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室裏彌漫著淡淡的艾草香,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剛剛熏灸時的溫暖餘韻。林婉兒輕輕將手指搭在一位中年婦人的腕間,細致地感受著脈搏的律動。她的觸覺敏銳:尺脈虛浮得如同細弱的蘆葦隨風搖曳,而寸脈則緊密細數,仿佛每一顆珍珠都在講述著患者體內微妙的變化。診桌對麵,婦人的眼瞼因浮腫而顯得沉重,哪怕輕輕撲粉也難以遮掩眼下那深青與黑色交織的痕跡,仿佛訴說著夜晚難眠的淒涼。


    “夜裏總聽見自己心跳,像有人拿小錘子敲耳膜。”婦人低沉的聲音中滿是無奈與疲憊,她說話時舌尖不自覺地抵著門牙,舌麵上隱約可見淡紫色的裂紋,似是長久的陰霾所致。“安眠藥換了三種,倒是能睡兩三個時辰,可醒來比睡前還累。”她的聲音漸弱,卻把心中的痛楚與焦慮一並吐露出來。


    林婉兒細心地調整著診脈台上的脈枕,將它往患者肘下墊高半寸,似乎想讓她的手腕處於更合適的角度。就在這時,她忽然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鹹腥氣,混雜在診室中那淡淡的藥香裏,令她微微皺眉。她轉頭望向靠近西窗處的婦人,見陽光正好灑在她的耳後,一層細密的汗珠附著於耳後皮膚,閃爍著虛弱而油潤的光澤。


    “白日裏是不是特別畏冷?”林婉兒緩緩起身,語氣溫柔而帶著關切,她走到診桌另一側,從青瓷筆洗中映出自己微微顫動的睫毛,眼神清亮地問道,“起夜頻次如何?”


    婦人低聲應道:“可不是!六月天還得裹著絨毯不肯露身。”話語間,她的聲音驟然低沉下來,眼中閃過一絲憂慮與憤慨,“更怪的是……明明總想解手,真去了又解不出多少。”話音未落,診室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一位大師兄端著一個茶盞斜倚在門框上,茶盞裏熱氣嫋嫋升起,氤氳在他寬厚的胸前,給這凝重的氛圍添上了一抹溫暖的調色。


    林婉兒的指尖微微一頓,仿佛在捕捉一絲遙遠的記憶。三年前,在百草堂背誦《辨證錄》時,師兄總愛用那細長的銀針輕挑她發髻上零落的碎葉,如同點撥著她那尚未覺醒的醫道心靈。此刻,她站在診室內,眼前的檀木診盒中,毫針正沿著錦緞般的布麵泛著冷冽的光。她緩緩伸手取針,手腕上那串玉鐲與銅盒相撞,發出一聲清越悅耳的叮咚,如同古琴的餘韻在空氣中蕩漾。


    “勞駕卷起褲管到膝上三寸。”程師兄淡然說道,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示意林婉兒調整姿勢,露出小腿皮膚,以便更好地進行針灸操作。林婉兒依言將褲管微微卷起,露出平滑的肌膚。隨後,她熟練地點燃酒精燈上的艾條,青煙在暖黃的燈光中緩緩打著旋兒,輕柔地纏繞上那位患者的小腿。她低聲交代:“太溪穴要留針兩刻鍾,若是腳底發燙便告訴我。”話音未落,三寸長的銀針已精準地刺入患者內關穴,針尖輕觸間似有微微電流流轉。突然,患者發出一聲輕唿,“啊——”這聲低促而帶著疼痛的唿喊伴隨著診室東牆藥櫃的輕震,幾粒決明子應聲滾落,輕巧地散落在青石板上。


    就在這時,大師兄的茶盞不知何時已悄然擱在脈案上,半遮半掩間,盞中茶葉在溫潤的液體中慢慢打著轉,沉底的姿態靜謐而沉穩。林婉兒餘光瞥見這一幕,心中不由得湧起一絲感慨。她取過旁邊的狼毫筆,輕舔筆尖的墨汁,正準備繼續記錄時,身後傳來細微的衣料摩擦聲——是師兄正專注地翻看剛才記錄的脈案,眼神中閃爍著審慎與思索。


    片刻後,大師兄突然開口:“肉桂用一錢是否太過溫燥?”他緩緩伸出手指,點在宣紙上某處,眼神凝重,“這位大姐舌裂如龜紋……”他的話語裏隱隱透露著對患者病情的擔憂與對藥材運用的細致考量。


    林婉兒聽罷,毫不猶豫地接上話頭,筆尖在硯台上輕搖,一滴墨汁懸於半空未落,她鎮定地說:“所以配了三分黃連。”她的語調平和而堅定,字跡如行雲流水般灑脫,“您看湧泉穴的隔薑灸,薑片我特意選了老薑。”話音剛落,躺在診療床上的婦人突然長歎一聲,聲音中夾雜著難以言說的苦澀:“怪哉,腳底板像踩著暖爐,那股子寒氣順著脊梁往上退呢!”


