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之下,時間的流逝似乎也變得不那麽明顯了,不知不覺中,轉瞬就進入了元龜五年。


    “元龜”這個年號,是足利義昭繼承征夷大將軍之位後,為了加強合法性,死皮賴臉求著朝廷改元弄來的。


    如今到了元龜五年,也就是說,足利義昭在京都的二條禦所執政已經持續長達有五個年頭了。


    這對於室町末期的將軍來說,算是個不那麽容易達成的成就。


    當然——隻有知曉“原本曆史劇情”的穿越者會堅定認為現在就是室町末期,本時代的土著並不能百分之百排除足利家複又中興的可能性。


    本代公方大人自幼在僧院長大,舉手投足並不太符合傳統武家門第的要求,又兼受了驚嚇,對刀劍兵戈之事抱有厭惡和恐懼的情緒,從第一印象觀感上來講,比起其兄“劍豪將軍”足利義輝那是遠遠不如了。


    然而武藝無雙的義輝屢次被三好家趕出京都,最後幹脆是被打死在禦所裏麵,而手無縛雞之力的義昭卻熬過了比三好長慶更強勢的織田信長。


    真不知道該說是強者運強,還是該說勇力終究不如陰謀好使。


    迴想這五年以來,圍繞著京都禦所,眾人的命運發生了驚心動魄的轉折。除了足利義昭本人之外,織田信長,淺井長政、平手汎秀、柴田勝家、瀧川一益,竹中重治,以及已死的丹羽長秀、森可成……都有幸成為了曆史的參與者和見證人。


    人世間的大起大落,實在令人無法捉摸。


    一念及此,便讓人生出找三五舊識好友把酒言歡憶往昔崢嶸歲月的衝動。


    不過客觀條件並不允許如此放縱。


    恰恰相反,元龜五年新春前後的日程排得滿滿當當,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十二月二十三日,除夕前七天,平手汎秀眼看氣溫下落的勢頭已經趨於平緩,交通條件稍有改善,便命人統計“義舍”收容難民的情況。


    然後,統計上來的結果顯示,截止目前為止共有百姓三千四百餘人進入義舍尋求幫助,其中有接近一千人已經身亡,屍首也都加以處理了。剩下的兩千四百人裏麵,大半是外鄉逃難來的,現已身無分文,開春後需要妥善安置。


    整體情況都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除了死亡率稍高,讓平手汎秀忍不住產生了半秒鍾的悲憫之心以外。


    按照預先計劃,這些人將會作為平手家的直屬領民,送到紀伊去開荒,填補湯川、鈴木兩家外調,土橋氏覆滅之後的空隙。


    新入夥的算術天才長束正家認為,難民們在遷移和分配工作途中,還會持續出現減員,會有三至六百人不幸身死。如果要避免這個悲劇,就得再追加額外人員和物資來做保障,大約需要多花費四五千貫。


    可是,平手汎秀在經過了一番並不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否決了擴大預算的提議。


    因為剛剛在本願寺身上花了一大筆錢,手頭開始有些拮據,捉襟見肘之時,能省的隻好盡量省掉了。


    寧願給錦衣玉食肥頭大耳的花和尚送錢,也不給窮困潦倒饑寒交迫的難民增加撥款,這讓平手汎秀久違地一天之中連續兩次感到良心不安。


    而且第二次持續的時間相當長,大約達到了三十秒鍾左右。


    算計敵方的文臣武將是絲毫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不過一旦涉及到無辜底層百姓,總會讓人不太舒服。雖然這一點不舒服可能隻有幾毫克重,但也代表了“有”和“無”的重要差別。


    一天之後,平手汎秀與四位一向宗高僧同時啟程,在淡輪港同真言宗的隊伍迴合,跨海來到四國,舉辦賑災與祈福之事。


    說是賑災兼祈福,其實大家都知道,賑災為輔,祈福為主。


    因為賑災要花大錢,祈福不用。


    在“阿波法難”的事件當中,一向宗和真言宗借著平手家的“無私幫助”,於阿波、讚岐取得了大幅擴張,這是他們的主要陣地。


    另外土佐和伊予南部,也會稍加顧及。


    從石山來的法名叫做“了日”的老和尚,到這個時候大概也想明白事情原委,知道背後要對付他的是顯如上人,安心接受了新任務,一路上毫無異色,間或還找人詢問四國島上的風土人情以做準備。


    隨著一向宗勢力的擴大,內部官僚化的趨勢是無法遏製了。高層們習慣了在會議室耀武揚威,早忘了以前下基層的事跡,一旦調離石山,便成了紙老虎。


    被外人欺負了,還能迴家找組織出頭,被自家老大坑了能奈何?


