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將至,溫府後院的某間屋子依舊燈火通明。


    “小少爺,求您睡吧……全府上下都休息了,您可別把太爺驚動了……”一個老仆人跪在上官凜的床前,好言相求。


    凜兒蜷在床上抱著膝蓋,氣憤得直掉眼淚。“說了多少遍……我一個人睡不著,睡不著,睡不著!”


    “唉呀……”老仆人歎著氣,上前來給凜兒披上被子,“老奴這不就來陪您了嘛……”


    “不要你陪!”凜兒一揚手把被子掀開,“我要小柔!”


    “小少爺……您讓老奴去哪兒給您找小柔呀,她是上官府的丫頭……”


    “那你去給我爹說,讓他把小柔送過來!”


    “這……”老仆人口焦舌燥,“這不行啊……太爺不許我們去上官府呀……”


    凜兒鼻翼一張一張,噘著嘴道:“沒有小柔也行……你給我找個有香味兒的丫頭來!”


    “呃……”老仆人為難地撓撓腮幫子,“這府上的丫頭都是伺候太太和小姐的,現在這個時辰她們也都睡下了……明天,明天老奴去請示太太,如何?”


    “那我今晚怎麽睡?你們這麽大的園子,還找不來一個陪我睡覺的丫頭?”凜兒光著腳跳下床,隻穿著中衣就要往外跑。“你不找,我自己去找!”


    “哎!小少爺!”老仆人一把沒抓住他,讓他跑了出去。“冷啊!外麵冷啊!”


    凜兒逃出去摸黑沒跑兩步,便一頭撞進一個大漢懷裏。


    “半夜三更不睡覺,鬧什麽鬧?”大漢抓住凜兒的胳膊,厲聲責問。


    “啊?”凜兒掙紮兩下卻掙不脫,抬頭就著月光看清大漢的麵貌,嚇得低下頭來。“姥……姥爺……我,我睡不著……”


    “哎呀!太爺!”老仆人打著燈籠出來要給凜兒披衣服,抬頭瞧見抓著凜兒的竟然是溫儒恭,顫顫巍巍就要跪下請罪。


    “誒!”溫儒恭一揮手,示意老仆人站著說話。“怎麽迴事?”


    “小少爺想找……”


    “你別說話!”老仆人剛開口就被凜兒打斷。


    “找什麽?”溫儒恭問凜兒。


    “找……找……”凜兒拿眼溜溜溫儒恭,“餓了,想找吃的……”


    “小少爺想找他在上官府的貼身丫頭,叫小柔的。”老仆人還是說了出來。


    “你!”凜兒衝老仆人揮揮自己沒被抓住的拳頭,對他咬牙切齒。“我就是要小柔,沒她陪著我睡不著!”


    “前幾日能睡著,今天怎麽就睡不著了?”溫儒恭問。


    “前幾日……也沒睡好啊……”凜兒小聲辯解,“我,我怕黑……”


    “行。那姥爺陪你睡,能睡著嗎?”


    凜兒怕得不行,加上穿得又少,當即發起抖來。“不,不用了……還是我自己睡吧……”


    “你把我吵起來哄你,現在又好了?不行!以後你就跟我睡!”溫儒恭的語氣並不像在哄人。他把凜兒打橫一抱,像抓小狗一樣把他帶去了自己臥房。


    第二日是休沐日,溫家四兄弟全都迴了府上。溫儒恭帶著凜兒來到正廳,四兄弟站著恭候父親入座。


    眼見著一桌熱騰騰的好飯菜,凜兒卻不願動筷子。


    “吃!怎麽不吃?”溫儒恭瞥一眼他,麵露不滿。


    “沒胃口……”凜兒蔫蔫地縮起脖子。


    “飯桌是吃飯的地方,不吃就別在這裏待著。”溫儒恭道。


    看見凜兒的嘴角委屈地耷拉下來,溫迎朋於心不忍,便道:“父親也不必苛責,他到底還小。”又問凜兒:“是不是飯菜不合胃口?”


    “哪裏不合胃口?前幾日不是吃得挺香?”溫儒恭反駁道,“他就是不開心,沒事找事罷了,不必理會。”


    “哼!”凜兒扭過臉去,卻繃不住湧出的眼淚。


    “好了,別生悶氣了。”溫迎朋用食指刮掉他臉頰上的淚水,“好好吃飯,下午讓二舅帶你去看蹴鞠。”


    “蹴鞠?在哪兒?”凜兒的臉色說變就變,陰霾立時消散。


    “正明樓,”溫迎友迴道,“大阜蹴鞠隊對陣石口蹴鞠隊。”


    “真的?我要看我要看!”凜兒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想看就乖乖吃飯,別到時候喊餓。”溫迎朋把他的飯碗向他麵前推了推。


    “好!”


