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這麽大以來，丁虛雲第一次不想迴村。她不知道迴去會麵臨什麽，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有打破規矩的膽量。
卯落泉把她送到村頭，自己去劉掌櫃的驛館等消息。雲兒忐忑地敲敲院門，開門的是陳三娘。
“迴來啦？”三娘滿眼關切，“還沒吃吧，饅頭快蒸好了。”
把雲兒迎進門，三娘就又急急忙忙鑽進廚房了。
“爹！爹！”雲兒叫了半天見無人應聲，又改口喊道：“哥！丁勝！”
“你哥在大阜蹴鞠隊訓練呢，”三娘探出頭應道，“你爹去武館招待客人了，等吃完飯咱們也去。”
“客人？什麽客人？”雲兒對陌生人頗為敏感。
“我也不清楚……來，先吃菜。”三娘把燉好的菜端了上來。
吃飯期間，三娘簡單詢問了雲兒的近況。聽到雲兒落榜的事，三娘一個勁安慰“沒事的”，有意表現得雲淡風輕；雲兒卻被心事壓得吃不下飯。
“娘……在匯城，皇上跟爹爹說過什麽嗎？”
“皇上……”三娘停下筷子，欲言又止。
“我知道……皇上也跟我說了……”雲兒低下頭，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如果落榜，我就要進宮伺候娘娘了……是吧？我這麽笨，自己的活都做不好……進了宮，會惹皇上和娘娘生氣吧……”
“雲兒……”三娘來到雲兒身邊，把她抱進懷裏。“進宮沒那麽可怕……多少人擠破了頭也想進宮呢。你爹年輕的時候做太子少保，看著皇上長大。在武幫會上，大家都見過麵，皇上對你的喜愛我們也都看在眼裏。入宮啊，不過是規矩多些，凡事都需謹慎。我和你爹兩個，就是托再多的關係，也不能給你找到更好的夫家了……”
“可是我想科舉，想進工部……我那麽努力地學習，考到水墨庠……我不甘心這輩子隻做一個伺候娘娘的女官啊！”雲兒忍不住大哭。
“唉……誰年輕的時候沒點想法呢？越大就越明白，其實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女人的歸宿，始終是男人。宮裏的娘娘，有不少是皇上在殿試的時候選中的，她們又何嚐沒有胸懷夢想？娘以前也不甘心過。遇到你爹之前，娘一個人離家去闖蕩江湖，夢想成為一代女俠。那時候我的武功一點也不弱，跟你爹鬥了幾百合不分上下。然後啊……打著打著，就成了一家人；打著打著，就過起了日子。等到兒女雙全了，什麽行俠仗義，什麽招式絕學，統統丟得一幹二淨。這才發現，我生命裏更重要的東西，是你們，是這個家。”
“娘想……讓我進宮嗎？”雲兒鼻子上掛著鼻涕，一啜一啜地。
“皇上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啊，娘當然希望你能有個安穩的靠山。就算你不入宮，以後還是要嫁人。嫁了人，一樣要伺候公婆、生兒育女。如果是大戶人家，丈夫難免要納妾。丈夫窮了，一家人沒飯吃；丈夫受氣了，迴來還要跟你吵鬧；這些你都要學會忍受、接納。這麽一想，是不是入宮算最好的結果了？”
雲兒從三娘懷裏出來，使勁搖著頭。“我想像爹和娘這樣……不，娘要是沒放棄武功就好了……”
“放棄武功是迫不得已的事啊。如果我跟你爹一起教弟子，誰來養育你和勝兒呢？誰來給弟子們做飯、洗衣？”
“這些事，可以兩個人一起做啊！”
“這……”三娘無奈地搖搖頭，“我怎麽跟你解釋呢……等你自己經曆過，就會明白我們的選擇了……”
“可是我不想，我不想！肯定有更好的辦法解決這些問題，為什麽一定要犧牲一個人呢？即使一定要犧牲一個，我也不希望那個人是我……”
