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牢。


    一名獄警持槍守在門口,聽到旁邊走廊傳來的聲音,疑惑看去。


    見到來人是一個女囚,瞬間皺了眉。


    “站住!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帶她來的。”


    謝燭羅從拐角處走出來,站到餘惜身前說。


    獄警驚慌低頭:“監獄長。”


    “把0320放出來吧。”


    “是,監獄長。”


    獄警將槍別在腰後,去開身後的鐵門。


    餘惜湊近準備進去,被謝燭羅一把拉了迴來。


    餘惜也驚險收迴差點兒落空的腳。


    “不了解的地方不要硬闖。”


    他的語氣有些嚴肅,像是教育她一般。


    餘惜乖乖低頭:“謝謝獄長。”


    謝燭羅鬆開她手臂,示意旁邊的獄警:“下去把人帶上來。”


    “是。”獄警打開門邊的燈,照亮了水牢裏昏暗的場景。


    裏麵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一道爬梯由門口延伸到水裏。


    水質奇黑,隱約能看到有一些奇怪的生物在下方遊動,大概就是毒蠍子和蛇之類的毒物。


    餘惜目露焦急地看向萬如初。


    她的脖子被項圈鎖住,被吊在頂部天花板上的鐵鏈提拉著,同時她的雙手無力地被牆壁兩側的鐵鏈拉著,胸部以下的身體都沉沉地紮在水裏。


    獄警穿著防護服爬到水下,餘惜才看到爬梯底部還連接著短短的一塊平板。


    他拿出鑰匙解開萬如初脖子和手上的鐐銬,有些粗暴地拍了拍她的臉:“0320!醒醒!你可以出去了。”


    萬如初虛弱地睜開眼,恰好對上餘惜擔憂的眼神。


    餘惜問:“哥哥你沒事吧?”


    謝燭羅聞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隨後擰著眉看向萬如初,眼底不喜。


    萬如初也明白過來餘惜是在掩飾她的性別,便沒所謂她的稱唿,忽略謝燭羅不善的目光,勉強扯唇笑起:“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餘惜臉上憂慮的神情卻沒減半分。


    萬如初正要從水裏爬出去,一轉眼忽然察覺到餘惜的異樣。


    餘惜捂著胸口,一陣心悸得厲害,此刻頭暈目眩,站在邊緣的身體搖搖欲墜,一瞬間頭朝下就要栽到這水裏來。


    萬如初瞪大眼驚聲:“餘惜!”


    她提起力,從水裏衝到餘惜下麵,打算在餘惜掉下來後拉住她會往水裏下沉的身體。


    然而,等她一頭紮進那水裏的位置,抬頭看,卻發現預想中的驚險場景沒有發生。


    餘惜的上半身本來已經探出了邊緣,就懸在水麵上方,可下一秒她腰上卻忽然橫出一隻手,將她抱了迴去。


    謝燭羅低眸看著暈在他懷裏的餘惜,好看的眉皺了一下。


    他叫來衛生室的人,將人放在擔架上,讓他們把餘惜送去衛生室治療。


    萬如初隨意扯掉腿上和腰上趴著的毒蠍子以及纏繞的蛇身,踉蹌著步伐跟去了衛生室。


    謝燭羅沒跟著去,迴了辦公室。


    衛生室裏的主任意外的年輕,叫彌洛。


    見到被匆匆抬進來的擔架上的餘惜,誇張道:


    “我都多久沒見過女人了。”


    “怎麽一見就是個死的?”


    萬如初不悅:“她沒有死,隻是暈過去了。”


    彌洛挑挑眉:“原來如此。”


    他上前在餘惜身上左右檢查,顯得有些輕佻。


    萬如初皺著眉:“請你認真檢查。”


    她至今能多次受傷還瞞住了自己性別,就多虧了這離經叛道、尋找樂趣的彌洛。


    當初她入監,知道如果自己成為這監獄裏的唯一一個女囚,災難一定會接踵而至。


    所以在入監體檢時,她試圖用自己千辛萬苦藏起的錢賄賂主檢醫師,讓他幫忙隱藏自己的性別。


    當時她遇到的就是彌洛。


    意外順利的是,她隻是剛說出目的,彌洛就答應了她,並且沒有收她的錢。


    甚至還主動承諾會一直幫她打掩護。


    萬如初問過為什麽。


    當時彌洛隨意攤手地說著:


