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十的一大早,盤踞在京都附近的織田軍隊,總計二萬四千人,終於啟程向西開進,準備進攻在攝津作亂的三好長逸。


    經過一整日的謹慎行軍,到達山城、攝津邊界的芥川山城附近休整。此時斥候迴報,西南方七十町(約8公裏)遠發現敵方大股部隊蹤跡,另外更遠處依稀見到淺井家的旗幟,似乎其先鋒已經從西國折返了。


    按照平手汎秀的思路,先解決對京都威脅最大的敵人,而後再考慮越前的朝倉。


    西邊的柴田、北邊的丹羽、森可成情況估計都不太妙,至今也不知道是否還活著。現在大軍既然西去,柴田的生機就更高了一點,而丹羽和森則隻能說是自求多福了。


    本來平手汎秀是責無旁貸要擔任大將的,但足利義昭要求他轉仕的事情,終究成了一根無法繞過去的刺,池田恆興大煞風景地把這根刺說了出來,氣氛就很尷尬了。


    於是,平手汎秀不得不再三推辭,直到織田信忠再三懇請,才勉強同意“必要之時,作為顧問給出一些僅供參考的建議”。


    大家都知道,演這出戲純屬是浪費寶貴的進軍時間,然而大家都不得不耐著性子演下去,池田恆興不假思索的那一句話帶來的影響是非常微妙的。如果先不瞎說的話,至少還能再掩耳盜鈴的拖延下去,一旦說破了,就再也迴不到從前了。


    另外,幕府老臣攝津晴門出人意料地死在軍陣當中,也很讓人覺得寓意不祥,犯了忌諱。


    好在,這段時間裏,除了上述兩條之外,逐漸從四麵傳過來的都能算是好消息。


    丹波波多野作為觀望勢力對幕府表示了口頭上的擁護,也就是說至少不會與織田家為敵,丹波赤井家則聲稱要派了五百“精兵”參加討賊大業。河內的三好義繼是對幕府最尊敬的,出動老本帶了足足兩千人,馬不停蹄趕來助陣。


    連大和的鬆永久秀都親自出馬,率軍二千五百人,慢吞吞地說要增援。有點讓人有些驚訝,因為大家一直以為這老狐狸暗中肯定搞了什麽陰謀,沒想到看起來這麽無辜。


    換而言之,大義名分開始漸漸發揮了作用。


    更遠的地方暫時收不到消息,但美濃三人眾之流,暫時應該不會倒戈投向朝倉家了吧!伊勢北畠想要複興再起之前也會先掂量一下。


    不過最大的喜訊還是——找到柴田勝家了!


    確切地說,是逃竄中的殘餘友軍見到織田家的旗幟,主動找上門來。


    “破瓶柴田”的境況十分慘切,他本人上下都是傷,被阪井政尚和前田利家左右攙扶著來到軍營,而阪井、前田兩人也帶著輕傷,後麵跟著的十來個親兵,盡皆掛彩。


    不過,好歹是活著迴來了!


    而且全身上下都是皮肉外傷,並不像信長那樣留下隨時可能致命的隱患。


    目前這個情況下,多迴來一個人都是很讓人振奮的事情。


    見麵的時候,是五月十一的淩晨,天空中已經有了曦光,眾人都趕到中軍大營見麵。池田恆興和織田信忠兩人熱淚盈眶,感動得一大糊塗。而柴田勝家聽聞了信長的遭遇,更是不顧傷勢以頭搶地,嚎啕大哭,直唿“屬下無能”。


    瀧川一益很冷靜地提示:“現在不是傷春感秋之時,請問柴田大人安心休養——另外可有什麽關於敵人的信息能夠告之我等嗎?”


    話說到這,那柴田勝家也是知道輕重的,須臾收拾好了心神,抹去淚水,沉聲到:“這次戰敗,我固然是責無旁貸,但也不得不說是事出有因。”


    織田信忠點頭表示理解:“荒木村重弑殺其主池田勝正,遊佐信教弑殺其主畠山昭高,這實在是令人始料未及,想來是與三好長逸早有勾搭的。”


    “倘若僅僅是這樣的話,屬下也不至於大敗。”柴田勝家漲紅著臉低著頭,既怒且羞,“那大和鬆永久秀表麵上派他兒子鬆永久通來助陣,實際卻臨陣倒戈,才令我顧此失彼,應接不暇——話說鬆永本人也該公開造反了吧?待我傷好一定親自手刃這對父子才解恨……你們為什麽這麽看著我,難道說鬆永久秀已經被平手大人或者是瀧川大人解決了麽?”


    “呃……”池田恆興尷尬地接過話頭,“我們並不知道鬆永久通幹了什麽……但鬆永久秀本人已經宣布支持織田家了,而且也得到了認可……”


    “什麽?!”柴田愕然大驚,而後轉為憤怒,“可惡!難道是父子各站一邊的把戲?不管哪一方勝利他都能有借口保住家業……豈能讓他得逞!我看刺殺主公的事說不定就有他一份!”


