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恢弘建築是整個荒島監獄裏最醒目的存在,也就是獄政大樓。


    它集齊監獄各辦公部門,是整座監獄的中心樞紐。


    坐落在這座大樓的監獄長辦公室便是裏麵最威嚴氣派的地方。


    而在這裝修風格冷硬規整的辦公室裏,一個一絲不苟穿著黑藍色警服的黑發男人,正腰身筆挺地坐在辦公桌後翻看手裏的文件。


    沒過多久,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尊敬的監獄長,已為您識別到門外的獄警是您的助理艾米斯。”


    “他的旁邊還有一名囚犯,編號…是0。”


    “請問是否需要給他們開門?”


    “嗯。”男人漫不經心應了一聲。


    “好的,監獄長。”


    門很快應聲而開。


    站在門外的兩人走進來,房間裏突兀響起手腳鐐銬擺動的聲音。


    艾米斯恭敬道:


    “獄長,0已經被帶來了。”


    男人的臉大半藏在文件後,逆光的黑影讓人無法立刻看清他的麵孔。


    “出去吧。”他吩咐。


    “是,獄長。”


    艾米斯出去後,門再次自動合上。


    而辦公室裏並沒有因為多了一個人而呈現出什麽不一樣的氛圍。


    男人端詳著文件上關於0的詳細資料。


    入監照裏的女孩兒被拍得怯弱無比,眼裏含著淚水,頂著亂糟糟的短發也難減其柔弱。


    難怪才入監一天,就能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謝燭羅放下文件,文件夾在桌上輕磕出響聲,像是法庭上的一記響槌,意味著法官已經審判完台下被告的犯罪事實。


    “0。”他抬眼。


    餘惜被他那雙乍然露出的綠色眼睛攝住一瞬,迴應:


    “獄長,我是0。”


    她想起男主的身世,母親是日耳曼人,父親卻是東方人。


    所以男主中德混血,黑發綠眼。


    也是除了他私生子的身份外,被家族裏的人攻訐得最多的地方。


    家族裏的人認為男主眼眸瞳色不正,血脈不純,寓意不祥,會給家族帶來災禍。


    不管這說法是否足夠古板封建得叫人詬病,但對一個家族來說,這樣的說法無異於將計謀用在了刀刃上,能夠非常有效地除掉異己。


    也因而,成為了男主出現在這裏的一個主要原因。


    謝燭羅從辦公椅上慵懶起身,抬步走到餘惜對麵,說:“這裏是男子監獄,你是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意外。”


    餘惜假裝錯愕,急切問:“那我還能離開嗎?”


    謝燭羅垂眸一笑,否決:“不能。”


    餘惜立刻不甘心似地發問:“為什麽?”


    謝燭羅那雙泛著凜凜輝光的祖母綠瞳孔看向餘惜,像是一瞬間扼緊了餘惜的喉管。


    “因為你已經來到這裏看到了一些不該看的。”


    餘惜明白過來,那就是男主讓這群囚犯挖礦的事情不能被泄露出去。


    “所以你隻能繼續待在這裏。”


    餘惜無助委屈地低頭,咬著唇很快紅了眼睛。


    謝燭羅望著對麵柔弱的女性,微微挑了挑眉,一絲淺淡的不解劃過眼底。


    柔弱,與這個荒島監獄多麽背離的一個詞啊。


    還真是罕見。


    “知道為什麽我讓人帶你過來嗎?”


    餘惜濕潤的眼睫微抬,小聲問:“為什麽?”


    謝燭羅說:“鬧事者除了你還有0320,因為她是慣犯,所以她已經直接被人帶去了水牢。但你還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裏,這是因為我要和你談個條件。”


    餘惜問:“什麽條件?”


    “我在你的資料上看到,你入獄前曾考了廚師證,廚藝怎麽樣?”


    餘惜一怔,沒迴答上來。


    謝燭羅眯眼:“很難迴答?”