“唉……”三娘看不得雲兒這樣痛苦，心還是軟了下來。“宮裏的人已經到武館了……你不想進宮，我們就想想辦法，推辭掉。隻是你爹說了，不入宮就要托媒人給你找婆家。到時候找什麽樣的，可不一定還能依著你的意思來。”
雲兒隻覺得苦悶。她怔怔地盯著牆麵，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麽結果。等她迴過神來，驟然望到了牆上那件葉刹戎服。
“我是夷人……我是夷人！”她興奮道，“夷人不能入宮！我不能入宮！”
“啊……”三娘早已忘記雲兒的血統，聽她這樣喊，才意識到不妙。上明國律法規定，除了政治聯姻，夷人是不允許入宮的。“你……你不一定是葉刹人，你的身世還不清楚呢……”
“萬一是，不就麻煩了嗎？”雲兒擦幹淚痕，拉起三娘的手，“娘，我想去一趟葉刹弄清楚自己的身世，我不想這樣稀裏糊塗的……”
“去葉刹？”三娘滿麵凝重，目前看來讓雲兒入宮是沒有可能了。“我得跟你爹商量商量……”
————
丁青岩也忘記了雲兒是葉刹人這樁事。他正在武館陪同金大利，突然收到三娘遞來的手書。丁青岩看過內容臉色一沉，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對金大利如實稟告。
“啊？竟有這等事？”金大利將信將疑，“你們怎麽不早稟報萬歲？”
“隻因草民一家早已將小女看作親生女兒，所以一直都諱談此事……久而久之，也忘記了。方才是拙荊提醒，草民才記起來……望聖上恕罪呀！”
“嗯……”金大利的臉擰得像苦瓜，“行吧。待本公公先迴宮稟告，再容分說。不過你們可想好了，夷人是不能進宮的。本公公跟萬歲說知此事，有什麽後果，都得你們自己承擔！”
“草民明白！”
“哼。”
————
丁青岩迴到家，見雲兒和三娘心事重重地坐著，不言不語。
“什麽？去葉刹？不行！”丁青岩聽完三娘的敘述，一口迴絕雲兒的想法，“你就是我丁青岩的女兒，沒什麽可查的！”
“我……”雲兒欲言又止，咬了咬嘴唇。“那你們當初還不如編個故事，一直騙我呢……何必給我埋個心結，又不讓我自己打開？”
“你想弄明白？好。我帶你去看！”丁青岩說罷奪門而出。
“哎丁大哥！”三娘叫他一聲，見喚不住，隻好拉著雲兒跟上。
丁青岩來到葉刹兵的墳頭，長歎一聲。
“這就是你的生父……來見見他吧。”
雲兒心中毫無波瀾，一步一頓地走到墳前。她隻覺得麵前是個陌生的土包，完全感受不到自己和墓穴裏的人有什麽聯係。便撇撇嘴，迴頭望向三娘。
“好了？清楚了？”丁青岩問。
雲兒垂下眼不作迴應。
“清楚了就迴家。”丁青岩扭頭就走。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他是怎麽死的？我的生母呢？”雲兒跑到丁青岩麵前看著他，“我還是有一大堆問題沒有得到解答……”
丁青岩也語塞了。“知道這些對你有什麽好處呢……一定要深究嗎？”
“爹……”雲兒去拉他的胳膊，“就讓女兒查一查嘛……學了這麽久葉刹文，女兒也想有個機會檢驗一下成果……”
“胡鬧！外麵的危險，你見識過多少？以為哪裏都像在家一樣安全？以為到哪兒都有爹娘護著你？”
“我……”雲兒想提卯落泉又不敢提，“那我和我哥兩個人，不是也單獨去看過武幫會嘛！”
“那能一樣？”丁青岩鮮如這般對雲兒發怒，“你們去的可是匯城！更何況我還給你們雇了鏢師，還拜托陸伯伯照顧你們！去葉刹？人生地不熟的，你真是敢想啊！”他一把攥住雲兒的胳膊，把她往迴家的方向拽去。“你給我好好在家待著！若是真想去，也得從長計議。至少等你哥迴來，我把武館關了，咱們一起走！”
卯落泉把她送到村頭，自己去劉掌櫃的驛館等消息。雲兒忐忑地敲敲院門，開門的是陳三娘。
