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手汎秀和織田信長並未對石山本願寺的事情做深入討論。


    對方是一個與普通大名截然不同的特殊組織,一向宗勢力與其說是一個軍事組織,不如說是一種社會現象。想要解決一種社會現象,僅憑兩個軍閥的密室陰謀是遠遠不夠的。


    話題還是集中於眼前的“伊賀攻略”上麵。


    在家臣麵前,信長素來是耐心不足的,他簡單交代了幾句之後,便把門外的待命的小姓叫進來,命令“帶奇妙丸來此一道商議”。


    不多時,便見到一位風度翩翩的華服少年,在幾個侍童的簇擁之下,器宇軒昂的正步踏入。


    來者自是十三歲的織田奇妙丸無疑。


    未元服加冠就不算成人,不方便出現在正式官方場合,所以平手汎秀之前並不清楚這個孩子也隨著上洛了。這次相見,已經時隔了好幾年,基本看不出以前幼年期的形貌了。


    從外表看,奇妙丸作為一個頂級“武二代”,無疑繼承了織田家頻出俊男美女的優良基因。他五官身形都肖似信長,隻是氣質更加平正柔和,少些陰鷙狠辣,舉止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毫不拖泥帶水。雖留著長發且未戴冠,但英武之氣十足,絲毫沒有長於深宮婦人之手的文弱之感。


    一言以蔽之,是個優秀繼承人的模子。僅論第一印象,大概比自家的言千代丸更加靠譜。


    此時奇妙丸已經來到跟前。


    這少年先是對著信長伏身施禮,口稱“父親大人”!隨後立即轉身,以相差無幾的禮節,向著平手汎秀恭敬地說到:“姑父大人,好久不見,這些年小侄學習文武之道時,一直把您當作典範。”


    變聲器的嗓音有點奇怪,但音量恢弘,吐字清晰,抑揚頓挫,令人生出好感。


    “豈敢當少主如此謬讚。不如說我是以令尊為榜樣成長的才是。”


    汎秀忙不迭迴禮過去,心下暗自稱讚。


    剛才的稱謂問題,如果不是有人提醒,或者誤打誤撞,而是織田奇妙丸故意如此為之的話,那這孩子可當真是聰明。


    作為繼承人,如何跟重臣打交道其實是很有講究的。在這個場合,如果直唿“平手殿”或“汎秀殿”,那就稍顯失禮了;但若一上來就以“平手中務大人”相稱,則又顯得有點見外了。


    這麽一句“姑父”,卻是恰到好處地拉近了關係,讓雙方都輕鬆了許多。


    信長拈著胡須微微一笑,側過頭去,眯著眼睛對兒子說到:“向平手學習是很正確的,幾日後出征,你乃是名義上的主將,一切事務要多聽平手的判斷,可別以為能肆意妄為了!若是闖了禍,就算你是我親生骨肉,也要一並受罰。”


    他明明對奇妙丸十分滿意,但說話的語氣卻又十分嚴厲,沒有半點鼓勵和褒揚的意思在裏麵。


    這便是做父親的心態了。


    其實,隻看信長說出這麽多嘮叨的廢話,便足以瞧見他對這個兒子的關懷之心。


    要知道,魔王大人對於普通家臣經常是一句“嗯哼”或者“去吧”就打發了,能讓他一口氣講出十個字的,都算得上親信或重臣了。


    對此平手汎秀唯有繼續口稱“豈敢!豈敢!”


    而織田奇妙丸則是老老實實地伏身領命,迴複道:“我一定會珍惜這次向平手中務請教的大好機會。”


    “可不要隻停留在嘴上。”信長仍是冷著臉吩咐到:“奇妙丸,將戰情介紹給你姑父。”


    “是!”魔王繼承人清脆地應了聲,轉過身子,從旁邊的侍童手裏取過早已準備好的地圖,鋪展開來,推到房間正中三個人都能看到的位置。


    這種工作以前一般都是交給菅屋長賴、堀秀政等人的,今天特意沒讓側近出現,或許是要考教一下奇妙丸的才具。


    不過他當爹的對自己的兒子還不夠了解嗎?需要考教嗎?


    應該是想在外人麵前顯擺一下才對吧。


    一念至此,平手汎秀心下不免生出一點鄙視的味道。


    十三歲的半大孩子,能把畿內局勢說清楚又怎麽樣?很厲害麽?我家言千代丸才九歲,也未必做不到這個。


    哼……


    且不論他心中是如何吐槽的,那廂奇妙丸已經開口了。


    “……伊賀一國的敵人,主要是當地國人眾,與六角家的餘孽。最近一段時間,在大和與伊賀的邊界,筒井家的殘黨也有與伊賀眾合流的態勢。依照我方忍者探報,六角餘孽約有千餘兵力,筒井殘黨約有二三千,皆是死硬分子,不可輕忽。而伊賀國當地的國人眾,推測能集結五千雜兵,至於是強兵還是弱卒,暫不可知。”


    說到這裏,奇妙丸頓了一頓,緩了口氣,接著繼續介紹:


    “伊賀國四周崇山峻嶺,交通不便,可供大軍通行的隻有兩條道路。一者是從伊勢國一誌郡出發,通過三峰山和俱留尊山之間的平地,攻打伊賀國的山田郡,這便是瀧川左近大人即將要負責的戰線,暫不細表。另一者是取道大和國的宇陀郡,在吉野山和鷲峰山之間進軍,攻打伊賀國的名張郡,正是我要與姑父一道前往的地點。這一路上的敵人,首當其衝就是筒井家的二千殘黨,其次則是柏原城瀧野氏為首的伊賀西部豪族,主要有柏原眾、名張眾、比奈知眾三個團夥。另外六角餘孽的行蹤暫不確定,無論在何處遭遇都不意外。”