    因為太無聊了,所以想和你玩這個遊戲,看誰會第一個發現你女扮男裝。


    她兵行險招的求生方式隻是他口中打發時間的遊戲。


    任誰聽到彌洛的話都足夠氣憤和覺得荒謬。


    不過為了求生,這些又算得了什麽呢。


    所以萬如初毫不猶豫答應,並在他的掩護下一直在這監獄裏待到現在。


    彌洛聽到萬如初擔心認真的語氣,倒是起了絲好奇心:“你一直獨來獨往,這女囚才入獄一天,就引起你的同理心了?”


    他自言自語著:“你什麽時候這麽脆弱不設防了?”


    彌洛低頭像打量物件一樣看著餘惜,“也沒什麽特別的嘛,不就是個女的嗎?”


    萬如初不耐煩:“你快救人!”


    彌洛癟癟嘴:“別以為我順著你,你就可以對我隨便發火。”


    “小心我拆穿你哦。”


    萬如初沒理。


    彌洛這人看著吊兒郎當,沒個正形,但接觸這麽久以來,萬如初知道,他是最不可能提前結束自己遊戲的那個人。


    他的恆心和毅力超於常人。


    否則又怎麽能十年如一日的泡在實驗室裏?


    監獄裏的人都叫他醫瘋子。


    因為他喜歡把這些囚犯當成自己的試驗品來檢驗自己新發明的藥品的效用和禁忌。


    而謝燭羅對此,堪稱縱容。


    畢竟這麽久以來,彌洛手下也從未出現過傷亡。


    雖然囚犯們性命無憂,但僅僅隻是被當作試驗品,那段時期就格外難熬。


    中毒,腹瀉,嘔吐,麻痹,等等折磨得人痛不欲生的症狀,讓人覺得,


    不死,也勝過死了。


    彌洛從一個裝著各種未知藥瓶的盤子裏翻出一個,扔給萬如初。


    “你中毒了,別死在我這。”


    萬如初偏頭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鏡子。


    她的嘴唇和臉色已經發青發紫,難看至極得像一具屍體。


    她捏著藥瓶,瓶上麵沒有任何正規標識,隻有彌洛潦草的英文:


    解百毒。


    “又是試驗品?”


    萬如初猶豫著沒喝。


    之前彌洛也把受傷的她當成過很多次小白鼠試驗自己新研究的藥。


    彌洛頭也沒抬,萬如初卻能透過他的語氣,看到他此刻正翻著的白眼。


    “愛喝不喝,死了最好。”


    萬如初無奈扯唇,打開藥瓶喝了一口。


    藥液很快劃過喉嚨,沒留下任何感覺,就像沒喝一樣。


    不過很快,她感覺自己麻木了許久的味覺恢複,一陣清涼。


    模糊的意識也清醒了,眼前的視野也更明亮了。


    “你這個很成功。”


    “要你說。”


    彌洛檢查完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的症狀後,隨意開口:


    “她完蛋了。”


    萬如初心口一緊,“她…她怎麽了?”


    彌洛奇怪地看了一眼震痛的萬如初。


    她竟然真的這麽在乎這個剛到的女囚。


    他莫名心裏發澀。


    大概是吃醋了。


    彌洛不爽地想。


    萬如初在這個監獄裏從始至終依賴的人隻有他一個,怎麽可以突然冒出來一個家夥分走她的注意力?


    彌洛垂眸盯著餘惜,眼裏一片冷意。


    萬如初急聲追問:“你說話啊,她怎麽了?”


    彌洛輕描淡寫:“先天性心髒病,沒幾天好活了。”


    說完,他觀察起萬如初的表情。


    萬如初滿臉震驚,神色中是顯而易見的哀傷。


    “怎麽會?就算是心髒病,怎麽會突然這麽嚴重?”


