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走後。


    韓無寂撩袍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眼神卻無端有些放空,心中有波瀾難平。


    他不自覺摩挲著茶杯邊緣,心中思索起餘惜。


    卻隻想到一句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世子爺。”


    八岐的聲音在外響起。


    韓無寂收迴思緒,放下茶杯,道:“進來。”


    他問:“東西都送去了嗎?”


    “迴世子爺,都送過去了。”


    韓無寂點頭,繼而又似不在意般開口:“她什麽反應?”


    八岐迴想了一下,說:“當時表小姐笑了一下,說讓我代她謝過您。”


    韓無寂抬眸:“沒了?”


    八岐愣愣搖頭:“沒了。”


    韓無寂倏然站起身往外走。


    八岐忙跟上:“世子爺您去哪兒?”


    “清憂院。”


    現在是八月末,天氣仍舊炎熱。


    餘惜本就身體虛弱,到了晌午便連飯也吃不下了。


    隻穿著單衣倚在榻上,任窗外姹紫嫣紅的花枝探進來,芬香撲鼻。


    手裏拿著韓無寂送來的小玩意兒,隨意把玩著。


    月盈有些不放心道:“姑娘,不吃飯您的身子如何受得住?”


    餘惜仍舊維持著不能與表哥相守的哀婉模樣:“受不住便去了吧,總歸…”


    “胡鬧!”


    韓無寂眼底含怒,心裏被緊張擔憂包裹著,他順手拿起一件外衣,將她從榻上抱了起來放到床上。


    身體便就著這樣的姿勢,俯視著身下神色驚慌,眼底淒然的女子。


    他咬著牙,眼角竟有些泛紅:


    “無論何時你都不該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


    餘惜雙手抵著他胸膛,緩緩偏過頭時,一滴淚順著她白嫩的臉頰滑向脖頸,停留在纖瘦的鎖骨之上。


    韓無寂莫名口渴,想要低頭吻去那滴淚珠,嚐嚐它是不是鹹的。


    這麽想著,他也就這麽做了。


    隻是,那味道似乎鹹得泛苦,苦到他心裏。


    他輕輕皺了皺眉。


    餘惜身體輕顫個不停,從臉到脖子那一塊兒的皮膚都紅了個透。


    白裏透紅,像是剝了皮的水蜜桃。


    韓無寂輕聲笑了下,坐直身子,將視線挪到別處。


    免得她羞得不敢見人了。


    隻是他人雖背對她而坐,卻將她搭在腹部上的手拉了過去,攥在手心。


    再開口時的口吻正經又低沉:


    “小惜,我心悅你,你不要讓我傷心。”


    餘惜手指一顫,韓無寂將其握緊。


    “母親已經同意不會將你嫁人,但要你去皇寺清修三月,你若不願意,我…”


    話未說完,餘惜已經輕聲開口:“好。”


    韓無寂轉過身,看著床上的女子。


    她閉著眼,神情有些平靜。


    他莫名覺得這樣的她離自己有些遠。


    不是距離,是心。


    韓無寂說:“小惜,無論如何,我隻希望你能相信我,不要輕易放棄我。”


    頓了頓,他又啞聲開口,帶著似有若無的請求意味:“好嗎?”


    餘惜偏過頭,那雙柔情似水的眼眸正專注地看著他,“我信你,表哥。”


    韓無寂微怔,繼而彎唇笑了起來。


    他將餘惜抱起,叫來月盈,給她穿上外衣,然後重新吩咐了午膳。


    用膳時,韓無寂見餘惜隻動了幾筷子就停下了,不由道:


    “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餘惜搖頭,“天熱。”


    餘惜體弱,冰鑒不能用得太足,也不能悶在屋裏使用,需要開窗通風,也因而屋裏的溫度沒比外麵涼快多少。


    韓無寂看著她額頭上的薄汗,說:


    “到時我讓八岐買些開胃的蜜餞兒和零嘴給你,隻是也不能吃多。”


    餘惜有些提不起興致,她從有意識起就是病體,這不能吃那不能吃,有了許多禁忌。


    雖然她也沒有什麽強烈的口腹之欲,但偶爾也會想嚐一下,隻是想體驗那種不被束縛的自由。


    不過她不會讓這些情緒裹挾得無法自拔。


    她抿出一個笑,開心道:“謝謝表哥。”


    韓無寂見她重新露了笑顏,心情竟也不自覺跟著鬆泛起來。


    “你我無需客氣。”


    這時,門外傳來若有若無的說話聲。


    月盈和身後一個提著食盒的丫鬟一並走了進來。


    那丫鬟開口:“見過世子爺,見過表小姐,奴婢是世子妃打發來清憂院給表小姐送冰碗的。”


    韓無寂皺眉:“小惜體弱,如何能食冰?”


