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重淵抓著門框踟躕了會兒,終是邁開了腿。


    屋內的氣味並不好聞,謝重淵察覺不到,他的目光牢牢鎖定在那片白布上。


    掀開白布,白布之下,一具焦黑的屍身躺在那裏,手腕間戴著一隻眼熟的鐲子。


    她不是晚晚。謝重淵告訴自己。眼前的這個人除了身高一樣之外,沒有一絲他熟悉的樣子。


    她不是晚晚,她偷了晚晚的鐲子,闖進那間院子,被周聿辭意外燒死在屋裏。


    她不是晚晚,他的晚晚現在應該在雲嵐院等他,而不是在這裏,她答應過他會等他迴來的。


    他的晚晚是那麽的美,世間萬千嬌花、琉璃翡翠都比不過看見他時露出的一個笑容。她會淺淺地抱怨他離開了好久,她會纏著他一起逛夜市,她會在他彈琴時專注地看著他,她不會無知無覺地躺在這裏一動不動。


    所以啊,她不是晚晚,她不是。


    謝重淵平靜地注視著眼前的女子。


    宋啟年看不下去了,謝重淵的狀態比他想象的更糟糕。他以為他突聞噩耗,失去了喜歡的女子,會惱怒,會痛苦,這是正常的表現。總而言之,絕對不該這麽平靜,平靜到幾乎沒了反應。


    “她不是。”謝重淵低聲呢喃了一句,神情淡漠,不見悲痛之色。


    “玄影。”


    “屬下在。”


    “找,繼續去找。”


    “……是。”


    嗯?他不信?還是不願意相信?宋啟年眉頭緊鎖,沉聲道:“她就是……”


    謝重淵迅速否認,“她不是。”


    “所有的證據,身形,鐲子,發簪,耳飾,包括周聿辭的供詞,全都指向這具女屍是……”


    “她不是。”


    宋啟年閉嘴了。反複否認,是在自欺欺人嗎?想來他心裏多半有了答案,否則為什麽嘴上說著不是,眼睛卻始終盯著屍體看呢?


    宋啟年忽然瞪大了眼睛,滿麵驚駭。


    他看著謝重淵俯身就要去擁抱那具女屍。


    “太子!你在幹什麽!”


    他什麽都顧不得了,急忙上前用力拉開謝重淵。


    宋啟年腦袋發暈,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太子他現在已經看不懂了。一具屍體有什麽好抱的,他不是不相信這個人是餘晚煙嗎?他……難道……


    “你想用這種方式去確認這個人是不是她?你是瘋了嗎?屍體損毀嚴重,你辨認不出來的。”


    宋啟年苦口婆心地勸著,“人證物證都在,這些首飾都是你送她的,你不會不認得。再說,如果這個人不是她,她會去哪?又是誰帶走了她?三皇子嗎?他帶走餘晚煙有什麽用處?帶走她還不如收買她成為眼線。”


    謝重淵看著那隻鐲子,注意到女屍的右手,指骨已經斷了。


    “她的手。”


    宋啟年自然也看到了,“一根橫梁砸在她手上,骨頭,斷了。”


    謝重淵緊緊握著拳,麵無表情,轉身離開。


    “丟下玄清真人擅自先迴來,陛下定會責罰你,你打算怎麽辦?你……要去哪?”


    “審周聿辭。”


    地牢內。


    周聿辭被綁在刑架上,身上的傷玄影安排人給他妥善治療過了。


    他又餓又困又痛,生無可戀,頹然地站在那裏等待未知的命運。


    他麻木地想著,既然能給他療傷,那應該很快就會放他出去了吧。他真不是故意殺死餘晚煙的,他隻是喝醉了,無心之過。一個女人而已,太子仁義,不會為難他的吧?


    又有人過來了,這次是誰?


    周聿辭費勁地抬起頭,後頸一陣酸痛,他的脖子快斷了。


    那人從陰影中走來,火光一寸一寸照亮了他冷峻的麵容,空曠的地牢內頓時逼仄起來。


    是,是太子。


    周聿辭那雙宛若死水的眼睛裏閃過一點光,唿吸急促。他緩緩掙紮著,鐵鏈斷斷續續地發出“嘩啦”的聲音,顯得陰森、詭異、無望。


    “殿下,該交代的我都交代了,我,我當時在氣頭上了,我沒想她死,真的,我隻是想嚇嚇她的,我,您給我個機會吧。”


    隨著謝重淵的走近,周聿辭的聲音低了下去,兩股顫顫。幸好有鐵鏈綁著,否則他得趴了下去。


    這個人真的是太子嗎?怎麽和平日裏見到的不一樣?通身的氣勢威壓更甚於章平帝,隻看著就讓人心生畏懼。


    “你確定是她?”謝重淵盯著他問。


    聲音猶如從地底而來,拽著他直往下墜去。周聿辭人還在那裏,懸著的心已經掉落穀底。


    “……是良娣。她穿著青色的粗布衣裳,手腕上戴著九轉玲瓏鐲,她的臉,不知道為什麽,長了紅疹,雖然有脂粉遮掩,但,還是挺明顯的。”


    周聿辭的描述與玄影他們說的無二,他確實在那間宅子裏見了晚晚。


    謝重淵握緊了拳,幾乎要捏碎骨頭。


    “然後呢?你打了她?將她關在了屋裏?”


    周聿辭猶猶豫豫地開口,“……是。”


    “你為什麽見她?”


    “是她要見我!”周聿辭激動了起來,竭力將源頭往餘晚煙身上推,隻有這樣,才能稍微減輕自己的過失。看啊,都是餘晚煙自作自受,如果她不想見他,餘晚煙自己就不會死。都是餘晚煙的錯啊!


    “殿下,你信我!是她安排好的一切,是她讓我等她——啊啊啊——”


    地牢內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聲音尖銳,很快又變得沙啞。


    守在地牢口的侍衛麵無表情,仿若未聞。


    謝重淵對周聿辭用了刑。


    他恨自己,明明厭惡周家,為什麽不早點將周家人都做了呢,這樣,晚晚是不是就不會出事了。


    周家和阮貴妃多有往來,幹的髒事的證據他已經搜集了一些,至於還有的,人落在他手裏,他有的是辦法。


    這一次,他絕對,絕對不會放過周家的任何一個人,還有阮貴妃、謝璟衡,他會一一收拾。


    周聿辭的身前放了兩個盤子。


    謝重淵吩咐道:“一份送給周乂。曾經的平陽侯,勞苦功高,現在被貶為庶民,日子辛苦,今天給他加個肉菜。”


    “另一份送到三皇子府上。整天盯著孤,費盡心思,給他也添個菜補補,免得日後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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