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迴,平手汎秀從伊賀返迴之後,隻在京都呆了六天,便被信長打發去和泉上任。


    隨行的,還有一眾家臣與四千大軍。


    距離第一次來和泉,已經過去了兩年零三個月。


    當下的扶桑,正值風雲際會,滄海橫流的時代,二載光陰,足以造成滄海桑田的變化。


    上一次到和泉擔任代官的時候,平手汎秀尚隻是個知行萬石的武士,名聲也僅限於東海道一帶,七拚八湊弄了不到兩千的兵力,憑著織田家的威勢,加上一點小手段,才站穩了腳跟。


    而現在,身份已經是“從五位下中務少丞”,身兼淡路和泉二國,在整個瀨戶內海舉足輕重,很輕鬆就能維持四千人的部隊,其中包括一千五百人的旗本和三百名近衛兵。


    因此,平手汎秀不再需要玩弄引蛇出洞欲擒故縱的把戲了,而隻是直截了當派遣木下秀長和堀尾吉晴拜訪和泉國內各大寺社和國人眾,傳達了一條十分簡要的命令——或者說是邀請:


    “今年九月初一,請來岸和田城一聚。”


    沒有說明具體要幹什麽事情,沒有宣告失期不至的懲罰,語氣更是十分的溫柔。


    但卻愈發顯得嚇人了。


    烏雲密布之時越是寧靜,暴雨滂沱之時便越是凜冽。和泉人民普遍讀過書,對這個道理是很明白的。


    所以自認為身上有問題的豪族寺社,已經成了熱窩上的螞蟻。


    明明說好了九月初一來岸和田城就好的,可實際上——


    汎秀八月十九離開京都,次日還沒進入和泉境內,就已經有人快馬加鞭,趕到軍前,來向平手中務大人“匯報工作”,“交待問題”。


    他們也都得到了及時的迴複:


    “中務少丞大人偶感風寒,身體不適,若沒有什麽火燒眉毛的事,還請日後再說。”


    非但正主不出麵,連河田長親、本多正信、岩成友通等說得上話的人都很難見到。來個生津貞常、杉原孫兵衛之類的就給打發了。


    這兩位與平手汎秀有一些邊緣裙帶關係的低級武士,素來才具平庸,默默無聞,完全不為人所知——不為人所知就對了,擺明了就是立威風來的,就是要故意顯得排場夠高,官架子夠大。


    與之相應的,另一部分人則是揚眉吐氣,心曠神怡。


    比如投靠了平手汎秀,得以獲封大量領地的寺田安大夫一黨,以及被平手汎秀安排轉封過來的安宅信康一黨。當年幕府新代官派遣過來的時候,他們仍然堅持在平手軍中效力,絲毫不顧名分問題,於是現在就到了獲取迴報的時候。


    總之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在眾人的注視之下,平手汎秀趾高氣昂,不可一世地迴到了岸和田城,第二次成為和泉一國的管理者。


    一路行至不提。


    八月二十三日上午,大軍到了目的地。


    因為“偶感風寒”的緣故,平手汎秀並未騎行,而是乘坐著馬車趕路,一路都在安神休息。


    直到了城下,才有侍衛們掀開簾子,恭請他老人家下駕。


    剛一下腳,來不及仔細端詳舊地,第一感覺就是城下的商業町規模小了許多,或許是受到國內暴亂的影響。


    見此汎秀想起自己主辦的競拍會。本來一直蒸蒸日上,生意興隆的,最近幾個月卻停滯不前,日漸萎縮,顯然也跟和泉的動亂不無關係。


    接著穿越人群,進入大手門,突然發現左右兩邊各添了一座新造的木製箭塔,占據了預留的廣場位置,使得原本寬敞的三之丸大為狹窄。


    不光是兩座箭塔,二之丸也有類似的改造痕跡,新加了許多極為影響美觀的防禦結構。再往前走,進入本丸,可以看到兩年前特意修建的觀景樓台也被改造成了武器倉庫兼射擊台。一眼望去,感覺要恢複原樣會很困難。


    “真是愚蠢啊!”平手汎秀終於忍不住吐槽,“國土狹小,無險可守,多造幾座箭櫓有什麽用?身在和泉這種地方,就該利用商貿和交通之利,禦敵於國門之外才是正途。”


    此言一出,左右隨侍的家臣們自然是齊聲讚頌,紛紛吹噓。


    唯有本多正信聽懂了意思,眼珠一轉,便上前兩步,低聲進言道:“臣下前些日子結識了一名石山商人,喚作安井市右衛門,剃發後戒名道頓。此人在土木營造之上頗有造詣,匠心獨具自成一格,是我平生僅見,主公若需要用人的話……”


    喚作安井市右衛門,剃發後戒名道頓,那麽不應該叫做安井道頓嗎?


