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丁勝就叫醒了尚在睡夢中的丁虛雲。雲兒憋著起床氣胡亂收拾了頭發,披好衣服隨他出門。兩人悄悄地組裝好租來的平板驢車,從住處溜了出去。


    “為什麽這麽早!你看大街上連個人都沒,估計城門也沒開……嗬……”雲兒打著哈欠,淚眼婆娑。


    “就是得早啊!越是有名望的江湖人士越不願意出現在大眾麵前,你想偶遇五大派掌門,就得提前蹲守,出其不意!”


    “如果他們不從這條路經過呢?”


    “那就隻能看造化了……”


    丁勝牽著驢子,雲兒盤坐在板車上攏起袖子。這個時辰還不見太陽,晨霧四起,甚是寒冷。整個城中萬籟俱寂,不免有些陰森。


    “哥,我有點兒怕……”


    “怕?哇!”丁勝迴身嚇她一跳,“還怕嗎?”


    “你,你又欺負人!”雲兒伸手抽打他的後背,他反而樂得合不攏嘴。“誒哥!”雲兒看到前方的朦朧霧氣中隱約有什麽黑乎乎的東西走過來,“前麵好像有個人……”


    “啊?”丁勝也看到了,那個黑影慢慢悠悠一瘸一拐地,正向著他倆靠近。丁勝嚇得停下了腳步,雲兒更是不敢動彈。


    “小兄弟……”那人終於對丁勝開口,“可否搭個車?”


    雲兒借著微弱的晨光打量來者,他麵色慘白,口角掛著發黑的血跡;穿著上等麵料製成卻被刮得破爛不堪的衣裙,頭發也亂蓬蓬的。他右手搭在左肩上,左手無力地垂下,袖子上滿是汙跡。


    “哥,是個乞丐……”雲兒害怕地躲在丁勝身後悄聲道,“別拉他,咱們快走吧……”


    “嗯,嗯……”丁勝也嚇得有些腿軟,“我,我們急著出城呢……”說著他便牽起驢子,卻被那人一把拽住了胳膊。“對不起,對不起,我們真的要走了!”那人力氣大得很,丁勝怎麽也掙不脫。而丁勝的拉扯也引起了那人的不適,他忍不住“呃啊”地叫出聲。丁勝這才發現,他原先捂住的左肩上插著一根棍;而方才兩人的牽扯讓他的傷口再次撕裂,流出血來。


    “啊!”雲兒驚得捂住嘴。


    “小兄弟……麻煩你把我送到城北……”隨著失血增多,他鬆開了拽著丁勝的手,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虛弱,“城北三十裏有座小山,山……腳下有個茅草屋……”還沒說完,他便暈倒在驢車下。


    “怎麽辦,怎麽辦啊哥?”雲兒下來查看倒在地上的人,“哎呀!他傷好重!送他迴家,還是去找官府?”


    “官府會管這檔子事嗎?咱們沒錢敲衙門的鼓,被人誤會了恐怕還要挨板子。”丁勝拍拍手,也蹲下翻看。“就聽他的吧,送他迴去……估計是吃醉了酒跟人鬧事,被打的。老兄,我們兄妹倆做好事,你可要保佑我們見到五大派掌門啊……”


    ————


    三十裏的路,卻似走了三百裏一般。城外的路本就顛簸,這板車更是不穩當。丁虛雲一直扶著那暈過去的人,才勉強不讓他掉下來。


    “看到了!”終於見到了一個小小的院落,丁勝一陣欣喜。“老妹,快下去叩門,我來抱他。”


    “你是……”院門吱呀地開了一個小縫,一個少年探出頭來,“來求醫的麽?師父不在……”


    “我……我不是……”雲兒不知道該說什麽,迴頭看向丁勝,“哥……”


    “他,他讓我們送他來這裏……”丁勝費力地抱著那人,走近了向少年示意。少年有些戒備,不肯大開院門,隻是伸長脖子向丁勝懷中的人看去。少年仔細辨認了一番,突然大驚失色。


    “啊!南宮哥!他怎麽……怎麽這樣了!快,快進來!”


    少年開了門,急忙去鋪床、打水,找來剪刀棉花和傷藥。丁勝幫著少年剪開那人的衣服、洗淨鐵棍周遭的血和膿,又披上幹淨衣服;丁虛雲則幫忙燒水、淘紗布。折騰了半晌,少年用熱水衝了兩根參須喂那人服下,那人總算醒了過來。


    “南宮哥……這是誰幹的?下手這麽狠!”少年一邊喂湯一邊給他擦著額頭上的汗,“這棍子……我不知道它的構造,不敢貿然幫你取……隻能等師父來,唉!”


