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朋友一個個不是流氓就是傲嬌,太欺負人了!看著仍在笑嗬嗬的二伯,我有點不忍心,這不是明顯地說二伯是凡鳥嗎?


    父親好像也一樣啊,喜歡平白無故的得罪人……


    “我要把這個鳳字拓下來帶在身邊。”二伯撚著胡須慢悠悠說。


    “二伯,什麽名士,父親的朋友大都帶點病,你不要管他們。”說著我就隨手擦掉了字跡。


    “小兔崽子,你做什麽!你!”


    二伯生氣地向我追來,我舉著染黑的手掌快速逃跑了,邊跑邊說:“二伯,我不小心的啊,我錯了。”


    二伯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還好擦了,他要是拿出去炫耀可就丟人丟大了,興許還會成為千年後的笑柄……


    可我不能直說啊,那樣二伯更沒麵子。


    好不容易等父親迴來了,我迫不及待地告訴了父親這件事,父親一臉的無奈。


    “好你個啊都。”說完就去找二伯了。


    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但二伯一直都沒精打采不想出門,有時候對著天長歎。


    我看二伯失落,故意在院子裏騎著竹馬喊道:“呂啊都,胖嘟嘟,騎著破驢裝無辜,帶劍不砍亂世賊,綸巾不讀禮詩書,滑溜溜,黏糊糊,泥鰍堆裏做祖宗。”


    二伯聽見後對著我說:“胡鬧!怎能誹議名士,何況他是你父親的朋友,是你的長輩。”


    “是,知道了。”


    我低著頭悄悄看了眼二伯,他竟然在強壓著嘴角,我剛要走,他突然叫住了我,看了看周圍低聲問我:“等等,滑溜溜後麵什麽來著?”


    ……


    沒想到半月後那呂安轉了一圈又迴來了,那個風一樣的男人來去隨心,行千裏路對他來說就像是去他後園摘菜,以前向秀叔叔沒少跟他去菜園裏勞作,這些天我也發現向秀叔叔這免費的勞力是真的好用。


    此時父親、向秀叔叔還有那呂安正在鐵鋪前喝酒,他們三個在一起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喝的半醉時向秀叔叔很神秘秘地起身走向他的馬車,隻見他搖搖晃晃地從車上抱出一堆書卷。


    哐一聲扔到父親和呂安麵前說道:“本來想著寫完了再拿出來讓你們看,現在寫的也差不多了,你們給點意見吧。”


    父親隨手撿起一卷慢悠悠說:“沒想到你還真為《莊子》做了注。”


    本來挺隨意,但看著看著他卻越來越認真,呂安見狀也連忙拿起一卷看了起來,他們竟然忘了喝酒,這還真是奇怪,他們還有比喝酒更重要的事嗎?


    就這樣看了好半天後,父親看向呂安問道:“你能寫出一樣的嗎?”


    呂安搖頭感歎道:“這小子簡直是莊周再生啊。”


    向秀叔叔露出自豪的表情,仿佛被父親和呂安誇讚對他來說是一件很光榮的事。


    “以前我以為你要注《莊子》隻是浪費時間,現在看來先前那些人妄作的《莊子》注都可以拿去燒了。”父親露出一種欣賞的目光。


    “哈哈哈,得到你老哥這樣的誇讚,我比被莊周本人活過來誇獎還高興。”


    父親微微一笑說:“說真的,單開篇《逍遙遊》一節就足以讓你名留千古了。


    時人解蜩與學鳩往往予以嘲弄,貴鯤鵬而薄斥鴳,說小東西甘於平庸反而嘲笑鯤鵬之誌。


    子期兄新解則為:


    他們大小雖異,但各依本性,按照本能生存,小蟲和鯤鵬在這裏並沒有什麽區別,都能依靠本能而得以逍遙;萬物雖形態萬千但都有所依賴,即要滿足一定條件才能自在,所以逍遙就是滿足了自身所需要的條件;而所謂的聖人則是明悟了萬物生長之理,遵循天地變化之道,不依靠外力而能自然通達無礙,當然也不僅僅是自通的人才能稱聖人,有所待而能常不失所待的人也跟通達無礙的聖人沒什麽區別。


    子期兄所解真是精彩啊,人若能逍遙之後自然便能齊物,眼中再無高低貴賤之分,豈會是庸人所解貴鯤鵬而輕蟲鳥。


    隻是有一點……”


    向秀叔叔撫了撫額頭,“又是老話題嗎?”


