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守孝的第二年,二伯來看父親,他時說鍾會聯合薑維造反了,我聽的一陣頭大。薑維在蜀地時就不斷挑起戰爭,現在還不安分,我無法理解諸葛丞相為什麽那麽看重他。


    至於鍾會,二伯說有兩種可能。一就是他野心極大,而且又受到司馬召的猜忌,現在蜀地混亂他又坐擁精銳,所以想學劉備在漢中和益州稱王。


    二嘛,他自稱受郭太後遺詔討伐司馬家,再結合他其他作為,有可能都是為曹家複仇,他這時也在自稱世受曹恩。


    我覺得第二種不可能,如果他真的心向曹家,以前明明有很多機會。隻怕本就是小人,受不了權利的誘惑。


    鍾會末路不遠了……


    我倒是對這個郭太後有點好奇,前些時候她剛剛死去,諡號明元皇後。很難想象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她成了這亂糟糟世界裏所有齷齪的遮羞布……


    我問二伯,但二伯隻是搖頭,隻說等我長大了自己去了解。


    果然,不久後鍾會就被部下殺了,鄧艾也死了。二士爭功勾心鬥角,最後卻白白成全了司馬召。


    立下不世大功卻雙雙殞命,還真是喜事啊。


    死亡的刀好像在每個人頭頂懸著,剛還在得意下一刻便身死族滅,每個人好像都在命運的監視下無用地掙紮著。


    劉禪此時已經到了洛陽,司馬召今日要宴請他安樂公,說實話我倒想看看這個昭烈帝的不肖子孫。


    國剛滅不久他的故太子一家又跟著薑維一起被殺,不知道他會有何表情,可轉念一想我未必會有他做的好,也隻能徒留一聲長歎罷了。


    想當年英雄輩出,忠勇仁義之人各個英姿颯爽,留下一個個蕩氣迴腸的故事讓人心懷激烈。可惜自從士族把持之後這些義士能人便被邊緣化了,以前能馬革裹屍青史留名的,現在也隻能在宵小之下鬱鬱而終。


    誰也敵不過時代……


    二伯沉默了很久之後露出了些許微笑,對著父親的墳墓說道:“哥知道你不想聽,但我今天挺高興,鍾會他死了,這天下也終於快要統一了。


    前幾天司馬召還說要培養司馬攸為世子,你不知道啊,司馬攸是真的賢明,清和平允親賢好施。如果天下在他手裏一統或許可以創造出盛世,結束這百年的動亂。


    隻要百姓能不再受戰爭疫病之苦,誰家的皇帝又有什麽關係呢?以前所有的沉淪陰暗暴虐,或許能就此止住了。”


    墳墓沒法迴答二伯,再也沒人跟他爭這些東西了。一陣微風吹過,樹葉嘩嘩作響,仿佛在說著什麽。


    二伯沉默許久又接著自語道:“我知道你會說所有的行為都會帶來相應的後果,惡果遲早要發芽。可我相信,隻要君臣合力便能改變這後果……”


    迴答他的仍舊是沙沙的樹葉聲,我知道,父親是不會被說服的。


    巧的是二伯走後不久山濤伯伯就來了,他來探查我關於《孟子》的學習情況,我趁機問了山濤伯伯對司馬攸的看法。


    山濤伯伯皺著眉說道:“你是聽了什麽說法嗎?現如今這天下人人都已經默認了一些事,都開始早作打算,你有什麽想法嗎?”


    “我並沒有什麽想法,隻是好奇這個司馬攸真的很賢明嗎?”


    “他仁義慈善體恤下情,如果是盛世那將是又一個漢文帝,可惜啊。”


    “可惜什麽?”


    “昭兒,我當你是自己的孩子,這些話僅限於我們。”


    “是的,我知道了。”


    “今日慶功宴上大將軍意氣風發,從未有如此的開心過。他每及大笑便會看向司馬攸,對於這個過繼給他大哥的親兒子他是真的滿意。


    可惜,每當司馬召看向司馬攸一次,他的大兒子司馬炎臉上便陰沉一分。司馬召有時談起說要把世子之位還給他大哥的繼子司馬攸,但這事情怕是沒那麽簡單。


    這麽說吧,前段時間司馬炎便已向我送過重金,金是沒收,但我已經答應替他說話了。”


    “為什麽?敦厚仁慈的不是更好嗎?”