    餘惜慌搖頭:“沒有。”


    她囁嚅著:“挺…挺好的。”


    謝燭羅煞有介事地點了下頭,


    “既然如此——”


    餘惜抬頭疑惑。


    “我還缺個細心的生活助理,如果你願意將功補過,就不用受罰了,否則,很快就有人帶你去水牢。”


    “我願意!”餘惜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開口。


    謝燭羅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


    隨後雙手插兜,重新坐到了辦公椅上。


    抽出一張協議,筆走龍蛇地簽上自己的名字,遞給餘惜,等她伸手拿了以後,他說:


    “我會按工作量付給你勞動報酬,並且你做了我的生活助理後,之後基本上不會再迴到監區。”


    餘惜錯愕:“那我…”


    “你需要24小時待命,我這裏會有房間給你住。”


    謝燭羅放在桌子上的雙手交叉,抬眸說:


    “提前給你打個預防針,我的脾氣很糟糕。”


    “所以你來這裏當我的生活助理,並不一定比在監區裏的日子好過。”


    餘惜神情中閃過掙紮,最終堅決:


    “我不怕。”


    “我想做您的生活助理。”


    謝燭羅盯著她,似是打量觀察,幾秒鍾後,他輕輕哼笑一聲:“好。”


    他再次起身,卻是朝一旁的牆壁走去。


    餘惜好奇地轉身看著他的動作。


    “萊姆。”他憑空一聲。


    “萊姆檢測到獄長謝燭羅的麵紋,正在為您打開通往生活區的門。”


    沒過多久,一道隱形門就從牆壁裏打開,露出裏麵和外麵辦公室截然不同的空間來。


    “過來。”


    餘惜拖著手腳上有些沉重的鐐銬走過去,金屬碰撞的聲音連綿刺耳,引得謝燭羅聞聲迴頭。


    見到餘惜身上和她瘦弱身形形成強烈對比的厚重鐐銬,謝燭羅上前。


    “為了方便你服務我,所以需要解開你的手銬。”


    他手指輕撥,解開了她的手銬。


    露出了她早就被勒紅的手腕。


    謝燭羅眼神沒停頓,轉身離開。


    “跟上來。”


    “是。”


    餘惜像個唯唯諾諾的小兔子,艱難地挪動著戴著鐐銬的步伐,跟在那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身後。


    謝燭羅腳步一頓,直指一旁的廚房說:


    “這裏有中式和西式廚房,早中都用西式做,晚上我一般不吃,每隔一天燉一次不同的湯,我會喝。”


    餘惜點頭:“好。”


    謝燭羅轉頭問她:“你會燉什麽湯?”


    餘惜試探地開口:“玉米…排骨湯?”


    “太普通。”


    餘惜正要說那就換一個,卻又聽到他說:


    “不過味道很好,就做你常做的吧。”


    餘惜眼睛一亮:“好。”


    謝燭羅輕輕垂眸。


    即使是這麽普通的湯,他卻也是沒喝過的。


    “現在你就開始做吧,缺什麽的話就直接用桌子上的電話和艾米斯聯係,他會把東西送過來。”


    餘惜點點頭:“我知道了。”


    謝燭羅見她神色安分,動作迅速地開始熟悉廚房的擺設,便走了出去。


    “做好了叫我。”


    餘惜說:“好的,獄長。”


    男人沒有在她身邊逗留太久,吩咐完後就出去了。


    “檢測到監獄長離開了生活區,是否需要關門?”


    謝燭羅剛坐迴辦公椅上的動作一頓,偏頭往生活區裏麵看。


    這裏的視角恰好可以看見在透明廚房裏忙碌的人。


    “不用了。”


    “萊姆收到。”


    謝燭羅開始辦起自己的正事兒。


    監獄裏的這座礦是謝燭羅來後偶然發現的驚喜。


    他幾乎沒有猶豫,就決定充分利用監區裏的人力為自己采礦。


    現在已經過去三個月之久了,家族那邊沒有人關心他的死活,自然也不知道他在這邊暗地裏做些什麽。


    手裏的密信寫到,謝燈林在使計把他趕到這邊監獄後,便開始放開手腳拉攏家族裏的元老,試圖壯大自己的勢力並徹底革除反對他的人,從而讓自己成為無可替代的家族繼承者。


    謝燈林暗地裏野心勃勃,實際上他那些動靜,當家家主謝瀾怎麽會無所察覺,隻不過是選擇放任,看謝燈林為了權力能做到哪步而已。


    謝燭羅扯唇輕蔑。


    謝燈林自以為是自己的陰謀得逞,打壓了他又鏟除了異己,哪裏知道謝瀾隔岸觀火,任由謝燈林和他這個私生子鬥。


    而他也因為知道自己的劣勢處境,如果野心暴露得厲害,不用謝燈林出手,謝瀾就容不下他了。


    所以他幹脆將計就計,順著謝燈林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謀來到這偏僻的監獄當一個毫無前途的監獄長,降低謝瀾對自己的戒心。