“迴來啦？”三娘滿眼關切，“還沒吃吧，饅頭快蒸好了。”
把雲兒迎進門，三娘就又急急忙忙鑽進廚房了。
“爹！爹！”雲兒叫了半天見無人應聲，又改口喊道：“哥！丁勝！”
“你哥在大阜蹴鞠隊訓練呢，”三娘探出頭應道，“你爹去武館招待客人了，等吃完飯咱們也去。”
“客人？什麽客人？”雲兒對陌生人頗為敏感。
“我也不清楚……來，先吃菜。”三娘把燉好的菜端了上來。
吃飯期間，三娘簡單詢問了雲兒的近況。聽到雲兒落榜的事，三娘一個勁安慰“沒事的”，有意表現得雲淡風輕；雲兒卻被心事壓得吃不下飯。
“娘……在匯城，皇上跟爹爹說過什麽嗎？”
“皇上……”三娘停下筷子，欲言又止。
“我知道……皇上也跟我說了……”雲兒低下頭，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如果落榜，我就要進宮伺候娘娘了……是吧？我這麽笨，自己的活都做不好……進了宮，會惹皇上和娘娘生氣吧……”
“雲兒……”三娘來到雲兒身邊，把她抱進懷裏。“進宮沒那麽可怕……多少人擠破了頭也想進宮呢。你爹年輕的時候做太子少保，看著皇上長大。在武幫會上，大家都見過麵，皇上對你的喜愛我們也都看在眼裏。入宮啊，不過是規矩多些，凡事都需謹慎。我和你爹兩個，就是托再多的關係，也不能給你找到更好的夫家了……”
“可是我想科舉，想進工部……我那麽努力地學習，考到水墨庠……我不甘心這輩子隻做一個伺候娘娘的女官啊！”雲兒忍不住大哭。
“唉……誰年輕的時候沒點想法呢？越大就越明白，其實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女人的歸宿，始終是男人。宮裏的娘娘，有不少是皇上在殿試的時候選中的，她們又何嚐沒有胸懷夢想？娘以前也不甘心過。遇到你爹之前，娘一個人離家去闖蕩江湖，夢想成為一代女俠。那時候我的武功一點也不弱，跟你爹鬥了幾百合不分上下。然後啊……打著打著，就成了一家人；打著打著，就過起了日子。等到兒女雙全了，什麽行俠仗義，什麽招式絕學，統統丟得一幹二淨。這才發現，我生命裏更重要的東西，是你們，是這個家。”
“娘想……讓我進宮嗎？”雲兒鼻子上掛著鼻涕，一啜一啜地。
“皇上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啊，娘當然希望你能有個安穩的靠山。就算你不入宮，以後還是要嫁人。嫁了人，一樣要伺候公婆、生兒育女。如果是大戶人家，丈夫難免要納妾。丈夫窮了，一家人沒飯吃；丈夫受氣了，迴來還要跟你吵鬧；這些你都要學會忍受、接納。這麽一想，是不是入宮算最好的結果了？”
雲兒從三娘懷裏出來，使勁搖著頭。“我想像爹和娘這樣……不，娘要是沒放棄武功就好了……”
“放棄武功是迫不得已的事啊。如果我跟你爹一起教弟子，誰來養育你和勝兒呢？誰來給弟子們做飯、洗衣？”
“這些事，可以兩個人一起做啊！”
“這……”三娘無奈地搖搖頭，“我怎麽跟你解釋呢……等你自己經曆過，就會明白我們的選擇了……”
“可是我不想，我不想！肯定有更好的辦法解決這些問題，為什麽一定要犧牲一個人呢？即使一定要犧牲一個，我也不希望那個人是我……”
“唉……”三娘看不得雲兒這樣痛苦，心還是軟了下來。“宮裏的人已經到武館了……你不想進宮，我們就想想辦法，推辭掉。隻是你爹說了，不入宮就要托媒人給你找婆家。到時候找什麽樣的，可不一定還能依著你的意思來。”
雲兒隻覺得苦悶。她怔怔地盯著牆麵，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麽結果。等她迴過神來，驟然望到了牆上那件葉刹戎服。