    吃過飯,凜兒馬上就換了衣服,跑到溫迎友的院子去纏著他。


    “二舅,二舅!咱們騎馬去,還是乘車去?那地方遠嗎?哥哥姐姐也去嗎?”


    “不遠,乘車去。”溫迎友穿戴妥當,拉起凜兒的手。“你幾個哥哥要做功課,姐姐們不喜歡蹴鞠;今日隻帶你去。”


    “哦……好吧。那大阜隊和石口隊,誰厲害呀?”


    “好像大阜隊厲害一點。”


    “哦……那大阜隊裏,誰最厲害呀?”


    “大阜隊裏麽……”


    溫迎友向著後門行去,卻被溫迎人攔下。


    “二哥,別走後門!”


    “怎麽?”


    溫迎人看看凜兒,把溫迎友攬到一邊悄聲道:“那個瘟神又來了!”


    “哦?嗬,這是每逢休沐日必來呀?”溫迎友冷笑。


    “要不說是瘟神呢!沒臉沒皮的,要不是大哥攔著,我早送他見閻王去了!”


    “這都一個多月了,每每這麽著也不是事。父親大人知道麽?”


    “不知道,大哥讓瞞著。”


    “那總得處理吧?以為我們溫府是什麽地方?”


    “大哥剛去後門了。你先帶凜兒去正明樓,我找大哥問問情況。今天這事要是再擺不平,幹脆以後把後門封了得了!”


    ————


    “我說上官三爺,你還真是執著。”溫迎朋手裏盤玩著一把鎖龍錐,繞著跪在後門階下的上官雲風踱步。“十日一跪,累不累呀?”


    “把我兒子還給我。”雲風麵無表情道。


    “什麽叫‘還’給你?你兒子是我們拐走的?”


    雲風垂下頭。


    “我們救了你兒子,你不感激就算了;如今這語氣,倒像我們欠你什麽一樣。”


    “我已經登門六次了。如果第一次時你這樣說,我確實應該感激;可六次都不讓我見凜兒,還能算你們占理嗎?”


    “凜兒在我們這兒待得挺好的,他自己就不願走。”溫迎朋觸動著鎖龍錐的機關,把鎖龍錐弄得哢哢響。那聲音就像野狗在啃食骨頭一樣,聽得人牙磣。


    “他好不好的,我又不知道……你們好歹讓我見他一麵,我也能安心!”雲風近乎哀求,想抬頭又不敢抬。


    “見麵?那還是算了。他跟你學了不少壞毛病,我們扳正起來不知費了多大工夫。要是讓你們見麵,功虧一簣可還了得?”


    “你們——你們要扳正他什麽?”雲風想起老嶽丈當時提出的給凜兒改姓氏的要求,不禁頭皮發麻。


    “那可多了去了!”溫迎朋收起鎖龍錐的機關,彎下腰去用冰冷的錐頭掂起雲風的下巴,“你應該捫心自問一下,這個兒子是怎麽被你養大的!你到底會不會養孩子?”


    “我養了他九年,輪得到你來質疑我?”雲風急得要站起來,怎奈腿腳已經跪麻了,不那麽利索。


    “九年?九年了還沒斷奶,晚上要丫鬟抱著才能睡著。功課也學得一塌糊塗,花樁上不去,馬步紮不穩;隻會些花拳繡腿,怕不是戲子教的。也許你們上官家的家風就是如此,難怪出了你上官雲風這樣的人物!”溫迎朋嗤之以鼻,“你說,我敢把他還給你嗎?”


    “我……呃……”雲風倍感無奈,“他……他從小沒有母親,我才讓丫鬟陪他的……就是怕他,怕他覺得自己跟別人不一樣……”


    聽了這個理由,溫迎朋也心軟了。“那也不是這麽個陪法……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可惜他不懂……”他不耐煩地揮揮手,“你走吧走吧!別再來了……”


    “大哥!”雲風抓住溫迎朋的衣袂,“他是不是想要小柔?我答應不見他,但我把小柔送來伺候他,行麽?”


    “你……你讓我說什麽好!”溫迎朋直搖頭,“我直接告訴你吧!凜兒到溫府來這麽久從沒提起過你,他已經樂不思蜀了;我勸你也別再做這十日一跪的無用功。我答應你,但凡他提起一句想見你,我一定向父親大人求情,放他迴上官府,如何?”


    “凜兒沒提起過我?”雲風的聲音都開始顫抖,“真……的?”


    “真的!”溫迎朋決絕地轉身迴府,“你慢慢等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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