    等他韜光養晦完畢,他一定會尋一個恰當的時機殺迴去。


    謝燭羅掏出一個打火機,將密信燒為灰燼。


    他和謝燈林在謝瀾眼下的時候,謝瀾毫無疑問會偏向自己妻子生的孩子,看不到謝燈林的壞,就算看到了,也會覺得無傷大雅,但如果是他有一點兒不妥當,這缺點就一定會被謝瀾無限放大,生出不喜。


    而現在他已經主動離開,謝瀾整天麵對蹦躂個不停的謝燈林,還能看謝燈林處處順心嗎?


    如果得知謝燈林陰狠到想要弑父奪位,謝瀾還能無條件偏愛謝燈林嗎?


    謝燭羅將沾染了灰燼的桌麵打掃得一塵不染,然後慢條斯理地用布擦拭著手心。


    他想起自己的母親。


    母親是一個愛情至上的外國女人,深深愛上謝瀾的她甘願在對方酒醉的時候當個泄欲的玩意兒,懷孕之後難產也堅持要生下他,隻因他是她和謝瀾唯一的血脈。


    生產後僅僅養他到八歲,就撒手人寰。


    生前,她最懷念的是謝瀾,最愛的也是謝瀾。


    小小的謝燭羅問她為什麽要像個瘋子一樣追求莫須有的愛情,她卻甘之如飴地說:


    愛情是世界上能令人豁出性命也不後悔的純潔存在。


    謝燭羅罵她蠢。


    她卻笑著拉住他的手,溫柔說完最後一句話:等你長大懂得了愛情,你就會理解媽媽的。


    謝燭羅不屑一顧,對臨終前的母親沒有一絲笑臉和留戀。


    從小受盡欺負白眼的他,堅定一個道理。


    隻求愛,會死。


    就像他被拋棄的母親。


    而求權,不會死。


    甚至還能隨意踐踏別人紛至遝來的愛。


    就像他那時未曾蒙麵的父親。


    謝燭羅打開腿邊被鎖起來的一個抽屜。


    裏麵隻空蕩蕩地放著一張相框。


    相框裏女人的臉蒼白脆弱,是女人臨死前謝燭羅為她照下的。


    那時謝燭羅想著,多看看這張照片吧。


    求人施舍愛的下場,就是這樣孤獨愚蠢的死去。


    他永遠不會像他的母親那樣。


    謝燭羅瑩潤的綠色瞳孔有一瞬黯淡。


    母親,如果你還活著,我真想告訴你。


    人心複雜,不論是有血緣關係的親愛,還是男女之間的愛情,都是可以被算計的。


    但凡活著的你多一些心機,而不是那麽的天真,你都不會死得這麽淒涼。


    不過…一切都晚了。


    你已經死了。


    “獄…獄長?”


    突兀想起的女聲,使得謝燭羅的思緒瞬間抽離。


    他神色無異地合上抽屜,抬頭看過去。


    眸色間卻是有些冷淡。


    “怎麽了?”


    餘惜頂著他寒涼的目光,下巴微垂,用眼睫蓋住自己偽裝得充滿怯弱的眼神:


    “我做好飯了。”


    謝燭羅眼裏的冷淡褪去些許。


    “好,我這就來。”


    話落,他便站起身,走到她身邊。


    “走吧。”


    餘惜轉身跟上。


    走到廚房近前的時候,餘惜腳步快了些,腳上鐐銬碰撞的聲音也更突兀。


    謝燭羅不由得被聲音吸引了注意力,看向聲音製造者。


    怯弱的少女意識到自己的莽撞後,臉色難堪尷尬地染上紅暈,不敢抬頭對視他的眼神。


    “盛好端過來。”


    謝燭羅腳步一轉,坐到餐桌上。


    對於她剛剛的行為並沒有發表什麽不滿的意見。


    餘惜狀似鬆了一口氣,但好像仍是有點兒不放心地抬眼偷瞥,卻沒想到,這眼神被沒有看她的謝燭羅抓個正著。


    “怎麽?”


    餘惜忙搖頭擺手,有些淩亂的短發撥浪鼓似地轉。


    “沒…沒什麽…我這就去盛飯倒湯!”