    彌洛卻被她茫然傷心的神情搞煩了,改口道:“騙你的,她沒事。”


    萬如初一怔,轉眼怒道:“你怎麽可以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彌洛訕笑:“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在意她嘛。”


    萬如初抿著唇看他,眼底滿是不讚同。


    彌洛摸摸鼻子。


    “不過她有先天性心髒病是真的,不按時吃藥也就算了,還這麽不注意身體,過度勞累,才會昏厥。”


    “但凡多幾次,我剛剛說的話也不假了。”


    萬如初低頭看向臉色蒼白的餘惜,忽然語氣有些鄭重地說:


    “彌洛,你一定要救她,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彌洛握緊拳頭,想委屈質問,這女囚能比他重要嗎?


    但他看得出來,萬如初對這個女囚的態度很認真,不容許他開玩笑。


    彌洛不情不願道:“行吧,我保她好好的。”


    萬如初抬眸一笑:“謝謝你,彌洛。”


    彌洛輕哼一聲,有些傲嬌。


    …


    結束礦上勞作已經是晚上九點。


    每個人離開前都需要經過嚴格的審查,防止囚犯私藏重晶石離開。


    握戈排在隊伍中間。


    前麵忽然鬧出一陣動靜。


    “監獄長明確下過命令,礦上的東西,所有人不得私自帶走!”


    “現在你居然敢把監獄長的話當成耳旁風,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肥胖的男人被電棍打翻在地。


    雨點似的重擊落在他胸部以上的地方,很快地見了血。


    這個胖子是監獄裏的百貨通,不知道從哪裏搞到的渠道,可以運一些東西進來,也可以送一些東西出去。


    對於這些動作,謝燭羅沒有將其往死裏禁絕。


    畢竟,他也懂得,適當的利益和放鬆能讓這些囚犯更心甘情願地幹活兒。


    但如果想要私運礦石,自然要另當別論。


    最好,打死處理。


    地上的胖子很快沒了掙紮的動靜,被兩個獄警拖走。


    握戈握緊手裏的小塊兒重晶石,正準備丟走,尼安卻忽然出現。


    他聽說抓了一個想要私運礦石的人後十分憤怒,聲音冷厲地警告眾人不要犯禁。


    一旦查到,不死也要脫塊皮。


    說完,他嚴肅地沿著隊伍巡視,目光逡巡著每個可能私藏礦石的囚犯。


    忽然,他腳步頓住。


    所有人一看,尼安正好停步在握戈的麵前。


    這不禁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尼安抽出電棍,毫無征兆地一棒捶在握戈挺實的後背上,發出令所有人肉痛的響聲。


    握戈狀似站不穩,一瞬間踉蹌著彎了腰。


    尼安居高臨下地問:“誰允許你用這種眼神看我的?”


    看似尼安忽然對握戈發難,讓所有人以為尼安早就看野性難馴的握戈不爽了,所以才借機報複。


    沒人發現的是,握戈在低下頭的那一瞬間,手借由一個擺動,手裏的東西就精準地被他丟到了尼安的鞋子裏。


    尼安小腿不著痕跡地一壓,讓東西慢慢滑到鞋底。


    避免重物砸到靴底,傳出響聲。


    尼安眼神環視,輕蔑吐字:


    “你們的眼神要像哈巴狗。”


    “而不是狼。”


    見沒人和他對視,尼安視線緩緩收迴,走了迴去。


    去浴室洗漱完,所有人被獄警趕迴囚房。


    握戈在這期間一直沒碰到0324。


    此刻囚房門打開,他心中好像有絲期待:


    0324正坐在裏麵。


    然而囚門徹底打開後,他緩步走進去,都不用環視,就可以得出結論。


    她不在這個小小的囚房裏。


    還沒迴來?


    握戈在囚門關閉前驟然走了出去。


    晚上的囚門隻要檢測到囚犯進入,就不會再開,直到第二天早上六點才會允許進出。


    而握戈現在出去,隻要過了十一點,就再進不去這個門,到時候被巡夜的獄警發現,勢必又是一頓重罰。


    握戈自然明白這些,但他還是想知道0324去哪兒了。


    他不想,那唯一的花香…消失的那麽快。


    為了方便管理,部分獄警的辦公室就在監區內。


    握戈知道地方在哪兒,一路跑過去,找到了尼安。


    尼安瞥見不速之客,眼疾手快地藏起桌上的東西。


    見是他自己的“幫兇”,剛剛那絲緊張也就消失了。


    “你怎麽過來了?”


