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月光如凝結的白銀,依舊沉靜地灑在百子櫃的玻璃上,透過厚重的窗簾,灑下一層斑駁的光影,仿佛一切都還在沉睡。而診所的後門外,傳來了一陣輕輕的叩門聲,大師兄的身影映在木門的輪廓中,顯得格外安靜而堅定。


    林婉兒抱著一摞泛黃的脈案,走進了那間熟悉的診室。剛踏入門檻,她便愣住了。診室裏,一麵嶄新的銅框老鏡悄然出現在角落裏,鏡框古樸,銅質的光澤在月光下泛出沉穩的光芒。那是師父早年用來教“望診”的九宮鏡——一麵充滿歲月痕跡的鏡子,鏡麵被長期的藥氣熏染,細細的蛛網似的裂紋隱隱可見,仿佛記錄了無數個日夜的沉澱與磨礪。


    大師兄站在鏡前,低頭略作整理,然後輕輕轉身,神情從容而嚴肅:“今日起,按子午流注練診。”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一種無形的權威,仿佛早已準備好將這段醫道傳承的責任交給林婉兒。“心經當令時練麵診,脾經旺時習脈法。”他慢慢走到那座古老的座鍾旁,輕輕撥動了時針,將座鍾撥到淩晨五點。鍾表的滴答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仿佛為即將開始的訓練注入了節奏與命運的交響。


    林婉兒心跳略微加速,深知這不僅僅是一次例行的練習,更是一次醫道與心境的升華。她緩緩坐在靠近九宮鏡的地方,目光落在鏡麵上,看著自己在鏡中的影像和那些曆經歲月風霜的細紋。每一條裂痕似乎都在提醒她,望診的奧妙,不僅僅在於眼睛的靈活,更在於心的專注與思考。


    大師兄的聲音再次響起:“子午流注,順應天地之氣,按經絡的流注來練習。先從麵診開始,觀察病人的麵色、神情、氣色,辨識其髒腑陰陽之虛實。”他的話語如鍾聲般悠揚,指引著林婉兒走入另一個醫學的世界。


    鏡麵中的林婉兒專注地看著自己,深吸一口氣,心中默念著每一個細節。她試著放空自己的思緒,感受麵色中那些微妙的變化。她仔細觀察著鏡中的自己,仿佛看見了內心深處那股對醫道的執著與信念,而這股力量,正引導她通過每一次的練習,逐漸觸及那個屬於她的、更為深遠的醫術世界。


    在那座鍾的滴答聲中,師徒兩人的身影仿佛與這份深沉的醫道合為一體,穿越時空,朝著那未知的真理一步步邁進。


    正午的陽光通過百葉窗灑進診所,金色的光斑如同細碎的水珠,灑在地麵和桌角,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溫暖而壓抑的沉靜。林婉兒正整理脈案時,大師兄的步伐突然停在門口,他低聲說道:“來了位特殊的患者。”林婉兒抬起頭,看見一位穿著得體職業裝的年輕女子走進診室,眼神疲憊,麵容卻精致,散發著一股強烈的職業氣質。女子自稱是江楓公司前台秘書,常年受到失眠困擾,身體虛弱,精神萎靡。


    “雙手脈同時診。”大師兄按下了秒表,語氣冷靜且帶有命令感。“三十秒內,辨出脈象主次。”話音剛落,林婉兒迅速將三指輕輕搭上患者的兩隻手腕。脈象的跳動迅速傳來,林婉兒心中迅速分析,她的三指在女子的脈象上遊走時,心中頓覺一絲蹊蹺:右寸脈異常浮大,如同鼓風帆船,跳動有力且淩亂,而左關脈卻細如遊絲,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


    林婉兒皺了皺眉,抬頭掃了一眼女子的麵容,發現她的唇色桃紅,麵容看似健康,然而法令紋處卻隱隱有一處不自然的微凸,仿佛注射過某種填充物。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懷疑,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您是否定期打美容針?”