    聽到這裏,瀧川一益不禁皺了眉頭:“真相總是極為複雜的……不管怎麽說,現在再去追究各人的動機已經沒什麽意義了。”


    織田信忠也神色嚴峻地表示:“等時局穩定之後,我定會不惜一切手段來追查刺殺事件的涉案者!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家父所留下的基業,為此我可以與任何人暫時講和,哪怕是幕後的主謀!”


    話已至此,眾人自然不會再當場說些什麽,紛紛將注意力集中到當前的戰事上來——至少表麵上是如此的。


    織田信忠令他的情報主管梁田廣正來介紹局勢。後者也沒推辭,當仁不讓地站出來接過話頭:“以前本家曾經在畿內各處都部下暗探,但最近大多失聯,於是鄙人調遣了所有預備人員,重新派了一批斥候。目前看來,三好長逸的軍力大約是一萬五千到兩萬之間,組成十分複雜,陣型也很鬆散,主力位於後方的伊丹城,前麵都是些烏合之眾。”


    聽到這裏池田恆興皺眉打斷:“梁田大人!敵方的部隊大多是臨時拚湊,請問哪些算是主力呢?”


    梁田廣正稍一錯愕,臉上閃過一絲不悅的神情,耐著性子迴答說:“三好長逸起兵時有三千心腹,另外荒木村重、遊佐信教這兩個弑主作亂的人,各有二三千精銳,加起來約八千兵馬,都在伊丹城附近。而擋在他們身前的都是些小勢力和浪人聚起來的,主要位於茨木城、三宅城一代,軍紀極亂,數量也難以統計。”


    “這不是被當做犧牲品了嗎?一群無知之輩!”前田利家攙扶著柴田右臂,還不忘吐槽。


    瀧川一益神情嚴肅地搖了搖頭:“想必都是些狂妄到了極點的惡黨,或者與本家有深仇大恨的舊敵吧!雖然是烏合之眾卻也未必好對付!看來三好長逸是用這群人拖住正麵,其主力或許會繞到我軍側方去。”


    “您說得沒錯!”梁田廣正對池田恆興不太客氣,但對瀧川一益還算挺恭敬,“據迴報說,齋藤殘黨日根野弘就、六角殘黨三雲成持,乃至犬山織田殘黨都出現了軍營當中!這些人可都不是好對付的,也不知道三好長逸從哪找出來的!”


    “那我們能不能先他一步,繞過這群‘老朋友’直取三好長逸呢?”池田恆興突發奇想。


    扶著柴田左臂的阪井政尚歎了口氣迴答到:“恐怕沒那麽簡單!我也是打輸過一次才知道,攝津國內看似沒有大山大川,卻布滿了丘陵與河溪……我們作為外地人,最好不要輕易分兵。”


    “倒也無需太高估他們!”柴田勝家忍不住插話,“雖然這麽說像是自我開脫,不過我覺得敵方戰力並不足懼,隻要不再發生臨陣倒戈的突發情況,我軍足以一舉勝之。”


    “但會產生多大的損失呢?還能不能保有餘力迴師去對抗北陸的敵人呢?”瀧川一益提出質疑,“方才不是說到淺井家也不遠了嗎?是否考慮與之合擊三好長逸?”


    柴田肯定地點了點頭:“雖然有些丟臉,但似乎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此言一出,平手汎秀心下大是不以為然,正猶豫著是否該開口提醒,卻見織田信忠臉色沉重地搖了搖頭,開口道:“諸位難道忘了麽,兩日前幕府已經宣布,要將三好長逸列為刺殺事件的真兇來宣傳,那麽此戰就是為複仇而來,豈可假手於人呢?平手中務,您說對嗎?”


    突然就被點了名,平手汎秀有些始料不及。


    莫非織田信忠是在想辦法彌補裂痕嗎?


    這少年家督,實在也不容易。


    胡思亂想之餘,平手汎秀亦未耽擱,立即迴話:“您說得甚是!幕府為何要咬定三好長逸是刺殺事件的罪首?鄙人又為何堅持要先西後北的思路?就是因為他名氣夠大,但實力又不足,最適合當做靶子。擊破這個靶子,織田家的運勢便是否極泰來之勢,為此多付出一點代價,也是值得的。目前集中力量打敗三好長逸,取迴近畿勢力對織田家的敬畏,才是唯一重點,至於後續如何去對付北陸的朝倉……畿內這麽大,難道還怕征召不到士兵嗎?”


    “正是如此!”織田信忠沒再給別的人提出疑問的機會,拍著大腿站了起來,“既然三好長逸已經被宣傳為刺殺家父的罪魁禍首,那麽我們就必須盡全力取得他的首級!這是重振織田家的必經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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