    他叫她安分守己,難道竟暗地裏開始生出陰私用心了嗎?


    餘惜卻有些興趣,“既然是世子妃好意,那就擺上來看看。”


    那丫鬟見韓無寂沒阻止,便動作利落地將冰碗擺到了桌上。


    上好的漢白玉碗拿出來時還冒著絲絲涼氣,碗裏四周擺放著精致果切,中間似是芋泥狀的奶糕,看著十分有食欲。


    “世子妃知曉表小姐身弱,又擔心表小姐苦夏沒有胃口,這才用冰鎮過的白玉碗做了奶糕果切給表小姐開開胃。”


    餘惜拿起細勺吃了一口,便知道這是陸懷衣把現代的甜品實踐到這兒了。


    這倒是挺好,反正她也不會做,卻偶爾還能吃到現代的東西,何樂而不為?


    韓無寂見餘惜眼神微亮,似是喜歡,便也沒有阻攔。


    隻是見她吃了三四口還沒有要停的趨勢時,不得不按住了她的手。


    “莫要再吃了。”


    餘惜倒也沒強求,放下勺子後,對丫鬟說:“你迴去就說,我十分喜歡這冰碗,世子妃的心意珍貴,我定會尋禮報答。”


    丫鬟道:“表小姐不必客氣,世子妃說了,隻要您喜歡,這便值當了,隻盼您過去多和她聊聊天,排解日常寂寞。”


    餘惜笑著點頭。


    心裏卻想,這是要對她出招了嗎?


    那丫鬟走後,韓無寂也有事離開了。


    離開前他還特意將冰碗端走,仿佛怕餘惜偷吃,壞了身體。


    餘惜隻得又和他逗趣了幾句,才算作數。


    直到傍晚,都沒什麽人來打擾她。


    她便睡了一覺。


    將醒未醒時,她聽到有人摸黑進了她房間。


    因為她還沒醒,所以房間裏天黑了也不曾點燈。


    她僅聽那動靜,便知道不是月盈或者院裏其他的下人。


    她借著掩蔽的床帳,悄悄摸到枕間藏著的銀針,隻要那個人靠近,她就能尋機紮中他的命門。


    病了十幾年,對人體的穴位和構造,再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隻是那人走到帳子外後就停了下來,並沒有掀開帳子的意圖。


    隨後,一道略粗噶渾厚的女音響起:


    “表小姐可是醒了?夫人讓我來送您去皇寺清修。”


    聽起來似乎恭敬有禮,但若真是這麽有禮,又何須摸黑進她的房間?


    於是餘惜緊緊握著銀針,唿吸放得很平緩。


    過了接近一刻鍾,那人才有了動靜。


    在這期間,餘惜始終保持著警惕的姿勢。


    雖然她的手因為長時間握緊而有些失力,但她的意識卻格外清醒。


    那人體格微壯,餘惜仔細迴憶,她應該是夫人院裏一個不起眼的嬤嬤。


    朱嬤嬤撩開簾子,便看到床上似是熟睡的女子。


    不管她是不是裝睡,夫人的命令都是必須今晚把她送到皇寺去。


    朱嬤嬤一把將人扛到肩上,背到了側門早就準備好的馬車上。


    將她放在馬車上的小榻上後,便出去了。


    餘惜捂著肚子上被硌疼的軟肉揉了揉,隨後將銀針藏在側邊厚厚的發包上。


    就算銀針整個藏進去,也不會插到她的頭皮。


    馬車外響起低低的交談聲,餘惜聽出其中一個女聲就是剛剛背她的朱嬤嬤。


    另一個一直沒說話,像是個啞巴。


    過了一會兒,馬車晃了晃,應該是馬夫上來了。


    簾子被掀開的瞬間,餘惜早已閉上了眼,保持著昏睡的姿勢。


    很快,簾子就放下去了。


    其實餘惜借著昏暗的夜色並沒有閉緊眼,微微留了條縫正對著馬車門簾。


    那人掀開簾子的時候,餘惜借著微弱的月色看到他燒傷的下巴,和壯碩的體型。


    她打不過他。


    餘惜坐直了身體,心態很平靜。


    總之夫人今天不會要她性命,她也不必緊張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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