    女子略顯驚訝地看著她,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輕輕點頭:“有,偶爾打一些填充針。”她的聲音有些遲疑,顯然並沒有預料到林婉兒會如此直白地問出這個問題。


    林婉兒繼續感知著她的脈象,手指輕輕移動,感受脈絡的變化。就在她觸到女子的天突穴時,突然感到一股阻滯的感覺,脈象在此處幾乎停滯,似乎被某種力量阻隔。她輕輕皺了皺眉,接著分析道:“肉毒素阻滯了您的心經脈絡,導致脈象如雀啄食,快而急躁,失去應有的流暢感。”


    女子的臉色變了變,顯然沒想到林婉兒能準確地感知到這一點。大師兄在一旁靜靜觀察,突然拿起一根艾條,橫在女子的鼻下,青煙嫋嫋升起,緩緩飄向女子的麵前。他輕輕調節艾條的角度,讓煙霧輕輕飄向女子的左側。“麵診可以佐證,”大師兄低聲說道,目光嚴謹,“任脈氣血偏左,左側氣血不暢。”


    林婉兒緊隨其後,繼續分析:“她每月注射的時間大多集中在月經末期,這時候正逢衝任空虛,氣血不足,導致脈象失衡。”她的語氣平穩,既在陳述事實,又不失為一種輕輕的提醒。


    此時,女子的麵容顯得有些複雜,眉頭微皺,眼中閃過一絲不安和驚訝。她從未有醫生如此詳細地解讀過自己的身體狀況,尤其是那些她未曾向任何人透露的注射時間與周期。她低下頭,輕輕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仿佛在消化這些信息。


    大師兄和林婉兒相視一眼,眼神中充滿了無聲的默契。這一診,雖短短數分鍾,卻揭示了患者身體的深層問題。艾煙的清香與脈象的分析一同交織,形成了一股沉穩的力量,正逐漸引導著這位秘書走向她應有的治療之路。


    日暮的陽光透過診所的窗欞灑入室內,餘暉映在桌上的藥材和醫書上,溫暖而寧靜。然而,在這份溫馨中,林婉兒卻感到一絲壓迫感——今天,大師兄要帶她進行一個更具挑戰性的訓練。


    大師兄從角落裏搬出了壓箱底的訓練器具:一尊銅人模型。這銅人並不尋常,麵部覆蓋著一張皮質麵具,麵具上精細地繪有四季麵色變化圖,栩栩如生,仿佛能從麵容的微小變化中讀出每個人體內的脈絡與病理。這尊銅人自從師父帶來後,便一直被珍藏在診所的最隱秘角落,今天終於被重新啟用。


    “蒙眼診脈,開眼斷症。”大師兄的聲音沉穩,仿佛是給這場考驗定下了基調。“十例疑難雜症,錯三例就重頭來過。”他的眼神嚴肅,充滿了對林婉兒的期望與責任。


    林婉兒點點頭,心中有些緊張,卻也知道這正是她不斷磨礪自己、超越自己的機會。大師兄將她推向了屏風後,屏風中間留有一小塊診脈的空間,外麵的光線逐漸變暗,透過窗外的微弱光線,映出她緊張卻專注的臉龐。


    開始了。大師兄輕輕放下銅人模型,示意她開始診脈。林婉兒閉上眼睛,集中精神,三指輕輕搭在銅人的脈位上,細細感知脈搏的跳動。每一次脈搏的脈動都仿佛在向她傳遞身體的秘密,然而,第三例病人時,她的指尖不由得微微發顫。


    脈象滑數如滾珠,脈搏的跳動猶如滾動的珠子,迅猛且滑膩,似乎隱藏著極大的病理信號。然而,令人疑惑的是,銅人麵上的麵色變化圖顯示出明顯的脾虛之黃,麵部呈現的黃氣不僅是濕氣過重,更似乎暗示著脾胃的虛弱與失調。林婉兒猶豫片刻,準備寫下“濕熱困脾”以解脈象。


    但就在此時,一股不同尋常的氣味悄然飄入她的鼻腔。她微微皺眉,瞬間辨識出這股氣味的來源——銅人衣領散發出的酸腐味,這並非普通的藥香或塵土的味道,而是有些特殊的、腐敗性很強的氣息。林婉兒的腦海中迅速浮現出一個念頭——這是師父特製的“幹擾項”,模擬患者因糖尿病引起的體味,專門用來訓練她辨識病症的深層次能力。


    這時,大師兄的聲音如鍾磬般清晰地響起:“舍脈從症,或舍症從脈?”他的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仿佛在考驗林婉兒是否能夠突破表麵的脈象與症狀,深入探尋真正的病因。


    林婉兒的手指微微一頓,她猛然睜開眼,心中一片明亮。她迅速掀開銅人衣袖,露出假皮膚下的肘部。林婉兒的手指在上麵輕輕按壓,果然在假皮膚下感受到了一些不尋常的硬塊和微小的針孔,正是模擬胰島素注射後的針孔痕跡。這一細節讓林婉兒頓時明悟,眼前的患者顯然有糖尿病的症狀,而這種病症常伴隨著濕熱之邪,形成了“消渴病並發濕熱”的病理狀態。


