽幾遍,似乎仍覺得過癮,忙不迭將茶壺遞給對方。


    “殺到後來,由於人數相差太大,兄弟們疲勞的很。”


    “主公也明白到這點,所以下令後撤。”


    “為讓我們突圍,他甚至準備留下墊後。”


    “可咱是誰?咱能讓主公身陷險境?”


    “於是我衝去主公身邊,打算讓他先走。”


    “哪知地麵太滑,我一個不慎栽倒在地,膝蓋中了一箭。”


    “主公二話沒說,背起我就走……”


    “哎,等等!”祁六懷疑自己聽錯,“您說錯了吧,不是該您背著主公嗎?”


    肖老頭晃晃腦袋:“沒,沒說錯,就是主公背著我逃出來的。”


    “可您之前說,是您救了主公,怎麽現在,成主公救您了?”


    “六,這你就不懂了,還是由為兄告訴你吧。”徐無敵清清嗓子,指著肖老頭的駝背,說道:“你想啊,那可是戰場,又是撤退逃跑的時候,對方能不放箭嗎?主公將肖大爺背著,那肖大爺不就正好能幫忙擋箭了不是?”


    祁六恍然,暗暗點頭,表示有道理。


    “嗨,別聽這老頭胡吹,替主公擋箭算個啥?!”


    喝高的周三,猶如瞎子一般,重新摸索到了桌旁,坐下後,一臉不屑:“被人背著,也好意思吹噓?那能和咱比嗎?咱那迴擱吳子屯,跟張老二血拚的時候,老子殺了個七進七出!衣服被血染髒了,咱就光著膀子,褲子髒了,咱就光著腚,足足追了張老二兩裏地,迴來的時候,主公都感動的很,扔給咱一條新褲子!”


    祁六、徐無敵抿著嘴,幽幽看他,心說你確定主公是感動,而不是覺得丟人?


    “張老二算啥?!”肖老頭拍下桌子:“才十幾號人,要不是偷了主公的馬,咱都不打算動手。一夥蟊賊而已,跟他們打,有什麽好得意?”


    “你被主公背迴來,還好意思吹,我憑啥不行?!”周三不甘示弱,同樣拍桌大叫。


    眼看兩人要嗆起來,徐無敵趕緊打圓場,岔開話題道:“我覺得咱火頭都挺厲害的,尤其是我師父,他那個獨眼,想必也是在戰場上丟的吧?”


    提及孟老大,肖老頭與周三總算平靜下來。


    不過兩人麵色古怪,說起話來也含糊不清。


    “好像是吧…”


    “都過去的事兒了,忘了忘了…”


    “你們也不要瞎打聽。”


    兩人這麽一說,祁六、徐無敵更加對孟把總佩服的五體投地。


    受那麽重的傷,甚至為此丟了隻眼,肯定是遇到了強敵!


    更難得可貴的是,與這兩位相比,人家孟把總從不吹噓!


    “大丈夫當像師父這樣啊!”徐無敵頗為感慨。


    祁六同樣生出欽佩之心,甚至隱隱有點妒忌,也想拜其為師。


    ……


    潘家軍因身份地位有異,吃的飯菜也頗有不同。


    主公的飯菜,那自然是極好的,葷素搭配,甚至隔三差五,孟把總還要與大家夥一同為他包餃子。


    其次就是主公的四大戰將了。


    據說個個都能征善戰,悍不畏死,隨主公起事至今,立下不少功勞。


    不過與主公相比,他們似乎更加愛吃肉,也更喜歡喝周三釀的渾湯。


    至於一般士卒,那就隻能是大鍋菜,這窮山僻壤,總之是找到什麽就吃什麽。


    祁六與徐無敵的夥食,相比士卒亦有不及,隻是些清湯寡水,或是鍋底剩的菜根,不過好在窩窩頭管夠。


    對此,二人並未覺得有什麽不妥。


    直到一個夜晚,那名曾幫助災民寫名字的絡腮胡,在火頭出現。


    當時夜已深了,營內全部安歇。


    不過當絡腮胡來了後,把總、副把總、預備把總三人,卻是迅速起火炒菜,為其一人開了小灶。


    什麽醋溜排骨,蒜黃雞蛋,清蒸江魚,小蔥豆腐之類的,竟是滿滿做了一大桌。


    絡腮胡是自己帶酒來的,沒喝周三釀的玩意。


    做完菜,孟把總三人並未留下,而是告辭離開。


    整個灶台旁的大桌,隻剩下絡腮胡一人獨飲。


    哦,還有被香味所誘,饞到不行的祁六和徐無敵。


    他兩人沒有睡覺的帳篷,平日隻能窩在柴火垛裏。


    眼見絡腮胡,抬起牛眼大小的酒杯,滋上一口酒,夾起一口菜,二人相當震撼!


    “還、還可以這樣……吃飯?!”眼前場景,突破了祁六的認知。


    徐無敵也沒見過。


    兩人都是鄉野民戶出身,兩個窩頭啃一天,一盤花生當過年。


    僅以目前來說,用句難聽的話形容,那真是這輩子,沒吃過四個菜。


    “他、他是誰啊?難道是主公?”祁六小聲問。


    在他看來,能單獨開小灶,且還吃得如此‘奢華’,軍中除了主公外,應該沒別人了。


    誰知徐無敵卻搖了搖頭:“不是,他是軍師,應該是姓田,因為我聽師父稱他為田先生。”


    就在兩人竊竊私語的時候,自斟自飲的田先生,迴頭看了過來。


    “喂,你們餓不餓,要不要,一起吃點?”


    祁六沒聽過仙音,但在他看來,這個夜晚聽到的,應該就是仙音了。


    兩人激動的從柴火垛裏爬出來,頗有點手足無措。


    田先生倒是不在意,隻是笑著招招手,示意兩人過來。


    等靠近桌子,祁六、徐無敵已經無法控製自己的口水。


    待田先生表示你們無須拘束,隨意吃喝後,兩人抄起筷子,立即狼吞虎咽起來。


    排骨的酥脆,雞蛋的鮮美……


    祁六覺得自己太幸福了。


    一旁的徐無敵更是激動的邊吃邊流淚。


    田先生也不說話,隻是笑著看他們吃,不時抿一口酒。


    滿桌菜,實在太多。


    盡管祁六、徐無敵仍覺得不夠,卻是連打飽嗝,再也吃不下了。


    “你們,讀過書嗎?”田先生問。


    祁六搖頭。


    徐無敵則高舉右手:“我、我讀過兩年私塾。”


    “噢,可背過詩詞?”


    “背過!”為佐證自己的話,徐無敵張口便是一首詠鵝。


    田先生被逗笑了,連連拍手:“很好,很好。”


    誇完,他看向祁六,言道:“你也應該多讀些書。”


    “我……我會的。”祁六順口答應。


    至於能不能有讀書認字的機會,他心裏實在沒譜。


    田先生又飲一杯,隨後便從火頭離開了。


    等迴到柴火垛躺下,扔在迴味美食的祁六,卻聽一旁的徐無敵說道:“大丈夫當如此啊!總有一天,我也要一頓吃八個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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