    “唉,司馬攸敦厚卻急躁,司馬炎好強而隱忍。一個不爭不搶,一個用盡心機,讓司馬攸上位隻怕是沒好下場。


    二來司馬炎也不昏聵,聰明英武膽量過人。對於亂世來說其實他更適合,約束各地士族需要勇氣和智慧。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大將軍,他沒說什麽,但看得出他很想做皇帝。司馬攸名義上是他大哥司馬師的兒子,立司馬攸便會換了祭祀,不能有正統帝位他還是很在意的。


    而且自古立嫡長不立幼,禮法不能廢,還是立長好。”


    “我不明白,雖然跟我沒關係,但我還是覺得應該立賢明的人,長幼有序這些有什麽用。”


    山濤伯伯苦笑了一下說:“所謂長幼禮法是為了維護正常的統治,一旦混亂那將無休無止,你爭我搶永遠都無法停下,對長遠來說是不利的。


    規矩之所以是規矩,就是因為前人已經證明過無數遍了,逾越的代價太大了。”


    “他司馬家還有規矩嗎?”


    “是啊,這在以後必然會出現惡劣的後果,所以更應該遵守規矩,不能再破壞了。以前打破淪喪的東西現在得重新樹立起來,以迎接新的天下一統。”


    “基礎都是歪的,怎麽可能建造出恢弘的宮殿,他們遲早要付出代價的。”


    “道理誰都明白,可是這天下已經亂的夠久了,不能再亂了。”


    “我明白,可如果賢明的人都不能選用,上行下效都這樣,那這天下又如何能穩定呢?”


    “儒家想要一個不變的準則就是為了讓天下能安定,讓那些有野心的人少動歪心思。


    這世上從來不缺野心家,沒法改變他們就隻能通過禮法來限製他們。你今天可以選用賢能而不守規矩,明天就會有人拿賢明說事來實現自己的野心,畢竟賢能大多時候隻是一個名頭罷了。”


    “算了,我又亂了,但我還是堅持賢能為主。”


    “你要堅持的是心中的道義,道義無形無相,不必拘泥於一時一地。全局和一隅往往是互相矛盾的,最重要的是在施行道義的時候要看清大勢,順勢而為便能事半功倍。”


    這時大風吹起樹葉開始嘩嘩作響,山濤伯伯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說道:“你已經躺那了還要反對我啊,我知道你不同意我說的,但你想讓昭兒學你嗎?”


    說來奇怪,這風立馬就止住了……


    二伯和山濤伯伯的說法讓我頭痛,但真的很難判斷誰是錯的。或許都對?但怎麽能都對呢?


    還是讀書簡單。


    這兩年我陪著父親漸漸明白了父親的心思,死對他來說從來就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我要學習父親就要磨礪自己的意誌,就要堅持自己的理想,就要活出自己的精神自由來。


    父親老是說路沒有一步是多餘的,看不透便永遠也走不完。


    這一年二伯和山濤伯伯應該都在忙著為各自看好的繼承人做準備吧,過於敦厚不去爭取的司馬攸讓二伯既欣賞又無奈。


    ……


    在我守孝的第三年,司馬召竟然也死了。未出三年仇人便都死了,父親泉下有知也會……不對,父親不會在意的。


    我心裏突然空落落的,先前暗暗藏起的一股勁此時泄遍了全身,讓我短暫地失去了目標,這時才知道我原來一直都想著報仇。


    得意的人又得意了多久呢?一朝身死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沒了意義,不管殺人的還是被殺的全都不自由,操縱別人的更是沒一個不是在被操縱。


    這些年俗流腐臭的氣味時不時吹過耳邊,我也漸漸感覺到了無力。


    在這三年裏我的思想一變再變,雖然越來越消沉,但總歸變得更加平靜了。


    等守孝完成後我想出去走走……


    司馬召死後司馬炎繼承了他的爵位,二伯喝的有點多,一個人悶悶不樂讓人看的有點心酸。


    他倒是沒放棄希望,雖然魏帝已經完全被架空了,但現在司馬家最要緊的是團結,二伯也要被外派去做一方太守了。


    終於,在幾個月後,司馬炎正式逼魏元帝禪讓,立國號為晉,魏正式結束了。


    雖說意料之中,但正是意料之中才讓人絕望。


    三年期滿,墳頭剛剛添過,就像是新的一樣,恍惚間又覺得父親才剛剛下葬。


    小蝶此時正在幫我收拾東西,我要迴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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