    尼安讓人進了辦公室,隨後關了門。


    握戈開門見山:


    “你知道0324去哪兒了嗎?”


    尼安眉宇一抬,知道他是來幹嘛的了。


    尼安輕輕一笑:“想知道?”


    握戈壓迫性的眼神緊緊盯著他。


    尼安仍是漫不經心的樣子:“想知道,明天就多給我帶幾塊出來。”


    “就這麽一塊兒可不夠。”他不知從哪裏掏出那乳白色的重晶石,隨意握在手中把玩著。


    握戈說:“帶出來一塊兒已經很不容易。”


    尼安說:“那是你的事情,如果你想0324安然無恙的話,最好想盡辦法達到我的條件。”


    握戈驟然欺身上前,掐住尼安脖子:“你威脅我。”


    尼安抬手,手裏的槍指著他:“鬆手。”


    握戈偏頭看了一眼,鬆了手。


    尼安鬆了鬆脖頸處的衣領,說:


    “你敢對我動手,我一槍崩死你都不足為惜。”


    握戈沉著臉沒說話。


    尼安卻緩和了神色,姿勢有些散漫地靠著桌子。


    “我們各退一步,你每次出來給我帶三塊,剛剛的事我就不計較了,”


    握戈冷臉:“我們交易的前提是0324,她有事,我們這交易就做不成。”


    尼安看著他臉上認真的神情,忽然笑出聲。


    “沒想到你這麽緊張那個小綿羊。”


    “不過啊。”


    握戈追問:“不過什麽?”


    尼安瞥向他:“不過你的擔心完全多餘,我想,以後的日子你有事小綿羊都不會有事。”


    “什麽意思?”握戈厭煩這樣打啞謎的對話。


    “她已經被監獄長特聘為生活助理了,之後不會迴到監區,所以你擔心的可能會出現的危險,基本上都不存在。”


    握戈一怔。


    生活助理?


    握戈說不清心裏驟然浮現的失落是為什麽。


    隻是一個下午,她的境地就天翻地覆,不再需要乞求他的幫助了。


    握戈麵部繃緊著,無言離開了尼安的辦公室。


    見人走後,尼安摸了摸自己被掐得有點兒紅的脖子,低聲罵道:


    “該死的狼崽子。”


    等握戈那家夥沒了價值,他再來報今天被挑釁的仇。


    他尼安,可不是什麽大度的人,向來睚眥必報。


    不過現在令他有些詫異的是,握戈這樣野性難馴的家夥竟然也有了木頭表情以外的神色。


    看來還得好好拿捏小綿羊,這說不定是個驅使握戈的好鞭子呢。


    迴到囚房後,握戈就一頭倒在床上。


    房間裏狹窄而黑暗,握戈狼一樣精銳的眼睛仍睜大著望著虛空。


    他睡不著。


    過去幾個月,他躺在床上都是這樣難以入眠。


    那時他習慣了在失眠的時候健身、練武、發呆,整夜過去後,也沒覺得疲憊。


    可今天白天體會到那種瞬間困意來襲的感覺後,此刻再睜著眼毫無睡意,竟然覺得晚上的時間有點兒難捱。


    握戈一動不動地凝神迴想著那股勾起他睡意的香味兒。


    卻隻覺得很模糊、很淡、很遠。


    或許隻有再聞一次,才能清楚的記下來。


    握戈身體動了動,側躺在床上。


    鼻尖嗅到枕頭上一縷非常淡的香氣。


    他把頭深深地埋進去,試圖讓自己入睡。


    一分、三分、十分…


    他鬆開快要讓自己窒息的枕頭。


    上麵已經滿是他自己的味道,再聞不到0324的香味兒。


    握戈泄氣似地將枕頭扔到一旁,下了床,開始和從前一樣的打發失眠夜晚的活動。


    從今晚以後,他不會再想0324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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