    “是……上官府的人……這是鎖龍錐……”


    “鎖龍錐?”丁虛雲聽到這三個字插話道,“我在書上看到過,鎖龍錐是天工府專門給鎮武鏢局製造、用來對付大賊匪的暗器,專門鎖人的琵琶骨。這個東西萬萬不可強取,上麵有倒鉤,隻怕取不好會……”她看到眾人凝重的臉色沒敢再說下去。


    “那個母夜叉……真狠啊……”簡單的包紮讓傷者好了許多,“總之……謝謝二位……我隻是與上官府的人發生了些口角,他們便用這種手段對付我……在下複姓南宮,名奚,字奉安;他是我的密友,醫者穆凡……”


    “啊,幸會幸會。我叫丁勝,這是舍妹丁虛雲,我們是從貝州來的……”


    “這上官府,也太仗勢欺人了!”穆凡打斷了丁勝的自我介紹,“南宮哥,你這傷不能就這麽拖下去!師父肯定有辦法,隻是……他迴貝都了,不知何時才再來呀!”


    “那,你幫我隨便治治……我……命大,且死不了呢……”


    “我……我我……”穆凡不禁攥緊了拳頭,腦中迴放著自己曾無數次給兔子接斷骨的情景;卻怎麽也不敢將此手法用在人身上,更何況是他熟識的南宮哥。“哎呀!南宮哥……你別難為我了!要我說,不如叫他們來,把你送迴太爺那兒。”


    “不!”南宮奚厭惡地扭過頭去,頓了頓又想起什麽,迴過來囑咐道:“啊,小凡……快,幫我謝過兩位恩人。”


    “唔……”穆凡會了意,起身給丁氏兄妹拜了三拜,請他們到隔間喝茶。安排妥當,他又轉迴南宮奚這裏:“你認識那兩個人?”


    “不認識……我從上官府逃出來,攔下了他們的車,教送到你這裏……”


    “你可真是敢!也不清楚那兩個人的底細……唉,沒讓他們知道你的身份吧?”


    “也多虧了他們我才逃到這兒,我當然一個字也不會說。”


    “這次你是一個人行令?”


    “還有角木,尾火,房日,心月四個……”


    “那他們人呢?”


    南宮奚撇撇嘴,沒答話。


    “唉!我沒看到有人發急令,為什麽你都這樣了,他們還不管不顧的?”


    “他們不會……也……”南宮奚越想越覺得惶恐,“怪我,怪我!”


    “那我去發急令!”穆凡起身要走,被南宮奚拽住。


    “小凡!呃——”南宮奚被穆凡一牽扯,又扯動了傷口。他瞬間鬆了手,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縮迴床上不敢動彈。


    “你幹嘛!別動了!這樣隻會讓鎖龍錐越陷越深!”穆凡忙看了看南宮奚的傷,給他蓋好被子。


    “不要去發急令……我……”南宮奚醞釀了良久,也不知該怎麽跟穆凡解釋。


    穆凡看著他的神情,又仔細想想發生的事,覺察到有些不對。閣主向來行事謹慎,若是派五個首座去行令,定會派十個上座做接應;派了十個上座,後麵定會跟著百來個次座和下座——那便是大動靜了。況且,想對付鎮武鏢局,區區五個首座,肯定是遠遠不夠的。“南宮哥……這令,不是太爺發的?”


    南宮奚沉默半晌,才不情願地嘟噥道:“你別告訴老頭……等我好了,我自己迴去負荊請罪!”


    “果然是!唉,又來……”穆凡無奈地撇撇嘴,“你先養著,我去找找角木他們。”


    ————


    當下。


    自從在布告欄前見過南宮奚後,丁虛雲就時常能在水墨庠中偶遇他。因為這裏除了她隻有男學生,南宮奚就成了雲兒唯一的親近的人。兩人有時會一同吃飯,雲兒依舊默不作聲地給南宮奚提供醬鹹菜吃。


    “後來你那個朋友的師父來了嗎?是他師父給你治好的?”


    “嗯,來了。你們前腳剛走,我江湖上的兄弟後腳就趕到;然後他們幫我尋到了李神醫。”


    “這位前輩竟然能取出鎖龍錐,真是厲害呀!”


    “這對他來說簡直小菜一碟!”


    “不知這位前輩的大名?”


    “李迴春。家父和他是故交。”


    “哦……”雲兒充滿敬佩地點點頭,“你說過你父親也學毗八文,那你父親是做什麽的呢?”


    “啊……”南宮奚咬著筷子頭,拖長音慢慢道,“他……做生意,就是倒騰毗八國的玉石什麽的……”


    “哦……”看著南宮奚這副窮酸氣,雲兒首先想到他父親大概和城門口挑擔子擺地攤的是一類人。


    “你呢,你父親做什麽?”


    “我家是開武館的,在二王村。”


    “嘿嘿,有意思,武館館主的女兒竟然學文!”南宮奚噗嗤一笑,“那你武功如何啊?”


    “南宮哥你就別取笑我了!”雲兒瞪他一眼,“我一點兒都不喜歡舞槍弄棍的,安安靜靜讀書不好麽!”


    “好姑娘,好姑娘!你不學武功,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聽到這話丁虛雲臉色一沉:“誰說嫁不出去的?我要找一個誌同道合的人,一起在二王村過安安穩穩的生活,遠離外麵的喧囂。”


    “遠離喧囂?噷噷……”南宮奚聽到這四個字出了出神,隨即笑著搖搖頭。“誰不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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