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真是風虎雲龍,群英薈萃。”足利義昭意氣風發地站在禦所的門前,環視近畿各大名和豪族帶來的聯軍,笑得合不攏嘴,“諸位匯集於此的兵力,足有六七萬人,擊敗亂賊朝倉家看來是不成問題的,管領大人的遺憾,就由我們幫他去彌補吧!”


    作為一個恐懼劍刃與鮮血的膽小鬼,他今日十分罕見地穿戴了全身的鎧甲,帶了高聳的雙牛角反立兜,佩上幕府傳承百年的名刀,看上去倒也挺像那麽一迴事的。


    自從被擁立上洛以來,已經過去了三年多,但大家從沒看到足利義昭如此興高采烈,甚至到了放飛自我的程度。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麽歡快的最大原因,就是織田信長已經變成“管領大人”了。名義上成了幕府的一員,事實上也在禦所裏幽居了起來,完全處於受足利家控製的態勢。


    織田信忠雖然順利繼承了家督的位置,然而畢竟是一介黃口小兒,麵臨著內憂外患,恐怕是應接不暇,捉襟見肘,大概沒那個能力繼續強勢下去了。


    最妙的是,淺井長政在近期的一係列事情中異軍突起,收降了荒木村重又拿到了三好長逸的人頭,成為撿到大便宜的幸運兒。此人公開表態支持幕府,卻又與織田家關係微妙,正好可以作為施加製衡的棋子來使用。


    原來還以為這家夥沒什麽價值的,隻不過是被信長握在指掌之間的有勇無謀之輩呢!還真是看走眼了啊。


    足利義昭內心已經打定主意,接下來要借著“討取三好長逸”的東風,給淺井長政更多擴展實力的好處,以達成對織田一派的牽製。說起來淺井家素來是以作戰勇猛但內政糟糕聞名的,即使扶植起來也不足以成為織田家那樣的大患吧。


    當然分化拉攏也是絕對不能停的,和泉、淡路的平手汎秀,南近江的柴田勝家、北伊勢的瀧川一益……沒有了信長的存在,離間這些人也就有了可能性。


    將軍大人心裏閃過萬千的心思,但口中卻繼續說著冠冕堂皇的話:“織田彈正雖然一時遇挫,但不能掩其舊功。足利家得以複興,彈正居功至偉,僅授予‘管領’之職遠不足酬其勳績。故而我打算在成功討伐朝倉之後,替織田彈正向朝廷申請‘從三位’的榮譽。”


    以前足利義昭對信長的官位躥升是很惱火的,但現在他反而要主動提供幫助,時與勢的變化,真是十分其妙。


    其實現在義昭自己也才在兩年前升為“從三位”,他肯定也想趁著這個機會更上一層樓了——當然需要相應的名義,所以,他再次強調要把朝倉家列為“亂賊”來討伐,並且把自己居於總大將的位置。


    織田信忠看著將軍大人的表演自是青筋直冒表情複雜,但仍然不得不躬身謝恩:“如此殊榮厚遇,鄙人替家父多謝公方大人的恩義了!”


    看著對方這幅滿腔怒火又不敢發泄的樣子,足利義昭隻覺得心裏更痛快了,恨不得當場就要高歌一曲來抒發這喜悅之情。


    “公方大人一言,令我等無比振奮!織田彈正蕩盡宇內的誌願,一定要繼承下去啊!在下長政,願為先驅,萬死不辭!”聽了足利義昭那幹癟無力的動員,淺井長政很是激動,忍不住跳出來表忠心唱讚歌——或許說了什麽並不重要,他今天得以與織田信忠並重,坐在將軍禦座的左右手邊,以對等地位出席,才是最重要的。


    然後這也顯得太不穩重,太小人得誌了些。


    滑稽的是,也正是如此,足利義昭看淺井長政的眼神才越發友善了。


    所以說,這種情況下,這家夥到底是真的情不自禁暴露本性呢,還是假裝成見利忘義目光短小的樣子,抑或是刻意演得如此出戲讓別人看出來是假的……以平手汎秀的經驗,一時也分辨不了。


    有了黑田官兵衛,總覺得淺井長政的形象變得詭譎莫測了。需要更多時間去了解。


    今天平手汎秀、柴田勝家、瀧川一益三人,都以曖昧不清的地位參與了軍議,到底是獨立身份還是織田家的附屬,這一點足利義昭故意沒有交代清楚。


    平手汎秀理論上已經轉仕幕府,而且是朝廷任命的“從五位下中務少輔”,柴田勝家暫未表現出脫離織田的態勢,但亦有官符在身,這兩人的位階與織田信忠是完全同級。(順帶一提淺井長政目前尚無正式官位)瀧川一益地位要落後一步,卻也掌握著三個郡十萬石以上土地,勢力能輻射到整個伊勢灣,同樣具有尾大不掉的嫌疑。


    今天足利義昭讓這三個人都列場,其實是頗有講究的。


    與年輕的主君織田信忠同席而坐,便顯得大家地位相若,君臣之分淡化了。可要是稱病不來的話,又怕織田家在會議上孤立無援受到排擠。


    倘若將軍大人挾持“民意”,搞出一個“淺井作主力帶領聯軍討伐朝倉,織田負責提供補給”之類的決定,那可就很麻煩了。


    別忘了,三好長逸的首級,已經被黃雀在後的人奪走了!


