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轉眼到了天正四年(1579)夏。


    平手汎秀沒有強登征夷大將軍之位,而是在對關東做出了初步安置之後,宣布了三大要事。


    令十三歲的次子夜叉丸如常元服,取名“畠山秀高”,繼承室町名門,三管領之一的苗字,向朝廷申請“正五位下紀伊守”的官職。


    令十歲的三子修羅丸提前元服,取名“三好秀長”,繼承二三十年前近畿與四國霸主的苗字,向朝廷申請“正五位下阿波守”的官職。


    令八歲的四子梅若丸提前元服,取名“今川秀氏”,繼承前任“東海道第一弓取”的苗字,向朝廷申請“正五位下駿河守”的官職。


    然後在中下級家臣子弟中,遴選年輕俊才七十五名,分別授予三者作為與力。


    讓這些孩子分別到紀伊、阿波、駿河,統領當地舊臣,建立分家的秩序。


    以這些為鋪墊,嫡長子平手義光,論北路進軍越後,助討北條之功,破格進位為“正四位下參議”。


    岩成友通、中村一氏離開“國代”之位,加封知行,被派遣到關東地區,配合提前轉封越後的平手秀益,張榜安民,發布禁製,監督諸侯言行。


    確切說是秀益配合岩成、中村二人。


    因為後兩者才是正牌“欽差”,前者的身份地位則有點像是“親藩大名”。這就是平手汎秀預想的體製,一門眾持國持城但基本剝奪中樞話語權,外姓家臣負責行政實務但不允許握有太多私人實力。


    六月份,曾有“美濃麒麟兒”之稱的竹中重治在經曆了好幾個月的忙碌之後,陷入重病,藥石無用。


    與之有傳道解惑之誼的平手義光頗為哀慟,後悔去年把這位老師請出山來。


    但竹中重治卻安慰他說:“承蒙不棄,生前猶可有所施展,隨軍入越後,平關東,意氣風發,勝於苟延十載遠矣!”然後交待了幾條關於上杉、蘆名、大寶寺乃至最上、伊達的事情。


    平手汎秀得知消息也曾前往探望。


    當時竹中重治強撐病體,猛然坐起,從枕下拿出一小疊書信,正色道:“當時公方大人擅自離開京都之時,內外共有二十六位要人,向鄙人詢問‘天相是否有變’之類的事情,內府如果想知道這二十六個名字,今日便都在這裏了。”


    聞言平手義光驚詫不已。


    而汎秀卻隻淡淡一笑,接過書信,走出幾步,悠然投入到燈罩之中,坐視燭火將紙張燒成灰燼,轉過身來負手而立,淡定從容曰:“何必知道?何須知道?”


    見狀竹中重治長長一歎,感慨到:“往日自以為洞徹人心,看破世事,不想平手內府器量又高一層,知道人心在大勢麵前不足一提。今日方曉,縱使我無病無災,依然不足與君會獵天下。”


    說完了無牽掛,閉目而去。


    這位一生起伏數次,雖未建下功業卻屢屢影響天下大局的武士,就此離世。


    見此瀧川一益苦笑兩聲,雙手合十說了句“不如歸去”,來到臨濟宗的大本山妙心寺剃度出家,法號“道榮”,將家業傳給兒子一忠。


    不少類似身份的織田舊臣,紛紛效仿,要麽到京都出家,要麽迴尾美隱居,但他們的子嗣,卻都如同竹中、瀧川兩家一樣,拜領近江周邊土地的恩賞,做了平手義光的直屬家臣。


    其實汎秀身邊倒也多了新麵孔。


    北條家的板部岡江雪齋為舊主祈福滿百日之後接受了延請,然後又推薦了他的好友,算術奇才安騰良整。


    前者引為側近,後者納入奉行序列。


    板部岡江雪齋是個風度翩翩氣質不凡的和尚,其言行頗受眾人尊重。而安騰良整,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武士,投入工作後發現確實有出眾的才能。


    這令平手汎秀忽然心生一計,命令伊奈忠次前往京都,專注於禁宮及公卿屋敷的修繕,以及山城國土地的支配問題善後;增田長盛到西國和關東各地,對近年來入手的直屬領地進行檢地核算;長束正家去已成一片廢墟的小田原和江戶,接洽町人職人,重建商貿秩序。


    而近畿地區的地產與商稅情況,由石田三成、安騰良整暫時接手。


    這種“正常的工作調換”引起了超乎尋常的反應。


    二十幾家禦商,三四十個郡代,不知道為什麽都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得焦頭爛額。有的還沒等查賬目就過來請罪,有的忽然染了疾病臥床申請退休,有的私底下找親朋好友企圖疏通。


    明明也沒說要整頓吏治啊。


    就連先後提供十萬長期無息借貸,並且兩次把女人送上內府大人床笫的天王寺屋津田宗及,好像也是憂心忡忡。


    親自來京都拉關係表忠心就不提了。


    來自津田家的那對姑姑和侄女,閨房之中可真是費勁了力氣,曲意逢迎,低眉順目,並蒂齊開,一雙兩好。


    這正後雙能,舌燦蓮花的本事發揮得淋漓盡致,讓平手內府大人徹底明白了,為何古人會寫下“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句子來。


    香山居士白樂天,不愧詩王之名啊。


    曆經一個多月,石田三成迴報說:“已經查過二十一家商屋,三十七名郡代,共五十八份的賬目。其中有三份大致沒有看出問題,二十三份存在百貫左右程度的誤差,二十五份有三百貫至二千貫不等的出入,剩餘七份過於混亂到現在還沒整理清楚。”


    汎秀便問:“你以為改如何處理?”


    聽了這話石田三成絲毫沒有怯場,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樣子,語氣堅定道:“毫無差錯的賬目理應受到嘉獎,但也完全可能是精妙的偽造。百貫程度的謬誤是人之常情,超過五百貫則說明代官有瀆職或貪墨的行徑。至於最後那七個,需要馬上撤職查辦,甚至處以刑罰才是!”


    平手汎秀不置可否地接過對方手裏報告文書,稍微掃了一眼,指著一個名字歎道:“這家夥的祖父,三十多年前為先考擋過箭矢,如今卻要對他處以刑罰嗎?”


    石田三成稍有愕然,抿著嘴低下頭去,悶聲道:“鄙人隻是大膽提出一己之見,最終的處置當然是內府您來決斷,無論如何,都不是我們這些小人物可以置喙的。”


    言語中,可以聽出盡量壓製但還是沒有完全壓製住的一絲不滿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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