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雪下得特別早。林疏桐裹著破舊的棉襖蜷縮在門檻上時,看見巷口燈籠映著紛紛揚揚的雪粒子,像極了她給陸昭然繡嫁衣時拆散的珍珠穗子。


    \"疏桐,進屋吧。\"母親在裏間咳嗽,白霧從缺角的瓷碗裏升起來,\"陸家少爺今日訂親,你繡的枕套該送去了。\"


    她盯著掌心裏洇出血點的絹帕,上麵歪歪扭扭的\"昭\"字還差最後一筆。三天前在碼頭卸貨時,陸昭然穿著筆挺的西裝從她麵前經過,懷裏抱著裹貂皮大衣的姑娘,發梢的香水味混著海腥氣撲進她鼻腔。


    二


    灶台上的藥罐咕嘟咕嘟冒著泡,疏桐望著窗欞結的冰花,想起十五歲那個雪夜。陸昭然翻過學堂圍牆,捧著她凍裂的手嗬氣:\"等我能主事了,定要八抬大轎娶你。\"他手心裏躺著枚銀戒,內圈刻著\"桐木待昭\"。


    如今那枚戒指嵌在陸家新宅的雕花鐵門上,旁邊掛著\"林氏綢緞莊千金林月娥\"的鎏金牌匾。疏桐摸著腰間潰爛的傷口,前日替陸家搬運嫁妝時被木箱鐵角劃破的,血水正慢慢浸透層層裹著的舊布。


    三


    臘月廿三小年夜,疏桐在碼頭扛第十七個麻袋時昏倒了。醒來時滿眼都是刺目的白,穿白大褂的洋人用蹩腳的中文說:\"三期,最多三個月。\"她攥著診斷書走在黃浦江邊,江風卷著雪片灌進領口,對岸陸家別館燈火通明,隱約飄來《夜來香》的旋律。


    當夜她燒掉了所有繡著鴛鴦的帕子,卻在灰燼裏扒出枚燒變形的銀戒。淩晨三點,她站在陸昭然書房外,看著他伏案寫婚書,狼毫筆尖懸在\"林月娥\"三個字上方遲遲未落。


    四


    \"這是新式西藥,能止疼。\"疏桐把油紙包塞進阿貴手裏時,碼頭寒風正卷著雪粒子往工棚裏鑽。這個跟了陸昭然八年的車夫得了癆病,咳出的血染紅了半張草席。她轉身時聽見身後窸窸窣響,阿貴抖著手拆開油紙——裏麵是當票,當的是陸昭然送她的翡翠簪子。


    正月十五,疏桐在教會醫院打雜時看見報紙:陸氏少東斥巨資盤下法租界藥房。她望著櫥窗裏標價二十塊大洋的盤尼西林,把凍瘡潰爛的手往袖子裏藏了藏。窗外飄著細雪,陸昭然扶著懷孕的妻子從汽車裏下來,林月娥貂皮領子上的雪狐毛拂過疏桐結冰的玻璃。


    五


    清明那日雨絲綿密,疏桐在陸家後巷等了三個時辰。陸昭然下車時,她將浸血的帕子塞進他手心:\"當年你說過,這帕子繡完就...\"話沒說完就被甩開,帕子落進水窪,墨色的\"昭\"字在雨水裏暈成一片。


    \"林小姐請自重。\"他掏出真絲手帕擦手,\"月娥最不喜下等人身上的味道。\"汽車尾氣混著青石板上蒸騰的雨霧,疏桐蹲下身撿起帕子時,看見車窗裏林月娥隆起的腹部,緞麵旗袍下擺繡著熟悉的纏枝蓮——那是她熬了七個通宵的繡樣。


    六


    立夏那晚疏桐吐了半盆血。彌留之際聽見窗外汽車轟鳴,陸昭然嘶吼著踹開柴房木門時,她正把銀戒往枯瘦的無名指上套。月光漏過破瓦照在床頭鐵盒上,裏麵整整齊齊碼著當票:翡翠簪子當於仁濟藥房,羊脂玉鐲當於廣生堂,最後一張是今晨當的棉襖,換了包止疼的嗎啡。


    \"當年碼頭槍戰...\"陸昭然抖著手掀開她染血的衣襟,腰腹間猙獰的傷口已經潰爛見骨——那是替他擋子彈留下的。疏桐望著梁柱上晃動的蛛網輕笑,恍惚看見十五歲的少年翻過牆頭,掌心裏的銀戒映著雪光:\"桐木待昭,此生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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