    經過看似推心置腹的內部商議,柴田勝家和瀧川一益很別扭地接受了足利義昭的邀請,並且向織田信忠保證忠心無二,後者也表示絕無芥蒂。


    平手汎秀則隻幽幽念了兩句漢詩:“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


    對此織田信忠半懂不懂,柴田和瀧川完全聽不懂。畢竟他們哪一個都沒去過唐土,也很少與文人墨客談笑風生,見得不夠多,還需要學習一個,提高知識水平。


    前情暫且不表,說迴到這軍議上。


    淺井長政方才表露了一番決心,柴田勝家便立即出來唱對台戲:“先前這麽些事,實在讓我們織田家的人憤恨不已,此仇不共戴天,請公方大人將討伐朝倉的任務交給我們,成全將士們的心願……否則我擔心有些人激憤之下會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破瓶柴田就是這麽霸氣,雖然新敗帶傷,還纏著紗布,卻敢公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幕府將軍以威脅的語氣說話。


    但這也正是他能得到下層士兵愛戴的原因。


    而且足利義昭也並不以為意。


    直率的冒犯,總是好過潛在的陰謀嘛!


    所以將軍大人隻是微笑著捋了捋胡須,溫和地迴應到:“柴田左京的忠勇,我素來清楚,雖然在攝津偶有失手,卻非戰之罪……依我看,這次討伐朝倉,就讓柴田左京為先鋒大將,在聯軍中挑選精銳先行出擊,淺井備前擔任次鋒,並讓瀧川左近率領一支偏師繞後襲擾,餘者隨我本人暫留京都,待旗開得勝之後再一齊進發。”


    話音落地,眾人臉色各自不同。


    淺井長政眉毛揚了揚,覺得次鋒的位置差強人意。


    織田信忠臉色一變,這個安排裏,完全沒有他刷聲望的機會,而他恰恰是在場最需要刷聲望的。


    柴田、瀧川的表情可就複雜了。繞開織田家,讓他們獨立擔任要職,出於忠心是該拒絕的,但是……


    “公方大人的抬愛,我感激不盡,隻是……”


    柴田勝家“隻是”了半天,也說不出究竟“隻是”什麽,瀧川一益也是遊移不定地沒表態。


    此時,一直沒發言的德川家康突然開了口,向禦座施禮:“請問公方大人,織田彈正既然被任命為幕府管領,如此大事為何不見出席呢?”


    足利義昭笑容一滯,臉色冷了下去,淡淡迴道:“眾所周知,新任管領大人身體不適,暫時在禦所休養,我看最近還是不打擾的好。”


    “這樣嗎?”德川家康點了點頭,隨即做出憤怒的姿態來:“太荒謬了吧!身為管領,僅僅身體不適就缺席如此重要的軍議?真是成何體統!至少該派人傳遞一下口信吧?”


    聽了這話,足利義昭目瞪口呆。


    德川家康這話,明顯是在質疑剛才的決定,替織田家鳴冤來了,但他選取的角度十分巧妙,挑不出毛病。


    而且往深層次分析,其話中意味很值得思索。


    你既然以“管領”的職位,把信長羈縻起來,給他打上幕府之臣的痕跡,那就必須給予相應的待遇,不能完全剝奪話語權。


    換而言之,足利義昭是有些得意忘形了。他隻是依靠時局暫時壓製住了織田,並不是實力占優。


    “由在下去詢問管領大人的看法如何呢?”平手汎秀抓住這個時機開口了。算是給了一個折衷下台階的機會。


    “鄙人也很希望能見到管領大人一麵。”德川家康立即補充。


    織田信忠滿是感激地深深看了德川一眼,又轉過頭對著平手微微頷首,接著向足利義昭躬身道:“由這兩位前去,家父一定是十分高興的。”


    柴田、瀧川大為窘迫。


    其實他倆也沒真的做出啥賣主求榮的事情,隻不過是猶豫了那麽一瞬間而已。


    真的隻是一瞬間!


    但有了後麵的對比,這一瞬間就顯得非常突兀了。


    “三河德川不愧是君子,至於尾張武士就……”


    平手汎秀似乎聽見身邊事不關己的赤井直正小聲嘀咕著。


    此時突然有人報告說,禦所外使臣求見。


    足利義昭大為不悅:“朝倉家又想派人來求情?趕走兩個還不夠嗎?想想自己當年的作為,還有什麽可辯解的?”


    平心而論,當年朝倉義景對待義昭,雖不重視,卻也沒甚失禮之處。


    隻是足利義昭現在忽然春風得意了,身上寡恩記仇的一麵開始展現出來了而已。


    來報告的人連忙解釋:“朝倉家今日又派了兩批人馬,皆已擋迴去了,現在來的是甲斐武田家……”


    “甲斐武田?朝倉的連襟嗎?”足利義昭自言自語幾句,冷笑著搖了搖頭,“要對武田大膳說聲抱歉了,先讓使臣留在京都,等討伐了朝倉再見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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