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冬天


    手術室的紅燈在淩晨三點熄滅時,我正蜷縮在消防通道裏咬爛了左手無名指。消毒水混著鐵鏽味在舌尖炸開,像極了那年春天他遞給我的櫻花糖。鐵門縫隙漏進的風掀起我染血的白大褂,露出膝蓋上十七道指甲掐出的月牙形傷痕——那是昨夜第四次咯血時,我跪在浴室瓷磚上給自己注射腎上腺素留下的。


    「林醫生又在偷吃止痛片?」江岸突然從身後環住我,鼻尖蹭過我後頸的舊傷疤。手術室監控屏的藍光映著他睫毛投下的陰影,恍惚間仍是那個在櫻花樹下為我打架的十八歲少年。他白大褂口袋裏的聽診器硌得我肋骨生疼,我卻貪戀這溫度似的向後靠了靠。十二年前腫瘤科走廊的聲控燈也是這樣忽明忽暗,我蜷在長椅上看他跪在主任麵前,額頭磕在瓷磚上的悶響驚亮了整層樓的燈。


    「肺腺癌四期,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腦部。」主治醫師摘下口罩時,我望著他白大褂上濺落的血點笑出聲。那抹猩紅多像婚禮那天,江岸替我擦去口紅時蹭在袖口的胭脂。當時他正給第七台連軸手術做術前準備,無菌手套都沒摘就衝進更衣室,把我唇上正紅色的紀梵希蹭得滿臉都是。「新娘子要幹幹淨淨的。」他指尖抹過我鎖骨處的胎記,那裏紋著朵將開未開的櫻花,花瓣裏藏著我們初遇的日期。


    偷來的十二年


    心電監護儀的電流聲突然尖銳起來。我摸到床頭櫃下層抽屜裏的嗎啡注射器,針頭在月光下泛著藍幽幽的光。窗台上積著昨夜的雪,映出江岸伏案寫病程記錄的側影。他後頸有塊硬幣大小的燙傷,是替我擋下實驗室爆炸時留下的。那年我們擠在醫學院頂樓的天台吃泡麵,他忽然扳過我下巴:「林櫻,等這棵櫻花樹開花,我們就私奔。」


    後來他真的在院長辦公室跪了整夜。我攥著胃癌確診書躲在器材室哭時,聽見走廊傳來皮帶抽在脊背上的脆響。「隻要讓林櫻進手術室觀摩,我自願簽十年賣身契。」他聲音悶在血沫裏,像被揉皺的x光片。那些年他替主任背了十二次醫療事故,而我總以為他天生愛穿染血的白大褂。直到上個月整理舊檔案,才發現2009年3月16日的手術記錄上,主刀醫師簽名欄裏本該是我的名字。


    說謊的櫻花糖


    「今天給小朋友打針手抖了?」他含住我凍僵的指尖,突然皺起眉:「怎麽有血?」我慌忙抽迴手,腕間的p管在毛衣下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床頭櫃第三層抽屜裏,止痛泵正在空轉。上個月胸外科送來會診單時,我偷偷把自己的ct片塞進了一遝病曆裏。片子上肺葉間的陰影像朵腐爛的櫻花,正沿著支氣管靜靜綻放。


    深夜他翻身摟住我,睡夢裏還呢喃著「等疫情結束就辦婚禮」。我數著他心跳間隔裏多出來的雜音,想起上周偷看的病曆——冠狀動脈瘤,直徑5.2cm,像顆倒計時的櫻桃核。手機屏幕在枕頭下亮起,腫瘤科群裏正在討論我的病例。「這麽年輕可惜了」「聽說她未婚夫是心外的江醫生」……我隔著睡衣摸了摸小腹,那裏有條二十厘米的疤痕,是十七歲那年他背著我翻過醫學院圍牆時摔的。


    二十九歲的遺書


    除夕夜最後一場雪落下時,我偷偷拔掉了氧氣麵罩。窗外icu的藍光映著搶救室方向騰起的白霧,恍惚看見十八歲的江岸舉著櫻花枝衝我笑:「等這棵樹開花,我們就私奔好不好?」心電監護儀的警報聲裏,我摸到枕頭下皺巴巴的孕檢單。原來癌細胞轉移時,有個小生命曾悄悄在破碎的子宮裏紮根。而此刻江岸正跪在隔壁手術台前,親手剖開他病人的胸膛,就像當年剖開我的人生。


    唿吸機管路垂落在地的瞬間,我聽見嬰兒的啼哭。產房在十六樓,聲控燈隨著每聲啼哭次第亮起,像是通往天國的階梯。最後一次化療時掉的頭發還纏在梳子上,我特意留了最長的一縷,係著那年他從櫻花樹上折下的紅絲帶。絲帶內側用顯微縫合線繡著「ly&ja·2035」,是我們約好私奔的日子。


    永遠失約的春天


    後來人們在江岸白大褂內側發現兩枚婚戒,刻著「ly&ja·2035」。他死在給我掃墓的山路上,懷裏還抱著沒拆封的婚紗。屍檢報告顯示冠狀動脈瘤破裂時,右手正死死攥著抗癌藥說明書——那上麵每個被指甲掐爛的字,都是我發病初期偷偷替換的維生素標簽。葬禮那天下著櫻花雨,骨灰盒裏埋著我們十八歲時鎖在醫學院許願牆上的銅鎖,鑰匙早被焊死在那個春天的黃昏。


    殯儀館的櫻花今年開得特別早,紛紛揚揚落在那方並排的墓碑上。春風拂過鎏金刻字時,仿佛聽見十八歲的少年少女在說:「等這棵樹開花...」「等疫情結束...」「等明年春天...」而泥土深處,兩枚婚戒的鑽石正沿著櫻花根係生長,在2045年的某個清晨,突然開出滿樹晶瑩剔透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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