    “此為消渴病並發濕熱,”林婉兒輕聲說道,眼中充滿了堅定與信心,“當先固本再清利!”她的聲音低沉而清晰,仿佛她已經在這片無聲的空間中完成了從症狀到脈象,再到病因的精準解讀。


    大師兄靜靜地注視著她,眼中閃過一絲讚許。這一刻,林婉兒不僅僅是在診脈,她也在用心去感知、去理解每一個細節,去感受那隱匿在表象背後的真實病因。訓練雖然艱苦,但每一次的突破,都是她向著醫道深處邁出的堅定步伐。


    月光如水,灑滿診所中庭,夜色深沉,仿佛時間在這一刻凝固。林婉兒站在桌前,目光不離大師兄的動作。大師兄從一旁的書架上取下了一本書,輕輕地翻開,露出泛脆的宣紙,書頁上是師父手繪的《望診心鑒》。每一頁都精心描繪著曆代典型病例的麵部特征,那些麵部的變化與脈象、病情相唿應,如星鬥般排列在紙上,昭示著中醫麵診的無窮奧妙。


    大師兄看著書中的圖示,突然抬頭對林婉兒說道:“最難診的是醫者自己的心。”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眼中閃過一絲深邃的洞察力,仿佛這不僅僅是對病人,而是對所有醫者的告誡。


    他轉身拿起九宮鏡,鏡框的銅質在月光下閃著微光,緩緩轉向林婉兒:“你照照眉間川字紋,比初賽時深了三分。”他的話語像一道無形的壓力,讓林婉兒的心跳猛然加速。


    林婉兒怔然,抬手摸了摸額頭,心中掠過一絲不安。她站在鏡前,微微低頭,目光對準了鏡中的自己。鏡中的倒影隨著光影交錯,銅人麵具的臉龐與她的麵容漸漸重疊。川字紋清晰地浮現,的確比初賽時更為深刻,仿佛在訴說著她這些日子以來的心緒變化。她忽然意識到,連日來的輿論壓力,生活與工作中的各種紛擾,已悄然讓她的肝氣鬱結,內火上升,脾氣急躁,情緒低落。


    她低頭,輕輕撫摸著自己的額頭,心中一陣懊悔與迷茫。她不該讓外界的聲音影響自己,但這股無形的壓力,已經在她心中積壓了太久。


    大師兄看著她的表情變化,沉默片刻後,緩緩開口:“麵診之極,在於觀神。”他拿起一團艾絨,輕巧地在銅人麵前畫出了一個太極圖,艾絨在銅人麵具上留下了濃鬱的煙霧,煙霧緩緩升起,旋轉成一圈圈的陰陽變化。“明日決賽,你的神光要比江楓的鎂光燈更亮。”


    林婉兒抬起頭,看向鏡中自己那一閃而過的神情。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仿佛從大師兄的話中得到了新的力量。是的,麵診的最終目的,是看一個人的神態與氣質,而不是表麵的症狀。她想起師父曾說過的,“大醫精誠”,無論外界如何變幻,作為一名醫者,最重要的是保持心中的那份清明與專注。


    子時的更鼓傳來,聲音低沉有力,仿佛昭示著時間的流轉與不變的信念。林婉兒緩緩走到銅人麵前,伸手輕觸銅人足三裏穴的部位。她的手指在銅人上輕輕摩挲,卻意外觸到了一處新刻的篆文。那幾個字深深地鐫刻在銅人的足三裏穴上:“大醫精誠。”


    她的心微微一顫,仿佛聽見師父的聲音從這些篆字中傳來,提醒她無論遭遇什麽困境,醫者最重要的,是保持初心與真誠。月光從窗外透進來,透過九宮鏡的裂紋,照在她的手背上,細微的光線勾勒出百年前師父年輕時的麵影。那一瞬,林婉兒仿佛感受到了師父的氣息與目光,她的內心澄澈如水,所有的焦慮與煩惱在這一刻都被化解。


    她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堅定的光芒。半月後決賽,不僅僅是一次醫術的較量,更是她心境與信念的考驗。她知道,自己要做的,不是僅僅通過技藝去贏得比賽,而是要讓自己的神光,在眾多的閃光燈中,超越所有的浮躁與虛榮,真正照亮病人,照亮醫道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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