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晚煙的手在輕輕顫抖。


    她認得出來,每一張畫都出自謝重淵之手。他的畫技極好,過去鮮少作畫,可這裏,放了至少有好幾十張他的畫作。


    這些畫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謝重淵又是什麽時候畫的?為什麽畫的全是她?


    餘晚煙帶著滿腹疑問繼續查看屋內其他的東西。


    不,不一樣。


    整間屋子的陳設乍一看的確和她離開的時候相同,仔細看,有些地方還是有變化的。


    餘晚煙看著案上多出來的不屬於她的筆墨紙硯,看著椅子擺放的位置偏後了幾分,一個怪異的猜想悄然浮現。謝重淵該不會是在這裏畫的畫吧?


    她不敢去猜測自她離開後謝重淵可能在這裏住過。


    不可能的,或許這間屋子更適合畫畫,謝重淵坐這裏更有靈感。他隻是在這裏作畫,他沒道理住這兒的,他住這兒幹什麽呢?迴他的長樂宮不好嗎?


    她的目光落在花瓶上,花瓶裏的花瞧著有段時間沒換過了,已經枯敗。興許是流霜忘了換新鮮的,也可能是發現她還活著以後,謝重淵急於將她抓迴這座囚籠,不許任何人進來。


    餘晚煙再去找蠟燭和宮燈。沒找到,全都被收走了。


    一切大致相同,卻又不一樣。


    餘晚煙手裏依舊拿著那些畫,茫然之餘,生出了幾許未知的躁意。


    她舉起那些畫紙就要去撕,想了想,忍住了。雖然畫上的人是她,可畫的主人不是她。


    罷了。


    她將這些畫重新放迴原先的櫃子裏。


    餘晚煙蜷縮在貴妃榻上,努力將那份煩躁、憤懣一點一點平息下去。


    她以前就知道謝重淵喜歡她,否則就不會要求她喚他的名字,不會縱容她出格的舉動,不會允許她隨意進出書房,不會在百忙中抽出空來陪她閑逛,不會一遍又一遍地對著她彈那些纏綿悱惻的琴曲……


    仔細想想,謝重淵為她做的事確實挺多的,可是,是他將她卷入了危險的權力的爭鬥中,而後又禁錮她的自由,在無知無覺中改變著她。


    餘晚煙以為,在她假死以後,謝重淵或許會因為過去的那點情意短暫地記掛她一些時日。


    她不認為謝重淵能長久地念著,他是太子,他太忙了,他有太多太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又怎麽會願意分出心神一直去記掛一個女人呢。或許在她離開後不久,謝重淵就會為了鞏固勢力,選擇聯姻,迎娶太子妃。


    這一年裏她始終小心翼翼,她不知道謝重淵什麽時候能徹底將她忘卻。她見過謝重淵冷血肅殺的一麵,殺人時毫不猶豫,折磨人的手段也相當狠辣,她害怕謝重淵發現自己受到了欺騙從而殺了她。


    她想過種種東窗事發後殘酷血腥的結局,唯獨沒有想過現在的畫麵。


    一遝畫作,房間內不同尋常的跡象,還有那個未繡完的沾了血的香囊,似乎都在告訴她謝重淵並沒有忘記過她。


    是啊,因為沒有忘了她,因為還在念著她,所以,他親自率兵從京城奔赴滄州將她帶了迴來,所以,他刺傷自己,隻是以為這樣做能讓她解氣,讓她高興一點,所以,在以為她死後,仍舊住在了雲嵐院。


    是的,謝重淵沒有搬迴他曾經的寢宮,他住在了雲嵐院。餘晚煙看著擺放整齊的謝重淵的朝服,再也欺騙不了自己。


    謝重淵好像比她想象中的更喜歡她。


    可是……


    餘晚煙鑽進櫃子裏,關上櫃門,隔絕外頭的光亮。


    那又怎樣呢。


    她視趙彥和為親人,她的親人被謝重淵殺了。曾經期翼的僥幸化為泡影,她是始作俑者,謝重淵是劊子手,她無法原諒自己,也不可能原諒謝重淵。


    蜷縮在狹小幽暗的櫃子裏,餘晚煙靜靜思索著以後的路。


    京城到滄州相隔遙遠,謝重淵來迴花了不少時間,留下一大攤子事情沒有處理。


    他見完中書令,又見了戶部和刑部的人,見完戶部和刑部的人,又見了禦史台的人,好不容易商議完要緊的事情,立刻抱著剛才堆積在書房的一堆公文去雲嵐院了。


    院子外麵看著一切如常,沒有什麽變化。


    守在門口的侍衛替謝重淵開了門。


    謝重淵剛踏入屋內,便下意識地去尋找那道身影。


    目光掃視一圈。


    嗯?


    人呢!


    手中的公文散落一地,謝重淵無暇顧及。


    晚晚又不見了!


    謝重淵頓時紅了眼,慌亂轉身,就要去質問侍衛。


    他想問他的晚晚去哪了,他想問他們是怎麽看守的!可他整個人如墜深海,嗓子發不出半點聲音。


    侍衛看著麵色慘白的謝重淵,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殿下是舊傷複發了嗎?這狀態怎麽看著比昨日胸口染血時還要糟糕。


    “殿下……”


    沒等他們說話,謝重淵徑直關上了門。


    顧不得心髒處蔓延的鈍痛,他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算侍女,雲嵐院內侍衛加暗衛總共三十餘人,更別提院子外麵還有人看守,晚晚一個人是絕對不可能逃得出去的。沒有人發現異樣,沒有人來報告他,就說明晚晚還在這間屋子裏。


    別急,冷靜些,她還在,她隻是躲起來了,她沒走,她沒有走,她在的,她就在這裏。


    逐漸冷靜下來的謝重淵屏氣凝神。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一旁的衣櫃上,那裏有一道不一樣的氣息。


    找到了。


    高懸的心終於落下,緊縮的眉頭舒展開。


    他一步一步走過去,在衣櫃前停下腳步。


    生怕突然打開櫃子嚇到她,謝重淵在外麵低聲喚道:“晚晚,別躲了,裏麵悶,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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