    謝燭羅看了幾眼她狗啃過一般的淩亂短發,心中微妙疑惑:


    誰給她剪的這麽醜的頭發。


    他母親除了懷念謝瀾以外,最愛做的事就是保養她那一頭茂密的金發,因為她說過,頭發對於女人就是寶藏一般的存在,沒有哪個女人不愛自己的一頭秀發。


    謝燭羅視線不自覺落在餘惜的後腦勺上。


    看得出,她頭發被剪前也被保養得很好。


    發色微棕,發質卻柔順有光澤。


    餘惜將盛好的湯先端了過來,擺到謝燭羅麵前。


    他低頭看了一眼,沒喝。


    餘惜將自己小炒的兩個配菜也端過來後,見謝燭羅沒動,恍然大悟一般,去廚房裏用一個小碗端了湯,又夾了菜,全都自己先吃了。


    吃完後,她臉上帶著期待和淺淺的笑意看向謝燭羅。


    像是在期待他品嚐後的評價。


    謝燭羅看了一眼她不加掩飾的神情,修長手指握住白瓷湯勺,喝了一口。


    喝完後,他有些微微錯愕地抬頭。


    他本以為這樣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模樣的小姐就算考了廚師證,廚藝頂多也是標準化、公式化,沒什麽特色。


    但沒想到,她考的證,倒是一點兒不摻水,貨真價實。


    做的東西格外美味。


    “你讓我驚喜。”他語氣並不激動,但能讓人聽出他此刻味蕾被取悅後的閑適和滿意。


    餘惜臉上的笑容變大。


    謝燭羅無意瞥見她左臉有一個若隱若現的窩。


    顯得她整個人格外乖巧甜美。


    配上糟糕的發型,竟讓謝燭羅在她身上看到了母親的影子。


    都有著,似乎足夠單純天真的性格。


    謝燭羅原本鬆弛下來的神情陡然繃起,恢複成那冷硬的模樣。


    餘惜不解其意,怯怯地後退了一步。


    但想到什麽,她還是抬頭問道:


    “獄長,如果您覺得我的廚藝過關的話,我可以請求您一件事嗎?”


    謝燭羅漠然的瞳孔盯著她:


    “廚藝過關是你職責以內的事情,你無權以此來向我提條件。”


    餘惜裝作看不見他嚴厲的神情,堅持道:


    “我以後會為監獄長提供更加豐富周全的服務,監獄長說一我絕不說二…”


    “你本來也無權違抗我的命令。”


    麵對油鹽不進的謝燭羅,餘惜似乎被他冷漠的態度嚇到了,眼尾逐漸潤紅,咬著唇艱難地說完自己的話:


    “如果是這樣,那我就不做你生活助理了…”


    “你說什麽?”謝燭羅擰眉不悅。


    餘惜幹脆閉著眼一股腦道:


    “我隻是想請求您能不能看在我廚藝讓您感到了驚喜的份兒上,免去對0320的懲罰,為此,我做什麽都願意。”


    “但…但如果…”


    說到這裏,她的氣勢又弱了下來,顯得忐忑無比。


    謝燭羅反而沒了剛剛那種壓迫的氣勢,平淡地問:“如果什麽?”


    “如果您不答應,我就不做生活助理了…”


    “我願意接受水牢的懲罰,和0320被關在一起。”


    謝燭羅漫不經心地掃過桌上的湯菜,色香味俱全。


    讓他來了這偏僻的監獄後就糟糕無比的胃口得到了滋潤。


    “你和0320關係很好?”


    餘惜點頭:“我們是朋友。”


    “天真。”他毫不猶豫嗤笑,“他一個被關了這麽久的男人,見到你這樣的女性,隻會對你充滿覬覦,哪有閑心和你交朋友?”


    覬覦?


    餘惜抿唇。


    謝燭羅現在並不知道萬如初的真實性別。


    “她不會的。”她隻能說。


    謝燭羅聽著她愣頭青一樣的倔強話語,莫名來氣。


    這就像是他再次聽到母親一遍遍反駁他的話,說謝瀾會迴去找她、謝瀾在意她這些愚蠢的話一樣。


    愚不可及。


    謝燭羅壓著火。


    “既然你這麽相信他,我就答應你放了他。”


    餘惜驚喜抬眸,一疊聲道謝。


    謝燭羅卻捏緊了湯勺,眼底晦暗。


    從前不能讓母親看清謝瀾的無情本性,現在倒是可以讓這個蠢人看清她所謂的好朋友是怎樣的禽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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