    平手汎秀靜靜聽完,趁著奇妙丸換氣的時候發問道:“下臣有兩點不解。其一,現在連六角義賢、義治父子兩人都已稱臣降伏了,六角家竟然還能聚集起超過一千的兵力嗎?這實在是難以想象。”


    “這一點我倒是能為您解惑。”奇妙丸立即接上了話,“當前打著六角家旗號的,大部分是三雲成持的勢力。此人長期活動在甲賀、伊賀一代,名義上侍奉六角,實則自行其是,與其說是家臣,不如說是盟友罷了。本家也曾派人接觸過他嚐試招撫,但條件相差甚遠,無法達成一致。另外六角義賢、義治父子雖然降服,卻又收到公方大人的迴護,並未被本家嚴密控製起來,這一點大概也會讓其餘黨心懷幻想吧。”


    “原來如此。”汎秀點了點頭,“少主所言真是井井有條,令人豁然開朗。”


    “言重了。姑父您的另一個問題是什麽呢?”奇妙丸依舊保持十分客氣的姿態。


    “另一個問題就是關於筒井家的情況了。”平手汎秀半真半假地問到,“我對大和的事情所聞不多,隻知道筒井家與奈良興福寺關係匪淺,頗受信徒們擁護,不知實際的情形究竟是怎麽樣的呢?”


    “關於這個——”奇妙丸尷尬地苦笑了一下,“實際上筒井家多次派遣過使者,聲稱並不願與本家對抗,隻是,公方大人已經把大和一國委托給了鬆永彈正,而鬆永與筒井又是不共戴天的宿敵,因此筒井不得不舉兵對抗。究其緣由,乃是因為三年前上洛之時,筒井家未能及時派遣使者,取得新公方的認可,就被誤認為是三好一黨了。或許是鬆永彈正在暗地做了些什麽吧……”


    居然當真是這個原因


    平手汎秀以往就聽說過筒井家因為消息閉塞錯過織田上洛而沒能抱上大腿的事情,不過一直沒關心這個流言的真偽。今天被奇妙丸所證實,也隻能覺得啼笑皆非。


    筒井順慶雖然跟僧侶關係密切,但好歹也是個武士,怎麽能如此不關心天下大勢呢?野望也未免太欠缺了吧!


    不過,另一方麵講,在如此欠缺野望的情況下,仍然能跟鬆永久秀平分秋色,直到後者得到佐久間的援軍才漸漸不敵,這也能反應出,筒井家確實是有極其深厚的“群眾基礎”啊。這種地頭蛇勢力其實很不好啃,而且從遊戲經驗看,島左近、森好之、鬆倉重信這幾個人的屬性可都不低呢。


    試圖招降會怎麽樣呢?鬆永久秀那裏肯定說不過去。義昭跟信長可都明確把大和一國的守護之職委任給這家夥了,總不能打自己的臉,至少不能這麽明著打。


    如同淺井一樣,勸說筒井轉封?


    似乎也不現實。


    淺井能接受大搬家的提議,是因為他們在近江本來就根基淺薄。筒井在大和卻是紮根好幾百年了,怎麽可能輕易拋棄祖業呢?


    想來想去,總感覺未必就沒有和平解決的辦法,隻是需要好好操作一番。


    平手汎秀思緒飄飛,一時略有失神,而奇妙丸已經接下去開始講軍隊的布置了:


    “此次要與我們同行的,計有旗本三千,一門眾五千,美濃眾三千五百,尾張眾二千,另有大和鬆永、攝津池田、河內畠山、近江蒲生、三河水野等外樣共計約一萬五千,再加上平手家的四千人,總計有三萬二千五百人可用。到時候排兵布陣就拜托您指導了。”


    織田奇妙丸這番話很有水平,把轄下的兵力分成了三個部分來說。


    首先是織田的直屬旗本,戰鬥力和忠誠度都毋庸置疑,數量肯定多不到哪裏去。這次信長肯給三千人,已經是親兒子待遇了。(也確實是親兒子上陣啊)


    其次是諸多一門眾,與尾美二國家臣。這部分屬於長期存在的利益共同體,隻要不出太大意外,都是值得信任的。尾張眾人數最少,恰恰說明國內大部分土地是直領或者一門眾領地。


    再接下來那一撥,就是還需要進一步考察的外樣家臣了。當然,能被奇妙丸提及的都是相對可靠的外樣,不可靠的那批就交給瀧川處理了。(至於為什麽鬆永被認為是可靠……這是個好問題)


    “下臣定當竭盡全力。”平手汎秀立即做出了迴應。


    咱們平手家在織田父子心裏的地位,肯定歸不到第一列,但怎麽說也要盡力停留在第二列的範圍,可千萬不能跌落第三列裏麵去了。


    三萬多人,比以前指揮過的最大規模部隊還要多出一倍以上,乍看挺嚇人的。不過仔細一想,繞過兩座山脈去攻打伊賀國,補給線是很長的,估計大部分人得分出來搞運輸,能到達一線的,最多也就一萬五千吧。


    還不至於指揮不過來。


    話說得差不多了之後,一直閉目不語,被汎秀以為是睡著了的信長突然睜開眼睛,以不容置疑地語氣宣布:“兩日後為奇妙丸元服,記得到場觀禮;三日後出陣,屆時萬事拜托;另外出門之後,順便叫久助(瀧川一益)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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