    名字好像有點耳熟,似乎是在暗恥社的遊戲裏有登場過。


    那應該是頗具水平的商人了。


    隻是“石山”兩字實在略顯刺耳。


    平手汎秀不置可否,皺了皺眉,向本多正信瞟了一眼。


    那廂本多正信卻立即心領神會,複又補充說:“這位安井道頓先生,雖然在石山開店做生意,卻是日蓮宗的信徒,與本願寺沒什麽關係。”


    “這樣啊……”


    饒是如此,平手汎秀的神色絲毫未變,隻是輕輕點了一下頭示意聽到了,便負著雙手懶洋洋地向前走。


    悠然蝸行十餘步,才又站定,緩緩迴轉過頭,上下打量了一番,語氣寡淡地吩咐道:“難得你本多彌八郎親口推薦一個人,就讓他試試吧,你去找找半左衛門(伊奈忠次),讓他負責安排。”


    伊奈忠次目前是平手家實際上的首席奉行(雖然理論上是淺野長吉),同時也是排名前五的勞模。按說這身份與司職應該成天在主君麵前晃悠才對,可實際上他三兩天才匯報一次,還都是急匆匆的純粹說公事。


    本多正信得到了允許,連忙躬身稱是。


    汎秀也沒等他迴複,便又迤迤然往城深處走了。


    其他近侍們悄然眼神交匯,目光中不乏歆羨嫉妒之意。


    然而本多正信絲毫沒有收斂鋒芒的意思,反倒是當仁不讓地緊跟在主君身後,擺出恃才傲物,目無餘子的姿態來。


    沼田佑光作為外交、禮儀、祭祀等事務的擔當重臣,平時是清貴且無實權的,也跟在平手汎秀的身邊幫閑。


    他本是超然物外,冷眼旁觀的作派,但見了本多正信的傲慢樣子,忍不住低聲譏諷道:“當初建樓台的時候,鄙人花了整整三天,演算了日月星辰,山川河流,才得出如此方位。這恐怕不是普通的土木商人可以勝任的。”


    這時候平手汎秀獨自走在前方十步遠,沒做什麽反應,不知道是聽不見還是懶得管。


    而本多正信則是露出親切的笑容,迴應道:“既然如此,屆時邀請沼田大人您一道來修複樓台可好?”


    沼田佑光立即語塞。他平素參加戰鬥的時候,都是隻想當參謀不願作先鋒的,這種既辛苦又汙濁的土木工作,更是從來敬而遠之。


    平手家的潛在價值觀就是:實務做得越多,越有地位和話語權,指手畫腳不幹正事的人不會得到重用。


    或許本多正信是唯一例外,但這廝一直被罵是“幸進奸佞”而且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一般人還真沒那個臉皮。


    所以某些傳統武家門第出身的家臣,經常會覺得不太適應。


    因此沼田佑光常有跳槽的念頭。


    外人會覺得離開武運正盛的勢力是失了智,但人各有誌嘛。


    不提這些雞毛蒜皮細微末節的事,平手汎秀一路鐵青著臉,進入本丸,來到禦館門口,才稍許舒緩,說到:“幕府派出的代官,總還是有些品位,不至於純粹添亂。”


    原來整個岸和田城中,隻有禦館附近的一小塊區域,沒有被過度軍事化的跡象,反倒添置了一些頗具藝術氣息的部件,門口方圓不足十步的小庭院,也以“枯山水”的風格裝飾起來。


    按照規矩,家臣們隻有在受傳喚時能來到此處,左右親侍才會日常在本丸政務區上班。到了禦館門口,左右親隨們便不敢再往裏走了。


    以前慣例是姬武士井伊直虎陪著主君進入,但現在她有孕在身,與其他家眷一起留在淡路島上養胎,不在身邊。


    侍女們自然跟著正室夫人在州本城,城主又不怎麽喜歡用小姓,寬敞的禦館隻有幾個幹粗活的仆傭,便顯得十分空曠。


    一起走過來的幾十名書佐文吏,眼巴巴地等著安排工作,


    平手汎秀卻也懶得多話,隨意伸手指著本多正信說:“這段時間的文書案牘,你先整頓起來,一般小事看著辦就行。”


    自不必說,眾人又是一陣既羨且妒。


    近年來,平手家不動聲色地推行文武分置,許多家臣漸漸有了固定司職,河田長親一般是協調軍務,中村一氏負責情報,伊奈忠次總攬財政,淺野長吉專注“競拍會”和“印花稅”等特殊任務,服部春安管治安,他弟弟秀安管內衛,拜鄉家嘉、本多正重等純粹戰將,平日就不分配政務,隻抓好訓練即可。


    剩下的,除了暫未詳細安排的新降之人,身份敏感的與力眾之外,常在汎秀身邊出沒,身份又夠得上的,便隻剩兩人——勤懇正直風評優良的沼田佑光,主要負責禮儀事務,位高權輕;以及奸猾狡詐聲名狼藉的本多正信,少數幾個能勸得動主君的家臣,位卑權重。


    按說一般的人好不容易成為心腹,不說結黨營私,起碼也要與人為善吧!


    然而本多正信這人,卻素來恃才傲物,對同僚們不屑一顧的。讓他安排大家的工作,可真是令人難受。


    平手汎秀一步一步正要走進禦館中,突然似乎想到什麽,又轉過頭,對著下方尚未散去的文吏書佐們笑道:“我也知道,這幾天有不少人向你們送禮打探消息,對吧?你們收禮的時候可要想好了,有些人的東西可沒那麽好拿啊,若是受了牽連嘛,就勿謂言之不預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戰國之平手物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落木寂無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落木寂無聲並收藏戰國之平手物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