    倒不如索性順水推舟,借這機會另起爐灶。


    先站穩腳步,培養出自己的人脈根基,找時間主動要求放棄中樞話語權去四國傳教,這樣的話,顯如上人明麵上過意不去,多少總得給點資源補償一下的吧。


    到了新的工作地點,再臥薪嚐膽勵精圖治不遲。日後倘若能有十萬信徒,百間禦坊,悄悄置辦一批甲胄鐵炮,當個土皇帝,聽調不聽宣,比在石山當長老還舒服。


    長島願證寺就是應當效仿的榜樣。


    北陸能登加賀地區的經驗教訓則是需要警惕吸取的。經年累月與朝倉、上杉這等規模的大名作戰,拋頭顱灑熱血好處卻全被石山派去的人給占了,太不明智。


    這老和尚不愧有急智,短短幾天便想通一個問題——平手家盡管與本願寺交好,但也未必樂意看到一向宗鐵板一塊啊。


    平手汎秀本人的冷屁股沒必要去用熱臉貼了,但他麾下的家臣們,是怎麽想的呢。


    想到這裏,了日和尚便覺得也沒那麽難熬了。


    ……


    這時候平手汎秀多少能猜出老和尚的想法。


    甚至都不用猜,已經從內部情報機構裏,知道了這和尚的某個師弟在某天夜裏,暗中悄悄拜訪了正在養傷的小西行長。


    據說兩人之間能扯得上親戚關係,雖然遠了點。


    被發現的僅有這麽一次,還不知道沒被發現的有多少次。


    這種事情無法避免,隻能疏不能堵。將來還是要觀察後效才可做結論,不能隻因為一次拜訪就莫須有的定罪了。


    平手汎秀心裏總略微還是有些不舒服,但也沒功夫理會,來到四國之後,簡單地與高僧大德們碰了個麵,就告辭了。


    有一些名不見經傳的詭異宗派借天災來收攏人手意圖可疑——這其實是真事,不過為之頭疼的首先是僧侶們,並非是需要武士去操心的要務。


    拜別和尚們之後,平手汎秀先是與三好康長、十河存保兩位地頭蛇談笑風生聯絡感情,接著接見了土佐長宗我部氏的使者以示重視,再又與湯川直春、香川之景、鈴木重秀三個代理人交流了一下工作問題。


    先後順序,不僅顯示尊卑,更有親疏之別。


    越是優先見麵的,談的時間反而越短。


    到最後,平手汎秀親自授予“四國事務一應便宜行事”之權的河田長親才趕過來,立即就接到密室去,詳談了半日才休。


    之前與那些友軍或附屬勢力談了半天,言笑晏晏中都帶著十足警惕,任何話語不敢輕信。直到這時才姑且放下心防了。


    根據河田長親描述,四國的形勢算是喜憂參半。


    憂的部分在於,小早川隆景親臨的那幾個月,雷厲風行令行禁止,令北伊予河野家的凝聚力和行動力大大提高,許多立場有問題的人遭到各種懲戒,內通平手的大野直之更是被逐出門牆了。


    然後伊予中部的西園寺公廣、伊予讚岐邊境的金子元宅等人,本來已經遊移不定,態度曖昧了,現下又堅決團結在了毛利家身邊。


    那小早川隆景長袖善舞,恩威並施,做這些事的時候,很好地維持了明麵上的公平公正,又能點到為止,留有餘地,因此並未引發絲毫動蕩,乃至於被斥責甚至處分的家臣與國眾,都沒有臉麵出來“維權”。


    於是四國島上最肥沃的一塊土地,依然牢牢掌握在毛利家山陽軍團手裏。


    然而,世事無絕對,正所謂“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對方的手筆,卻也帶來了一點意想不到的好處。


    喜的部分在於,小早川隆景的舉止,似乎坐實了“河野乃是毛利傀儡”的說法,三好、十河乃至長宗我部都因此感到恐懼。


    相比起來,從不幹涉四國內政(至少不以公開手段幹涉)的平手汎秀顯得和藹可親多了,於是他們幾家對河田長親的態度忽然都變得更加友善起來。


    加之被驅逐出來的大野直之是個野心勃勃,口才出眾,交際甚廣而又毫無節操的人,他現在到處宣講自己遭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倒也騙倒了不少人。


    毛利家越顯得厲害,本土勢力反倒越支持平手家來做四國盟主。


    當然,如果平手汎秀不派主力部隊過來,一個鬆散的盟主顯然對抗不了毛利家,連小早川隆景的山陽軍團都未必對付得了。


    之後還提到了大友家調動水軍或有異動,三好長治不甘失敗謀求起複之類的潛在威脅。


    平手汎秀對河田長親的工作,表達出相當肯定的意思。並且承諾說:“盡管接下來東邊會很嚴峻,但若有需要的話,調四到五個備隊到四國維穩,還是做得到的。”


    但河田長親反而是一口拒絕:“主公豈可為了我這一隅而耽誤天下大義呢?我家珍貴的兵力理當用在前線。屬下倒是打算在開春後鼓動四國諸勢力出兵支援您。”


    “那可真是很不容易了。能有多少兵力?”平手汎秀眼前一亮,他知道麵前這家臣行事穩妥,既然開了口就肯定有把握的。


    “目前的預估,是三千五百到四千。”河田長親嘴上留了一點餘地,“但前提是上岸之後的糧餉由我家全權提供……”


    “這當然沒問題。”


    平手汎秀為此感到極為振奮。


    跟鼎鼎大名的甲斐武田作戰,三四千雜牌軍不一定有什麽實際作用,但政治上加分是很足的。


    更值得高興的是,不僅不需要派人維穩,還能反過來支持中樞,這說明河田長親在四國的工作著有成效。


    身邊終於有了一個既值得信任,又可獨當一麵的家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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