“我是夷人……我是夷人！”她興奮道，“夷人不能入宮！我不能入宮！”
“啊……”三娘早已忘記雲兒的血統，聽她這樣喊，才意識到不妙。上明國律法規定，除了政治聯姻，夷人是不允許入宮的。“你……你不一定是葉刹人，你的身世還不清楚呢……”
“萬一是，不就麻煩了嗎？”雲兒擦幹淚痕，拉起三娘的手，“娘，我想去一趟葉刹弄清楚自己的身世，我不想這樣稀裏糊塗的……”
“去葉刹？”三娘滿麵凝重，目前看來讓雲兒入宮是沒有可能了。“我得跟你爹商量商量……”
————
丁青岩也忘記了雲兒是葉刹人這樁事。他正在武館陪同金大利，突然收到三娘遞來的手書。丁青岩看過內容臉色一沉，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對金大利如實稟告。
“啊？竟有這等事？”金大利將信將疑，“你們怎麽不早稟報萬歲？”
“隻因草民一家早已將小女看作親生女兒，所以一直都諱談此事……久而久之，也忘記了。方才是拙荊提醒，草民才記起來……望聖上恕罪呀！”
“嗯……”金大利的臉擰得像苦瓜，“行吧。待本公公先迴宮稟告，再容分說。不過你們可想好了，夷人是不能進宮的。本公公跟萬歲說知此事，有什麽後果，都得你們自己承擔！”
“草民明白！”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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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青岩迴到家，見雲兒和三娘心事重重地坐著，不言不語。
“什麽？去葉刹？不行！”丁青岩聽完三娘的敘述，一口迴絕雲兒的想法，“你就是我丁青岩的女兒，沒什麽可查的！”
“我……”雲兒欲言又止，咬了咬嘴唇。“那你們當初還不如編個故事，一直騙我呢……何必給我埋個心結，又不讓我自己打開？”
“你想弄明白？好。我帶你去看！”丁青岩說罷奪門而出。
“哎丁大哥！”三娘叫他一聲，見喚不住，隻好拉著雲兒跟上。
丁青岩來到葉刹兵的墳頭，長歎一聲。
“這就是你的生父……來見見他吧。”
雲兒心中毫無波瀾，一步一頓地走到墳前。她隻覺得麵前是個陌生的土包，完全感受不到自己和墓穴裏的人有什麽聯係。便撇撇嘴，迴頭望向三娘。
“好了？清楚了？”丁青岩問。
雲兒垂下眼不作迴應。
“清楚了就迴家。”丁青岩扭頭就走。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他是怎麽死的？我的生母呢？”雲兒跑到丁青岩麵前看著他，“我還是有一大堆問題沒有得到解答……”
丁青岩也語塞了。“知道這些對你有什麽好處呢……一定要深究嗎？”
“爹……”雲兒去拉他的胳膊，“就讓女兒查一查嘛……學了這麽久葉刹文，女兒也想有個機會檢驗一下成果……”
“胡鬧！外麵的危險，你見識過多少？以為哪裏都像在家一樣安全？以為到哪兒都有爹娘護著你？”
“我……”雲兒想提卯落泉又不敢提，“那我和我哥兩個人，不是也單獨去看過武幫會嘛！”
“那能一樣？”丁青岩鮮如這般對雲兒發怒，“你們去的可是匯城！更何況我還給你們雇了鏢師，還拜托陸伯伯照顧你們！去葉刹？人生地不熟的，你真是敢想啊！”他一把攥住雲兒的胳膊，把她往迴家的方向拽去。“你給我好好在家待著！若是真想去，也得從長計議。至少等你哥迴來，我把武館關了，咱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