    “是,聖人自然當是無所待,有所待則為欲牽利誘,即使暫時得其所待,仍舊是為待所困,莊周言‘宋榮子禦風而行,斯已矣,猶有所待。’可見莊周本意並非貴有所待。


    人吃飽飯還會想著做官發財,欲望永無止境,哪裏會真的得其所待呢?隻有真正看輕所待才能有三分自由,所以聖人不是得其所待,而是心能超脫,子期兄是有意靠向名教了吧。”


    向秀叔叔歎了口氣說:“世人迂腐,哪得真義,我雖心向叔夜兄,但畢竟悟道有脫俗之懼失心之痛,非真丈夫不敢直麵。況且人怎麽能真的靠精神獨活呢?還不是得滿足物質欲望嗎?家國天下乃至自身都得先存在才能談其他,萬物既然已經都是有待了,那未至無待而說無待又有什麽用呢?哪裏真的有人能不依靠任何外物而獨存呢?又哪裏有真正的無何有之鄉呢?”


    父親微微一歎說:“昔時我也曾與王弼談論《老子》,他亦有引《老子》入儒家之意,我明白你們都是為了世人更容易理解,也抱有報國安民之意,想要讓人們適度減少欲望或者合理的利用欲望而施行仁德,但用心總歸已經是刻意了,致使老莊流於俗。


    莊子談無何有之鄉與至人神人聖人之論雖然飄渺,但你又如何知道就一定沒有呢?即使做不到不依靠外物而獨活,但卻不影響心境通達不滯於物的境地,這些都是實踐修養而得,就像要坐船去瀛洲,沒到過是無法想象那裏是什麽樣子的。


    隻空想的話當然不會相信有神人存在了,你用得其所待來解釋逍遙畢竟是低了一個境界,人得其所待就是逍遙的話,那逍遙也太過於簡單了。


    老莊高遠常人難以理解,但這並非是道遠人,而是人遠道啊,哪有人去城邑想要輕鬆就想著讓城邑自己走過來的呢?”


    “叔夜兄又來,那些沒人見過沒人能達到的境界怎麽能當做常態去看呢?即使真的有,那對於普通人又有什麽用呢?普通人連做人都不誠,你卻教人去做神聖境界,不是枉費力氣嗎?


    而且在我看來聖人與常人也沒什麽區別,萬物平齊,各有所待,聖凡一體,隻是一念。能自然無心便能逍遙,聖人也不能脫離天地而獨存,所以聖人去其心以成全萬物之心。”


    “老子言‘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莊子說‘至人之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這都不是無心,老子混心舍己而無為無不為,莊子鏡心應物而不動心,心參與照見了外物卻不主動去幹擾,心裏知道卻不去計較得失,這需要感悟和實踐,是可以達到的。


    你所說的去其心成全萬物之心,去心而無心,這個無心倒像是失心,渾渾噩噩沒有主宰,隨波逐流沒有自我,這怎麽能稱為道呢?另外人畢竟有心,如何能以有心做無心呢?聽著簡單卻也無從下手。”


    “莊子言形如槁木心如死灰,這就是至人無感的時候啊。機心死而自然無心,不是沒有心這種髒器也不是沒有心的思緒,而是舍去所有的機心,隻滿足最基本的生存需要,隨順萬物與道同體,以致自由自在,這不就是絕聖棄智嗎?與混心和鏡心這種有心相比豈不是更加徹底嗎?至於實踐,無心則能不修而修,混心和鏡心才是真的難以企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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