    大師兄的輕笑隨著艾草的香氣在診室內慢慢漫開,似乎在緩解這緊張而充滿變數的局麵。正當林婉兒正專注於書寫藥方的右手時,她突然感受到一股溫柔而堅實的力量,師兄的手指帶著薄繭輕輕按住了她的手腕,在她剛寫下的“夜交藤三錢”旁輕點了幾下,低聲說道:“再加兩錢紫石英,助其引火歸元。”


    這一細微的動作和話語,既傳遞出師兄對藥理配伍的嚴謹態度,也蘊含著對中醫古法傳承的深厚情感。那紫石英細碎而晶瑩,在他的話語中仿佛化作一道隱形的橋梁,連接著傳統智慧與現代應用,讓整個診室內充滿了一種古樸而溫暖的學術氛圍。


    診室門簾被輕輕掀起的瞬間,簷角處那隻銅鈴正好撞上了立秋後的第一縷金風,清脆的鈴聲伴隨著微涼的風氣,在空氣中激起一陣悠揚的迴響。就在這時,一位婦人提著青布藥包,穩步邁入門檻。她鬢邊點綴著一朵木槿花,隨著每一步輕顫,花瓣上仍掛著昨晨未幹的晶瑩露珠,散發著淡淡的花香與清晨的露意。


    “林大夫!”她聲音中帶著幾分急切和溫柔,未及坐下便笑出聲來,笑容裏滿是朝陽般的光輝,眼尾那細密的皺紋仿佛也盛滿了晨曦的暖意,“您猜昨夜幾時入眠?”她的話語中透露出對健康與生活的自嘲和興奮。她腕間那精致的銀鐲在不經意間撞擊到脈枕的邊緣,清脆的響聲劃破一瞬的靜謐,而那露出的肌膚此時已不見往日的虛浮,顯得格外緊致而有力。


    林婉兒微微蹙眉,上前以三指輕搭在婦人寸口脈上,細致地感受著那細若遊絲的脈搏。她低聲道:“尺脈雖仍細弱,卻如春溪破冰般,流動中多了幾分生機。”她的聲音平靜而溫柔,仿佛在撫慰這位久困失眠的患者,同時傳遞出對中醫診脈奧妙的深切理解。


    婦人聽罷,指尖輕輕點著案上那古銅色的漏刻裝置,臉上露出雀躍的神情,如同少女般活潑:10點就睡了,一覺天亮!”她的話語裏流露出對睡眠規律的無奈調侃,而說話時她舌苔薄白,那些曾經密布的蛛網般裂紋,如今已漸漸淡成淺粉,仿佛正隨著她的心情慢慢愈合。


    忽然,診室東牆的百子櫃輕輕晃動起來,原來是那位忙碌的藥童踩著木梯,從櫃中取柏子仁時,不慎震落了櫃格邊緣堆放的陳皮碎末。細碎的陳皮隨即灑落在青石地麵上,發出輕微的摩擦聲,與診室內的其他聲響交織成一幅生動而富有生活氣息的圖景。


    暮色中,診室內燈光柔和,大師兄執起那柄狼毫,緩緩在一張泛黃的舊方箋上圈畫。朱砂筆尖在“黃連五分”處輕輕停留,他低聲歎道:“既已能引火歸元,這味該減作三分了。”話音未落,他的袖口無意間掃過旁邊的硯台,鬆煙墨中忽然漾起一縷淡淡沉香。那沉香正是林婉兒剛將新添的女貞子推到他眼前時散發出的味道,清幽而持久。


    “大師兄,”林婉兒輕啟朱唇接話,“加上這味既能滋陰,又不至礙了肉桂的溫通。”說罷,她伸手取過針囊,這次隻選了七枚銀針,銀針在手中閃著微光,顯得精致而寒冷。診室角落中,一位婦人自覺地卷起褲管,小腿上原先青紫的靜脈漸漸隱入緊致的肌理,顯示出經過調理後的恢複跡象。


    大師兄示意林婉兒開始操作,隻見她嫻熟地將毫針刺入患兒的三陰交穴,針感輕柔如柳枝點水。就在針尖入穴的瞬間,患者突然輕輕“咦”了一聲,那聲音既驚奇又帶著幾分舒適,似乎針感變得溫和宜人,與上次刺入時那酸麻刺骨的感覺截然不同。


    與此同時,藥爐上的陶罐在火焰的煎熬下不斷冒著熱氣,輕微的“突突”聲伴隨著藥液翻滾,仿佛在訴說著時光與藥性的秘密。林婉兒趁此良機,在氤氳的水霧中認真書寫新方:她低聲念道,“紫石英減半,添入合歡皮二錢。”她的筆觸穩健,每一筆都飽含對藥性調和的深刻理解。正當她準備落筆寫下煎服法時,大師兄突然將一本靛藍封皮的《慎齋遺書》輕輕按在案頭。那書頁間夾著一張泛黃的箋紙,上麵記載的是他二十年前抄錄的“交通心腎十六法”,筆跡略顯蒼勁,字裏行間滿是滄桑與沉澱。


    “小師妹,”他語氣低沉而鄭重,“明日開始,你每日接診三例。”他說完,用一塊銅鎮紙輕輕壓住被風吹起的書頁。林婉兒抬眼望去,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名字竟已不知何時刻在診室門外的楠木匾額上,那字跡雕刻得古樸而清晰,與整個診室的格調相得益彰。簷下新換的竹簾斑駁地映出“仁心”二字,正好投射在她正在書寫的藥方上,為整個場景增添了幾分溫情和厚重。


    窗外,車輪碾過青石的聲音漸漸傳來,清脆而有節奏。抓藥迴來的藥童臉上帶著稚氣,聲音響亮:“林大夫,又有兩位說是看了王嬸介紹來求診的!”話音未落,一位婦人起身整理裙裾,發間那朵木槿花輕輕搖曳,順勢落在硯池邊,仿佛無意間點染了方箋末尾那四個溫柔的字:“夜寐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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